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魔尊傲慢的老王八样, 秋吟本以为得在鳞穴中拐几十个弯,才能通向魔窟的王座,没成想离她很近,不到十个岔路口就到了。

  以鳞穴四通八达的布阵来看, 他们能算邻居。

  “有什么感想?”严良才又躲进那张无嘴面具后。

  “魔尊大人还挺亲民。”

  魔尊虽然也睡山洞, 但显然洞和洞不能一概而论, 秋吟头次在山谷破洞见识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装潢,她没见过世面地摸了摸门口的精雕铜像,是一只半飞的鸟,栩栩如生, 像下一秒就要飞她脸上。

  “你喜欢?”男人轻缓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秋吟循声望去,魔尊大人没长三只眼睛四条腿, 反而一身贵家公子的锦衣流纹, 脸竟然还不错,和严良才小白脸得一拼, 比她还有人样。

  秋吟几分眼熟,才发觉这货一脚入土的病秧子贵气和二殿下一个德行, 就这还能伤到她师尊……哦对,她师尊也是个病秧子。

  严良才出言提醒:“魔尊大人在问你话。”

  “不好意思, 您长得实在像个人, 看入神了。”秋吟瞥了眼那铜雕, “怎么,您要送我, 初次见面这么客气。不过我和会飞的都有仇, 算了吧。”

  “休得无礼。”严良才呵斥得有模有样,秋吟暗自佩服, 果然是装狗的好手。

  “行了,我身边都是你和晚儿这样一天板着脸的,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沈静竹脾气很好地说,挥散严良才,“出去吧。”

  “是。”严良才目不斜视地离开,秋吟却知道这位暂时的同盟心里门道多了,要不是碍着魔尊大人相当于元婴中后的修为,恐怕有千言万语要说。

  等魔穴只有他们二人,沈静竹才放下笔,简单打量秋吟,眉眼弯了一下,完全没有魔尊的架子:“阿秋,这名字不错,在魔窟待得如何,任务应该不难吧。”

  被沈静竹隔空安排几天连轴转的秋吟笑容挑不出错:“承您抬爱,看得起我。”

  “那就好,事发突然,临时选人,怕你不适应,不过的确做得不错。”

  “您可真好说话。”秋吟最会蹬鼻子上脸,不客气地找个地坐下,“能问个问题吗?”

  沈静竹并不在意她的无礼:“问吧。”

  “听您刚才说,魔窟能人不少,这么好的位子,怎么爬崖上找,随便再提拔一个不就得了。”

  “都是旧人,看腻了,其实你顶上来的那个,嗯,原来那个会化雾的叫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正好你和无嘴来了给我解闷。”

  沈静竹仍然温和,说的话却凉薄至极,他抬眼时赏心悦目的脸也遮不住浮于表面的虚假,他话里秋吟和严良才不像手下,倒像新得的宠物鸟,玩死了再换一个。

  真狗。秋吟总算知道哪不对劲,这货相当于隔着一层人皮和她说话呢。

  看来还是三只眼四条腿的老哥保持真我。

  “我喜欢回答有价值的问题,也喜欢有价值的人。”温度骤降,沈静竹尖锐的内里从那张人模人样的人皮中“撕开”一个裂缝,一瞬魔尊的威压差点当场按跪秋吟,秋吟强忍住一动未动。

  还是阴晴不定、脑子有坑的变态,严良才是,沈静竹是,反派都这样吗?

  秋吟木着脸想,还好她不这样。谁再说女人情绪起伏大,她薅秃谁头发。

  “不错。”沈静竹欣赏地收回魔气,又变回柔柔弱弱的鬼样子,“今天就是见见你,以后有事可以来问我,现在有两件事我比较苦恼,阿秋来选一个吧。”

  “属下愿为您分忧。”

  沈静竹:“南境常年有外人混入,习以为常了,反正天地厚德载物,生死由命,但最近关键时期,有小老鼠进来,要是混入魔窟就麻烦了,就送他们入轮回吧,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尤作人和刘涵,可能还得算个宗门派的常海。

  “什么关键时期?”

  “这就是另一件事了,我前几天从大宗绑回一个外门的女修。”沈静竹轻描淡写地放下惊雷,“长得不错,我一见钟情,想娶她过门,做魔窟的魔后。”

  他盯着秋吟难掩震惊的眼,语气为难,但眼睛像要开饭似的:“可她好像不太愿意。”

  这信息量可太大了。哪怕是混如秋吟,脑子也停转片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不是,就您长成这样,那姑娘对您一见钟情还差不多,您从哪抓的哪国倾城绝色的公主啊,迷得您闪电成亲?”

  “阿秋好灵,的确是公主,夫人的旧国叫什么,西国,还是襄国?”沈静竹记性比八十老头都不如,“没办法,成亲在即,夫人却和我闹脾气,我最近太忙,就像拜托你们谁帮我看着她。”

  这都叫上夫人了,怎么自说自话起来和她一样不要脸?

  平阳公主造了什么孽,都看开入仙门了,还是要么在成婚,要么在成婚的路上,要是能活着出去,她干脆也别回太清宗,剃发出家远离红尘吧。

  “所以您要抓的老鼠就是来抓那个女修的人。”

  “不是女修,是魔后,你要提前习惯。”沈静竹耐心地纠正,“阿秋能力突出,哪个交给你我都放心,选吧。”

  “第二个,这几天一直揍人,打累了。”秋吟露出恰当好处的好奇,“而且我实在想知道,能一面迷住您的女人什么天仙样子。”

  “你不会失望的。”沈静竹笑,“那现在便去吧,晚儿会带你去,可别让我的新娘子跑了。”

  魔尊大人有两个护法,一左一右,其中左护法晚儿从沈静竹还在南境拼死拼活时就伴随左右,最得沈静竹信赖,按秋吟的理解,是沈静竹最放心的走狗。

  晚儿是个高挑的女魔,浓妆艳抹的大美人,眼上的脂粉比眼睛整个都大,那衣服本来没多少布料,她穿得更和没穿似的,热情奔放得秋吟都自愧不如。

  这就是魔窟吗,听风楼算个屁。

  晚儿不耐地瞥了秋吟一眼,转身:“跟上。”

  “好嘞晚儿姐。”

  “别套近乎。”晚儿说话一句拐八九个弯,和魔窟的路一样有波澜,听得秋吟鸡皮疙瘩起一身,“也别做多余的事,好好完成大人的交代。”

  “那肯定,像晚儿姐学习。”

  “到了。”晚儿懒得理她,带她到一处洞穴,鬼火刷刷连排亮起,露出关在洞窟中的平阳公主,她低垂着头靠在一边,有些挣动的痕迹,但还算体面,听到晚儿的声音,整个身子一哆嗦。

  晚儿冷笑了一声,蔑视地看了一眼平阳,平阳抖得更厉害,她才幽魂似的消失。

  鬼女人没杀她,但还来了一个人。平阳缩在角落,紧紧抱住自己,默认来者不善,甚至想终于要以死结束,结果迟迟没等到对方动作。

  她偷偷抬头,就看见黑袍内刀削似的下巴,和那张刚吃完孩子似的红唇,那人一步步走来,像踩在她的心上,要碾过她的血肉过去。

  完了。平阳绝望地闭上眼。

  ……

  整整五天,平阳仍然没有被吃掉或者杀掉。

  她有些麻木地看了眼抢占她的床睡觉的黑袍怪,欲言又止:“你们魔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

  “禁止群体攻击,你可以说我们老大,但不要攻击我。”

  魔尊做样子做得不错,关平阳公主的洞穴里床软,吃喝也好,平阳消受不起,秋吟秉着不浪费的可贵精神,含泪替她享受。

  平阳被好吃懒惰的魔磨得没了警惕和脾气:“干脆你替我嫁得了。”

  “那可不行。我成过亲了,哪还能再娶一次。”

  平阳这几天已经习惯秋吟满嘴胡扯,不把秋吟的任何话当真:“就你这德行还能有人嫁你?”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夫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魔尊完全没把秋吟当外人,真要娶平阳似的准备一堆有的没的,对标凡间的十里红妆,魔窟忙里忙外,唯独秋吟占据“女主人”的地方摸鱼,这还昏昏欲睡:“就是我娶的不是我夫人。”

  平阳公主:“?”

  “渣滓!”虽然不信,但平阳公主还是掀起枕头扔向秋吟的脸,秋吟懒散地挡开,翻身而起,还有心思整理衣摆:“激动什么,形势所迫嘛。别苦个脸了,魔尊长得还行,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摊上你这么个下属就是他的福报。”小公主似乎被秋吟烦得打通任督二脉,连魔尊都不放在眼里,“讲什么笑话,魔尊强抢仙女当场暴毙,魔窟换王算不算?”

  “这可是你说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秋吟撇清关系,“除了我夫人我都不逗人的,感恩戴德吧。

  我想想,左护法用一次胭脂用掉一盒,右护法头发逆生长,仙界的我也知道点,有掌门换剑飞快比换老婆还勤,还有仙侣反目成仇秘境对打,或者……成婚时被救一命,捧着传家宝上门报恩,结果报错人了?”

  最后一句,平阳公主怔住,心里惊涛骇浪,正要看向秋吟,秋吟先说:“不过最惨的还是护法,晚儿姐忙得见不着影,主子像躺床上享乐的残废,到时候成婚不会都要晚儿姐抬着去吧。”

  听到“晚儿”,平阳陡然回神,止住即将脱口的话,她以免暴露情绪,错开目光,回了一句“一点不好笑”,可心中仍不能平静。

  她将仙人画送给陆宛思时并未避讳别人,太清宗很多人都目睹,但知道她报错恩的只有两个人,就是当时外门夜晚敲开她屋门的人。

  而其中一个正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秋吟玩笑似的捏起平阳公主的手:“您这金枝玉叶的,我还挺担心,但说不定一拳能打我们老大两个,他真的弱鸡,起码长相上看。”

  “修为又不看长相。”平阳公主感受到秋吟在她手心快速写过的字,紧张地心跳如雷鼓,她假装嫌恶地缩回手,“我连你都打不过,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别羞辱我了。”

  “瞧你说得,打不过我不是很正常,这魔窟除了老大和两位护法,我还未怕过谁,都没人能挑战了。”

  平阳脑子转得飞快,冷笑一声:“你们魔都这么自大吗?你不会是新来的吧,我可不觉得这魔窟就那三个值得忌惮,起码我知道有个地方,连那个可怕女魔都怕。”

  秋吟坐正了些:“说来听听。”

  “那个叫晚儿的女魔头自己与我说的,她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我猜她应该喜欢你们老大,有次不知从哪来,一身寒气,眼睛红得吓人,还叫错我名字,可能是魔尊的什么风流债,想来和我父皇差不多。”平阳一顿,“我总怀疑这还关着一个女人,晚儿不杀我是因为魔尊要娶我,但以她左护法的修为好像更忌惮另一个女人,只可能是比她还厉害。”

  “什么名字?”

  “没听清,说得乱码七糟,什么蓝。”

  秋吟眼睛一眯:“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吗?”

  “我又出不去,想打架你自己跟踪她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秋吟笑得得意,“法阵我还是会一些的,以你的修为,别想逃出去了。”

  平阳公主被“点破”心思,狠狠瞪她一眼:“一群走狗,滚。”

  “小公主脾气还挺大。”秋吟几分不屑,坚不可摧的法阵落下,囚禁住平阳,挥手做别,“乖乖等着吧,未来的魔后大人。”

  太清山悬月殿,秋吟燃尽韩顺的来信,仁启皇帝近日大怒,脾气阴晴不定,韩顺用尽人脉,才从宫中敲打出一点似真似假的传言——有个下葬的妃子尸体失踪了。

  恐怕正是平阳公主的生母,那位“真爱”。

  的确有几分真爱的样子,女儿晕倒、被魔附身,大婚照样进行,就为给大才子考验,儿子丢到南境也稳如泰山。

  反而一个早死的宠妃尸体没了,他要血洗朝堂似的,演起多情种。

  所以真正的灼兰其实在魔窟,平阳这位娘亲到底和南境有什么关系?

  突然,悬月正殿内封锁的灵气轻微紊乱起来,打断了秋吟的思路,秋吟望向殿内,“秋吟昙”被吓得提前合上脸,不亮了,她心没由来得一跳,有些不安。

  “师尊这是遇到瓶颈了?”秋吟不确定地嘀咕。

  南恨玉的确遇到坎了。

  早年听她的师尊教导,每跨一个境界,都是跨心的一个境界,想要向北登天,心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洗礼,直到褪去所有杂念,才能突破天的界限,化成天外天之神。

  因此越往上,心劫的考验会越大。

  都说她摒七情无所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从磨化神剑开始,那日秋吟的话就没出过她的脑海。

  徒弟看似混不吝,苦难受尽,机缘却随她人,她都跟没事人似的。但南恨玉却知道,她最是“睚眦必报”,越是平静,说明她的怨恨越深。

  那日大红烛火下秋吟被血浸染的脸挥之不去,仙画、天雷、魔域、悲风,都在将秋吟向南推,南恨玉好不容易静下心,将秋吟的过往暂放一边,天道降下的心劫却偏不放过她似的,逼着她见秋吟的“未来”。

  南恨玉睁开眼,悬月清冷的殿此刻却焦灼着阴森的恶意,她抬眸,不由一怔。

  南恨玉知道秋吟喜红,红也最衬她,她穿红衣就像一叶落也艳丽的枫,张扬而热烈。

  但南恨玉却从没想过那抹红衣浸在血海时,秋吟能笑得那么妖,像开在尸身血土的恶之花,不输南境魔尊的魔气缠绕着她,亲昵地奉她为主。

  “师尊,你在紧张吗?”慵懒的调子里有几分挑逗,南恨玉未应。

  “秋吟”轻笑了一声,不安分的手贴上南恨玉的心口,感受着南恨玉的回应:“心跳得好快,只是看你就这么快,要是我亲你呢,会更快吗?”

  南恨玉喉咙一动,闭上眼,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象,试图将闭关也来惹人烦的徒弟从脑中挥走。

  “怎么闭着眼睛,我不好看吗?”

  一只微凉的手大逆不道地轻抬起南恨玉的下巴,那孽徒靠近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烫得她耳根发麻,语调却有点阴沉沉的意味:“还是说……师尊心里有别的人,嗯?”

  作者有话要说:

  入魔快了,几章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