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入骨画魂【完结番外】>第三十六章 无言

  相隔数载,今日得以与大哥再度把酒畅谈,往昔历历悄然浮现。

  回溯过往同父兄迎着北风朔雪,大碗大碗喝着烧刀子的日子,那时的齐家军撑起了大朔北方边防的脊梁,身膺使命的男儿们胸膛中流淌着猎猎寒风亦难凉的热血。

  齐亓独爱这北方的烈酒,以至于他后来喝过的所有酒,也都觉不及在军中时饮下的那坛醇烈。

  短短五年,什么都变了。

  而那几坛从北疆带回来的酒,由红泥封就,酒香更历久弥新。

  不知不觉,齐亓喝的有些微醺,身旁两人的交谈也听得不真切了。

  齐猛瞧了眼正打着酒嗝的齐亓,而后端起酒盏轻酌一口,道:“我这弟弟自小骨子里就带着股刚劲傲气,打仗的时候是,喝酒的时候也是,不论何时脊梁骨都是挺直的。”

  提起齐亓,他刚毅的脸上稍显柔色,“不过,这小子有时候脾气上来,当真犟得像头牛似的,先前若是有给你添麻烦的地方,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乔珩闻言笑道:“侯爷这话说的外道了,我本有私心,才央请亭砚到我府上同住的,谈不上麻烦。”

  并未听清大哥同乔珩说了什么,齐亓只憨笑一声,半醉半醒间又要去摸酒坛,手刚探出去便被半途中截下,他眯眼瞧着那只大手,不解道:“嗯?玊之你干嘛?”

  不等他回答,齐亓便绕开他的手,晃悠着拎起一坛酒打算将面前的酒盏斟满,可坛中的酒已经见底,再倒不出什么。

  乔珩将酒坛从他手中抽走,温声哄劝道:“乖,少喝些,明日又要难受。”

  眼见这酒是喝不上了,齐亓只得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头一回见着弟弟如此乖顺,又见那两人间的眼意心期,齐猛一口澄净了杯中酒,道:“此番回京已有些时日,不日便要启程返回营中,以后我这弟弟还要多劳你照拂。”

  齐猛顿了顿,又道:“白日里他不肯同我说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大抵也还惦记着那道军令……我但凡还有一口气,这军令便不可废。”

  “我知道,可亭砚并非想要重回战场,他深知儎负残躯会给营部带来诸多不便,他一直拼着全力是为了寻得他法守这脚下的土地,也是为了替老侯爷雪仇。”

  “你是说……他所改制的火铳?”

  “正是。”

  齐猛略叹一声:“近些年外夷暗地勾连,屡屡进犯我朝边境,所用的就是这种冒着烟的兵武,那玩意远比刀箭更为骇人,我同其他几方统帅皆感此事颇为棘手,这才回朝面圣,请求朝廷着人研制能与之抗衡的利器。”

  “陛下却对此不以为意,太后更是当即出言否决,齐某着实心寒,若不为那四境的百姓得以安乐,我实在想不出我等这般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什么。”齐猛攥紧手中的酒盏,尽全力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请侯爷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不久后这乱局便能破而后立。”

  离开侯府时,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深邃的夜空中流动着浅薄的浮云,将银月轻掩,映在地上墨影斑驳,明暗隐现。

  从北疆退返回京后,每次饮酒齐亓也只是浅尝辄止,虽是酒量不差,可今日一连喝下几坛烧刀子,那酒醇厚浓烈,使得他此时走起路来脚下也觉得绵软。

  手紧紧地与乔珩交握着,晚风吹得他脑中霍然清醒了些,“玊之,你方才同我大哥还说了什么?”

  后来的谈话中,那些昭然的不臣之心,乔珩并不想让他知晓,遂将他的手牵至唇边轻吻了下,道:“侯爷托我好好照顾你。”

  温热的薄唇擦过手背,齐亓笑着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双腿也有些吃不上力,他仰头望向乔珩道:“玊之,你稍靠我近些,我有话对你说。”

  “好。”乔珩依言俯身贴近,顺手拨开他零散在额前的碎发。

  齐亓轻嗳,后凑近他耳畔,轻道:“背我……”

  长街人静,星月在天,微风抚开薄云,一钩淡月天如水。

  齐亓笑吟吟地攀上乔珩的背,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坐稳些,要启程了。”

  卧房雕花的木窗透出隐约的烛光,窗上摇曳着庭中合欢浮动的树影。

  齐亓坐在桌案前,有一搭无一搭地摆弄着那架“清凉自然风”,拨动叶片,带动连轴缓慢转动,凉风习习拂过。

  “发了汗,别贪凉吹风,”乔珩端来温水放在桌上,抬手拦停了扇叶,才浸湿锦帕替他擦拭着脸颊,“先用帕子擦擦身,待汗消了再沐浴吧。”

  “嗯。”

  温湿的帕子轻沾过他的颊鬓颈前,乔珩身上的朝服未去,周身的檀香沁溢。

  “今日乏了,不想沐浴了行不行……”许是饮酒的缘故,齐亓的嗓音听着格外纤软勾人。

  失焦的眸子泛着水样的柔光,眼前的红衣也涣散成漫天红霞,席卷着两厢色授魂与。

  摸索至乔珩腰间,勾住他朝服的腰带,将人猛的拽向自己。

  “亭砚,别闹。”

  “让我抱一会儿……”

  齐亓就这样腻在他怀里,半晌,脸颊忽然缓缓蹭过他的衣袍,乔珩轻笑着抚了抚他泛红的耳垂,随即放下锦帕,拦腰将人抱起,快步走进内室。

  “既不沐浴,那便换身干净的衣衫,乖,先脱衣吧,我去拿件寝衣来。”

  欲叫住乔珩,提醒他拿那件身水红色的,可望着那道背影却出了神,一念贪婪间便也忘记了开口。

  里衣浸了汗,贴在身上稍有些不适,齐亓一心想要快点将它褪去,于是胡乱地扯起自己的衣带,奈何酒劲上来,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且他佩戴着护臂的右手本就做不得什么精细活,致使那原本松散的扣结反倒紧缠在一起。

  他不悦地低头盯着那打成死结的衣带,身体不自主的向后仰躺到床榻上,直至衣鬓散乱也没能将它解开。

  乔珩拿着寝衣回来时,瞧见齐亓正躺在榻上和衣带较着劲,便赶忙笑着上前扶他坐好,替他解起衣带。

  恍惚间瞧见拿来的正是那身水红的衣衫,齐亓又没心没肺的笑着道:“嫁衣有了,如今就差喜烛和两盏合卺酒了。”

  闻言,乔珩手中的动作稍顿,笑问:“都是从来听来的?”

  “我问过德叔了,听他说迎亲前都是要事先备下这些的,只是男子成婚不能如寻常嫁娶办的那般周全,”说着说着,他眸中的光微微闪动,“我已拜托了德叔尽量替我备的详尽些……之后我们成亲吧。”

  乔珩的手轻颤了下,眸中水光焕衍,“好……”

  对上他的眸子,齐亓认真地说道:“玊之,我爱你。”

  他终是盼来了这一天,犹如一场好梦初醒,梦中之人仍在身边。

  “我也爱你。”

  衣带渐宽,衣袍尽数散落,肩头铳托留下的印子变得格外抢眼。

  “还疼么?”乔珩轻柔地摩挲着那片淤青,指尖的温热让齐亓贪恋不已。

  欺身将乔珩扑倒在床榻上,捧起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道:“原是不疼的,方才解衣带时又疼了……”

  “傻瓜,还是由我来吧。”说罢,他便揽着齐亓翻倒在锦被上。

  ……

  三日后清晨,府上迎来一位稀客。

  她站在乔府门前踌躇了约有两刻,最终上前叩了门。

  不多时,大门从里面打开,德叔应门道:“大清早的,谁啊?”

  “大、大叔,我是李无言,劳烦通传一声。”

  自打那日在琅城的“祈芒节”中一别,至今不过才一月有余,当李无言寻上门时,齐亓却已经快认不出她。

  先前她总身着细锦制成的窄袖骑装,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飒爽英风,而此时她已换了身粗布短褐,面上积蓄着万重疲态,人也瘦削了不少。

  “李姑娘,你是逃荒来的?怎的成了这样……”齐亓执起茶壶,斟满一杯茶递给她。

  李无言接过茶杯,仰头一口澄下,道:“正是如你所说,我的确是一路北上逃到这来的,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投奔……”

  茶饮得过快,她猛地咳了几声。

  “慢慢说。”

  “我手下众人不知何故突然生了内乱,加之周郡派兵围剿,现今只剩了不足二十人,她们当中有许多是孤苦无依之人,一路忠心追随我,如今旧部已散……”李无言说着说着,话音渐渐弱了下去。

  她的话虽未说的明晰,但言外之意乔珩早已明了,“李姑娘治下之人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倘若甘愿,即日起便归附我手下的‘霜影’部中。”

  身上背着几条擎夜卫的命,也只有在他的蔽护下才最为安妥。

  “小女谢过乔大人!大人的大恩大德,今生没齿难忘!”她当即起身,郑重其事地向乔珩行了一记大礼。

  齐亓本想戏谑她今时懂了礼数,可抬眼瞧见她因喜极而盈泪的眸子,便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将桌上的一碟翠玉豆糕推到她面前,问道:“李姑娘,你一路奔波至此,眼下可有安身之所?”

  “有……在三春堂,那的老板娘与老霍是故交,他先前曾告诉过我,若无落脚之处便去城西找桃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