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选拔期间会穿插亲传弟子的几次公开课业, 展示太清宗的课业状况,也能为前来的修士们指点迷津。

  因秋吟这次想当领教,也排了她的课。论谈道与法,人人能做秋吟的老师, 即使她脸皮再厚, 也没有去误人子弟, 只提把剑去训练场虐菜,靠一张嘴一把剑吸引了全部火力。

  但出乎意料,反而秋吟什么内容没有、单纯揍人的实战课广受好评,甚至以前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文课老师也来找她交流, 可惜悬月峰二师姐不懂什么是受宠若惊, 教起几千年的老学究来毫不脸红,倒和之乎者也们混得不错。

  今天讲经法的领教临时被抓去做苦力, 便请秋吟这位忘年交来带班, 秋吟愉快地扔开经书道义,招呼着小白菜们上勾训练场, 彻底沦为实战课。

  她仅用半堂课时间,把一众修士按在地上摩擦, 严重折磨他们的身心后,再放他们进书堂自己研读经法, 美其名曰“求人不如求己”。

  果然效果显著, 有的人连忙整理刚才实战所学, 有的人意识到差距打了鸡血,努力钻研, 还有的人单纯被揍到怀疑仙生, 读经去杂念,四大皆空, 甚是和谐。

  而罪魁祸首秋吟秋领教,悠闲半靠在书堂屋顶,艳丽红裙铺散在黛青色的瓦片,像展开的油纸伞,飘飘落落的小白花瓣像是点点轻雪,点缀在伞面,她耳边时不时传来屋下的念经声,催眠得紧。

  “沈静竹。”南境的记忆传来,秋吟睁开眼,一扫倦怠,尾音托得有些长,缱绻却毫无暧昧,倒有几分棉里藏针的杀意,像妖魅在想如何拆骨食人,“魔尊,南境之主,这名头听起来不错。”

  一只洁白的雀儿从天边飞来,美人玉手一抬,供白雀停落,一张白纸落在秋吟的手心,她慢慢展开,指尖点了点整洁的墨迹,多情的眼淡扫一遍,那纸便化为灰烬散了。

  来信的是襄国前驸马爷,现状元郎,韩顺韩大人,他没做成仁启皇帝的女婿,反而受到重用,仕途水涨船高。

  秋吟在听风道面馆第一次碰到刘涵时,便用太清宗的化影分/身向韩顺飞书,询问二皇子动向,果然二皇子对外称行远道去寺院祈福,其实人早就不见,因此秋吟才敢确定。

  而今日回信,是回秋吟让他查的平阳公主过往,小公主的事没什么特别,唯一有点故事的,就是仁启皇帝年轻时和她娘的那点风流史。

  平阳公主早死的娘是个青楼女子,花名便叫“灼兰”,论出身比二皇子的娘还不如,但自从入宫便盛宠不衰,甚至一度爬到妃的位置。

  秋吟在仙人画小秘境见过灼兰轩的主人,不管是平阳记忆中的温柔,还是百茂仙人幻化的鬼气,都有一点令人记忆深刻,就是那张美艳至极的脸。

  当初便是因为百茂仙人的“仙”味实在与那张脸不甚匹配,秋吟才没把大前辈当鬼给灭了,所以仁启皇帝宠一个绝色的女人再正常不过。

  然而韩顺给的回信却很有意思,用的不单是“宠”,而是有传言称,还是来自满是对头的深宫——灼兰是仁启皇帝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在平阳公主昏倒的那次任务中,秋吟见过两面仁启皇帝,一次是下凡了解平阳公主的情况,仁启皇帝将对仙人的仰敬和九五的尊威平衡得极好,一次是她假扮驸马归宁,仁启皇帝对在他的考验中为情弃志而失败的女婿,仍然和颜悦色,恩威并施。

  是个庞广一样的精明老男人。

  秋吟不相信这个凡间的老狐狸会对一个青楼女子爱得痛彻心扉,茶饭不思,甚至她死后多年,女儿都要嫁人,灼兰轩仍然每日都整洁如初,岁月不改。

  她更倾向于,维持住一个“深埋心底、永远无法被替代的女人”做挡箭牌,最好还是个死人,才是仁启皇帝的目的。

  秋吟的腿勾住边檐,腰往下一折,倒挂着出现在窗边,她熟练地招呼:“姑娘们,给我一张纸一支笔。”

  修士们对领教大人吓人的突然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几个女弟子将桌上最好的笔墨卷进纸中,用秋吟教的方法控制灵气,送到窗边,秋吟接过,笑着挥了挥手:“谢了。”

  有男修起哄:“领教大人怎么不委托‘小子们’,我也想当姑娘了,您得雨露均沾,不能偏心。”

  秋吟瞥他一眼:“好啊,有委托,你们课业的老师被抓去广云峰打铁了,你也跟着去帮忙呗,还是我现在‘快刀斩乱麻’,替你摆脱男人的桎梏?”

  那男修知道秋吟可会玩笑成真,立刻讨饶,书堂里哄堂大笑,送走了携花带雪的红衣美人。

  回到屋顶,秋吟沾墨,在纸上快速写了几笔,请韩顺详细调查平阳公主已故的生母灼兰,用小法阵将书信封好,顺手挠了挠白雀的下巴,托小家伙送信到人间。

  而她则是翻身下屋,和修士们知会一声,拿着事先向吕泰求好的训诫堂令牌,去了珠青峰的琳琅书阁。

  “仙魔之战。”秋吟坐在浮云上,随手扒拉着书架,可算找到百年前南北境互殴的记载,但仙魔争斗其实很平常,每年潜入南境的大宗弟子不知道有多少。

  百年前南恨玉已成剑仙,剑痕应该是再往前的事。

  秋吟头大地在文海中沉浮,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唯独一本记录了天痕路劈通南北,也只写了当时的天地盛景,关于起因,笔者连个己身猜测都没有。

  秋吟将书一扔,书卷在空中翻了个圈,依循着她的灵气回到原位。与最讨厌的文字苦战许久没个结果,她有些烦躁地出了门。

  问书无用,便只能问人。

  “南境?”百茂仙人今日未熬药,反而在捣花瓣,新鲜的桃花还沾着晨露,清甜的花香盖过药灌似的殿屋,让人有些喝醉的飘飘然,“当然去过,拿剑的修士哪有没去过南境的。”

  “我就还没去过。”已经混成魔尊新下属官的秋吟说,“我对那地方实在好奇,师尊闭关问不着,只能来烦您了。”

  “不烦,乐得有人陪我说话。”百茂仙人倒出花瓣的花汁入碗,用小网细细地筛,她动作很慢,有种陪岁月走了很久的迟暮感,安抚下秋吟还有些烦躁的心。

  “你也不用着急,论修为你是该到南境闯闯,但那地方凶险,仙、魔、人,在南境里没有分别。

  你经验太少,很容易吃亏,我并不赞同你现在去,仙界又不是没有其他可以闯荡的地方了。”百茂仙人边弄边说,似乎顿了一下,“但碧华很赞成你去南境。”

  秋吟想起学个化影之术,师尊险些训出个百部经文:“没看出来。”

  “担心和赞成是两回事,不尘剑下无对错,但碧华对你有时候很矛盾。”百茂仙人娓娓道来,笑了一下,“恐怕哪个师父摊上你,都得纠结一番,只是没想到碧华如此果决的人,也会斟酌你前路的偏向,秋吟,你很特别。”

  秋吟莫名挨了一顿不知是骂是夸的话,但她向来擅长将一切对自己的评价听成好话:“谢谢?”

  百茂仙人却摇了摇头:“现在的你还不明白,碧云也好,碧华也好,对你的期待和对别人是不同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期待,但我只知道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南境便先缓缓吧。”

  “可危机不会因我年轻而网开一面,天地降下‘责罚’时,三岁孩童与千年仙神都是浩劫中无力的灰。”秋吟看着停下的百茂仙人,“我想哪怕是灰,站着与爬着也是有区别的。”

  “在你眼里,爬着的就是自愿去死的懦夫吗?”

  “您不了解我,我从不管别人的生死与闲事。”秋吟用一种冷静到冷酷的语气说,“我不是天外天的神圣,我只管得了我自己,起码我二十年死要面子的经验告诉我,宁死不能屈。”

  老妇人捣弄着花汁,融入砚台,和着墨研磨,桃花的浓香渐渐淡了下来,甜而不俗,她也不知听没听见小后辈的一番状言,好似自己陷入陪伴的岁月中,良久才说:“你这样很好。”

  秋吟总觉得她留了半句,但她并没有兴趣追问:“您不用担心我,我师尊年轻的时候不也下南境,现在仍是一方剑仙,魔窟的魔尊都不敢来惹,我怎么不行,说不定也能掀翻魔窟,全身而退呢,太清宗就有第二个剑仙啦。”

  “碧华可比你谦逊得多,也不会做出掀翻魔窟的事来。”

  百茂仙人笑后辈有些可爱的狂妄,适时地泼冷水,以防她狐狸尾巴翘上天,“而且碧华也没能全身而退,你当你的无敌师尊刚入门便是元婴?”

  “诶?”秋吟自然地问,“我师尊竟然会在别人手下受伤,真的假的,谁能做到,南境的魔尊?”

  她像是对师尊的糗事很感兴趣,期待道:“您快和我说说。”

  “我看你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百茂仙人无奈摇摇头,“你啊。行吧,省得你总来问,的确,即使是未成长起来的剑仙,能伤到她的也只有魔尊,碧华曾中过魔尊一剑。”

  秋吟的重点很奇怪:“魔尊也用剑?我还以为是扇子铃铛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我为她治伤时,碧华自己说被魔尊刺伤的。”

  百茂仙人背过身,将磨好的墨放在书案上,望了一眼窗外永不褪色的春,温柔得滴水不漏,“我也不知道,陈年旧事了,年岁一久,哪怕是替过灵骨灵脉的仙也会忘却,或许南境记得吧。”

  南境魔窟,秋吟躺在漆黑的洞穴里休憩,洞外堆满小山高的魔,全是不服她新官上任三把火,自认我上我也行的蠢货。

  她睁开眼,映出黑色岩石上自然的诡谲花纹,又望向外面遥远的洞穴,扯了扯嘴角:“贵人多忘事,天地尊贵,比老头儿记性还差,哪会记得。”

  “大人。”一个“三足鼎立”的魔站在鳞穴下,敬畏地请示。

  秋吟收回目光:“说。”

  “是。”前来捎话的魔语速飞速,“魔尊大人有请。”

  鳞穴里久久没有回音,魔站在同物种的尸堆旁,心快跳出嗓子眼,等到他快自己跳进尸堆充数时,终于听见一声冷淡的:“知道了。”

  秋吟跨出鳞穴,魔窟的血红夕阳晃得她眼睛疼,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晾了她好几天,缩在暗处尊贵的魔尊大人,终于肯放她进龟壳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