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深夜。或许是之前睡得太多, 现在虞时毫无睡意。
他无心学习，就点开了终端面板, 在星际网上随便逛了逛。网上仍旧十分纷乱, 无数来自不同星域、甚至于不同种族的网友们，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出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关注的话题相当纷乱，有关于查普林袭击的，有关于游戏嘉年华的, 还有关于中枢十年一度的大议会日的。
大议会日将在中央星时的3月1日举行, 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许多议题都已经在星际网上有所流传了, 人们也兴致勃勃地参与着其中的讨论。
虞时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路易斯莱斯科。
当初《苍德战甲》的那场闹剧, 现如今早已经无人关注了。即便有，也只是在偶尔提及谢尔菲斯的时候, 会有人顺便说上一句。
路易斯莱斯科本身似乎也很久没有出现在星际网上了。很多人都以为，他经受了巨大的打击, 彻底自闭了。
不过, 他的父亲，安东尼奥莱斯科议员，倒是借着路易斯的事情，提及了教育相关的一份提案。
虞时也好奇地看了看, 这是关于中央研究院体系的提案。虞时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就只是大略地看了看网友们的发言。
许多人认为, 中央研究院垄断了部分领域高端人才的培养，这个体系也的确改进；但也有人认为, 中央研究院为其他研究所免费培养年轻的研究员, 并且也不会强留这些人才, 这种体系并不需要改变。
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虞时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 看了一会儿甚至觉得睡意翻腾。
然后他就去熟悉的游戏论坛逛了逛。
不过, 他倒是意外地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帖子。
似乎有一些时常在游戏论坛内活跃的用户，在这两天全都没有出现。整个游戏论坛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一些论坛用户讨论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因为嘉年华吧，沉迷新游戏了。”
“也不能这么多人一起沉迷啊，他们约好了吗？”
“说不定是什么大作邀请他们去内部测试了，必须要保密，所以就都不出现了。”
“巧合吧，也不可能天天都生活在网上啊。”
虞时心中也更赞成巧合这个说法，但是他却突然地产生了些许迟疑。
因为……游戏。
一直以来，虞时的心中都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在现实中，他实际上遇到的事情，是两次死伤惨烈的袭击。但是，他通过自己的特殊能力收获到的信息，尤其是早期收获的那几条信息，却好似与袭击并无关系。
游戏头盔、游戏改造……他一直都有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但那些异常始终只是暗流涌动，永远只有些许蛛丝马迹。
他在游戏中遭遇了精神力暴动，阿布索伦以及其他一些人也遭遇了类似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只是隐没在网络中无尽的喧嚣之中。
这些游戏，到底怎么了？到底与什么相关？
虞时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似乎与六芒星有关。他想。
这时候，他就想到了疑似在六芒星卧底的Z。这几天兵荒马乱，他都没有想起来去内部网络看一看，不知道Z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此时虞时毫无睡意，他兴致勃勃地点开了内部网络。
他已经将Z的调查报告看完了。
除了荒澜星的汉森研究所之外，Z的调查报告中还提及了许多类似的可疑研究所，其中甚至包括了查普林研究所。
这些研究所大多与六芒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是六芒星的高层建立，要么是其先祖在六芒星担任过要职或者研究员，要么是六芒星提及了一部分赞助。
六芒星本身也是从研究所转型成为商业公司的，始终与学术领域保持着微妙的关联。
此外，Z同样关注着星际网上的一些动向，包括这些年网络上一些舆论风波，以及那些与六芒星有关的活动、说法等等。
不过，很难说这些网络舆论就真的是六芒星在主动推动，也很难说这其中有多少是网友的臆测。
在长达十年的调查过程中，Z并未找到任何可以切实证明六芒星立场的证据。这或许是一件稍显沮丧的事情，不过在撰写调查报告的时候，Z并未流露出这种情绪。
他始终平静、镇定，整理并且汇总着一切疑点，也难怪谢尔菲斯愿意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他。
虞时不禁对这位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调查人员感到了好奇，以及敬佩。
在这个深夜，当虞时点开内部网络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Z刚刚上传了一篇最新的调查报告。
他不禁感到巧合，赶紧去看了看。
“……
“查普林研究所遇袭一事，六芒星内部有许多职员表现出非常正常的，难过、遗憾、惋惜、哀悼等情绪。如果这件事情与六芒星有关，那么中层以下的员工可能是毫不知情的。
“我认为他们的行动与计划，可能是相当深层次的某种动向，只是局限在某个特定范围之内。
“但是，如果这个行动是自异族出现那个时期开始，就已经存在了，那么这个‘特定范围’可能要比我想象中更大一些。
“六芒星的高层肯定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很难撬开他们的口。但除了他们之外，六芒星内部可能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都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
“公司是公司，六芒星是六芒星。这意味着，六芒星之外才可能出现真正的突破口。
“我意识到，未必要将目光局限在六芒星之内，一些与六芒星有关，但关联并不紧密的人，可能更愿意吐露他们知道的事情。
“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快要结束了，我认为有必要换一种调查方式。
“……”
虞时若有所思地瞧着Z的报告。
他意识到，Z的说法是对的。
Z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人，他还没有和虞时这边交换最新的情报，就已经通过六芒星的反应，迅速地意识到，如果真的存在于一个秘而不宣的“阴谋”，那么在这个阴谋之中，六芒星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谁袭击了查普林研究所？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
从Z的视角来看，他早已经将查普林研究所定为可疑，可疑之处有好几点，第一是芬恩家族与六芒星的关联，第二是查普林星球曾经被异族占领。
这就已经与他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六芒星为什么要在战争期间暗中帮助异族？是否真的背叛了人类？产生了直接的关联。
因此，查普林遇袭，无论这件事情是否与六芒星直接相关，在Z看来，六芒星内部的反应也不该是如此正常而平淡的。
这更深一层地表明了，要么Z的怀疑是不成立的，要么这种关联就是更为隐蔽的、鲜为人知的。
而Z认为是后者。他十分坚信自己的调查方向。
当然，另外一方面，他在六芒星的“工作”似乎得不到突破。因此，他恐怕也的确需要寻找新的调查方向了。
……不知道Z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突破口？
虞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一阵强烈的困意突然袭来。他一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居然已经凌晨了。
虞时想到谢尔菲斯对他熬夜的习惯不甚赞同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跟谢尔菲斯提到了Z的事情。
谢尔菲斯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的选择也是正常的……或许，我们该和他见上一面。”
“咦，可以直接见面了吗？”虞时有点困惑，“不是要对他的身份保密吗？”
荣琴此时同样在场，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因为，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这之前，他们对于六芒星、对于这场不明来源的阴谋的调查，只是暗中进行，敌人也未曾注意到他们；但是，当虞时出现，当他们招致这莫名的杀机之后，情况就已经截然相反。
对方或许仍旧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进行“调查”，但是，他们这边也没必要继续迂回前行，至少，他们需要和Z更详细地分享情报，而不仅仅是局限在内部网络的偶尔交谈。
“当然，这个不着急。”谢尔菲斯补充说，“至少也得等他结束工作才可以。”
虞时了然，也就是说，要等Z摆脱六芒星的“监控”。
上午，查尔斯一号就将返回查普林星球的港口。为此，谢尔菲斯也需要重新申请星球的临时飞行权限。
虞时站在窗边，最后看了看查普林研究所。谢尔菲斯站在他的身旁。
“……在来到这里之前，虽然我是想过会发生点什么，但我可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虞时低声说，“……死伤人数统计出来了吗？”
“一共有三百三十一人死亡，另外有一百八十名仿生人损毁。”谢尔菲斯声音低沉，“那些袭击者出现的时候，有一部分员工休假了，并不在研究所。”
“他们逃过一劫。”虞时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也逃过一劫。”
“……是的。”
活下来的人注视着死去的人。飞船微微震动，随即起飞。白色的建筑渐行渐远，很快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个时候，虞时在窗户的边沿，望见了一连串的文字。
那都出自同一人之口。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们没必要在此时轻举妄动，如果被中枢察觉了怎么办？如果那些霸主星球意识到我们的真实目的怎么办？
【这次的行动太过于莽撞了，根本不是我们的风格。我们有许多分歧，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这件事情上，我们的分歧尤为严重。
【如果有什么人阻碍了我们的计划，那么我们可以杀死他们。但我们并不是恐怖分子。这种毫无意义、徒增关注的杀人行动有什么意义？】
虞时心中一怔，然后在心中认真地念叨着：别停，快把对方的回答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法真的起了作用，这些文字在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之后，突然消散，然后凝聚成了另外一句话。
【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开心吗？】
……开心个鬼啊！
虞时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下意识抓住了谢尔菲斯的手。
“小鱼，怎么了？”谢尔菲斯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和但忧虑地望着他。
“……一个人在质问另外一个人。”虞时答非所问，“他认为这次行动太过于莽撞了。而对方的回答则是，因为计划就要成功了。”
谢尔菲斯微微一怔，随后表情迅速严肃起来。
虞时得到的这些信息，在真实性上是存疑的，因为他们目前还没有任何办法来证实这些信息。
但是，谢尔菲斯与虞时都倾向于认为，这些信息是“真实”的，至少是切实发生过的，只不过是否与他们正面对的情况完全对应，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如果这段对话就指向了之前诺兰芬恩所说的那个“计划”，那么，他们的敌人似乎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他们甚至连这个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个计划就要成功了？
谢尔菲斯想了片刻之后，温和地安慰着虞时：“没事的，我们的行动还是照常。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哨兵向导理论似乎就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否则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要杀死克拉伦斯。那其实是比如今这场查普林袭击更加可疑的行动。
“确实。”虞时也这么认为，他想了想，又说，“我感觉他们好像……很害怕被中枢和霸主星球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直接对抗中枢和霸主星球的能力？”
单纯从这段对话来说，虞时感到，这个计划的内部成员的立场和态度，似乎也分为两类。
一种更加现实、更加忧心忡忡，甚至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而另外一种……那句“开心吗”，让虞时感到，说这话的人好似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这个人对袭击造成的人类死亡，抱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似乎认为这是一种“有意义的牺牲”，尽管那是强行让别人为他们牺牲。
这么一来，虞时就想到了之前在阿布索伦那儿看到的那段对话。
当那两个人提及“游戏改造”与“情况失控”的时候，他们同样也是使用了一种相当忧虑的语调。这种语气让虞时感到了微妙的不对劲。
怎么说呢……就好像他们不是纯粹的坏人，做这些事情也是被逼无奈一样。
或许正如这人所说，这个计划的内部成员之间，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理念“分歧”。他们或许拥有着共同的目标，但对于实现目标的方法，就各有各的打算了。
……说起来，这似乎也可以解释另外一个问题。
虞时的思路一下子跳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直都觉得挺疑惑的，就是自己对于这群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真的足够重要，甚至于被冠以“晨星”的代号那个袭击者小队的指挥者，甚至都可以一口道出这个代号，这显然证明了虞时的重要性那么，为什么他会被弃置在安迪星，几百年都无人理会？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暗示了某种“变化”。
如果这是这个计划的内部分歧导致的，那似乎就不足为怪了。
也许，这个计划并不是“一以贯之”的，也同样存在着更改、变故、意外……他们面对的敌人，终究是人。
虞时也将这些想法跟谢尔菲斯说了，他说：“所以，我认为，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当然，如果计划真的成功了，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谢尔菲斯惊叹于虞时的敏锐。在他看来，虞时的思维相当灵活多变，并且有一种格外强悍的联想能力。
“你是对的，小鱼。”谢尔菲斯说，“而且，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直接对抗中枢和霸主星球，即便是那些宇宙种族也不例外。”
“人类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这个时候，虞时倒是有些意外了。
谢尔菲斯失笑，他稍微委婉地说：“扩张时代的人类凶名不是白来的。”
虞时：“……”
他明白了，原来是那个时候把这些宇宙种族打怕了。
而对于人类内部来说，这同样也是一种震慑。
无论中枢与霸主星球的矛盾如何激烈，霸主星球也终究是认可“人类帝国”这个统一称呼的。异族战争的确将人类推到了危险的边缘，最近十年，这个庞大的帝国也的确是在休养生息。
但是，战争一旦结束，崭新的时代就会蓬勃出旺盛的生机。这是人类这样渺小生物的强悍之处。
无论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在虞时看来，他们终究还是认可自己“人类”的身份的。
即便将人类与异族结合在一起，也是想要创造最为完美的人类。一直以来，虞时将重点放在前面那个定语，但是现在，他意识到，后面那个“人类”也相当重要。
最完美的生物必须以人类为蓝本。即便是基因修正者，他们也认可这一点。
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任何智慧种族都无法拒绝这种傲慢。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这群人恐惧中枢和霸主星球的原因，或许只是最单纯的，军事战争意义上的对比。
虞时瞧着这群人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群研究员。他们或许招募了一群打手，或许拥有了自己的人类培养中心，但他们并不是士兵。
虞时若有所思，随后说：“希望我们能来得及。”
“我们能来得及。”谢尔菲斯目光温柔地望着虞时，语气却毫无迟疑、坚定从容。
虞时被他的情绪感染，心中同样升起了一份信心。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能来得及。”
不久之后，他们返回了港口。
因为并不是紧急时刻，所以查尔斯一号并不是以最快速度返回港口的。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他们将在港口等待着乔舒亚的到来，然后换乘那艘星舰，前往遥远的中央星域的格兰星。
虞时一直站在窗边，遥望着查普林的土地，以及更远处的，深邃漆黑的宇宙。他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已经在这个时代走过了这么多星星。
而且……
他想了想，又偷偷补上了一句：而且还参与进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中。
说不定，他就将与谢尔菲斯、荣琴等人一起，拯救这个国度。
“……我突然更有信心了，谢尔。”虞时突然对谢尔菲斯说。
其实他本来就挺有信心的，只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他原本的信心，来自于那些出现在谢尔菲斯的头顶，总是开开心心磕着CP的弹幕。
如果未来并不好、如果未来他们失败了，那么，这些弹幕也就不会出现了吧？他与谢尔菲斯，他们至少能走到那个更加遥远的，据说他们已经“结婚二十年”的未来。
这是时间给他们的断言。
而现在，虞时的信心来自于另外一个方面。
“你已经拯救过这个国度。”虞时眨了眨眼睛，语带笑意，“一回生二回熟嘛。”
谢尔菲斯哭笑不得地望着虞时。
“再当一次英雄吧，谢尔。”虞时拍了拍谢尔菲斯的肩膀，“人们会欢呼雀跃的。”
事实上，据虞时观察，星际网上不乏让谢尔菲斯来当“人类统治者”这样的说法。“元帅阁下”只是最常见的称呼，在某些小圈子里，“银白帝皇”的称号也并不罕见。
虞时并不认为谢尔菲斯会这么做，他甚至觉得谢尔菲斯想都不会这么想。但是，显然仍旧有人记得谢尔菲斯的战绩（虽然这种崇拜可能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露出轻微的笑意，他说：“好，我会努力。”
但是，他在心中补充说，并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你，小鱼是为了你。
是为了成为你的英雄。
他已经当够了人类的英雄，现在，他只想成为一个人的英雄。
谢尔菲斯垂下了眼睛，克制地、轻柔地拥抱了虞时。
虞时有点意外，但他还是很高兴地和谢尔菲斯抱了抱。他说：“我也会努力的。”
吃过了午饭，历史学家们就要过来了。查尔斯一号与历史学家们的飞船暂时接舷，连接在一起。它们共同漂浮在这个刚刚遭遇了残酷袭击的星球之上。
阿莫斯提前准备好了一个会客室，虞时和谢尔菲斯已经在那边等待了。虞时有点紧张，不知道历史学家们希望从他这边知道什么。
他对这群“科研历史学家”也挺感兴趣的。
他们真的有回到过去，亲眼目睹曾经的历史吗？
不过，在历史学家到来之前，他们首先迎来了一个意外而不幸的消息。
荣琴推门而入，表情严肃而深沉。她说：“芬恩家族……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