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三人骑马到了山脚, 因姜二和宋三连日赶路,不曾停歇,随身携带的水囊已经空了, 三人便在山下的面摊停了片刻。

  也未多留, 只将水囊装满又买了点馒头当作干粮,便立即动身离去。

  没走两步,裴翊忽然在马背上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里面装着那日裴翊多付给摊主的银两。

  裴翊愣住,下意识回头向面摊看去,正有一位妇人手拿竹篮走向面摊, 那妇人看上去三十有余,容貌美丽,虽是荆钗裙布却难掩倾城之姿, 叫与他同时回头的姜二和宋三都看得一愣。

  宋三感慨道:“真是国色啊!”

  那边摊主像是听见宋三的话, 向他们这边送来一道凌厉的眼神,裴翊和姜二心里齐齐一惊, 却又觉得是他们太过多疑, 三人与面摊已经相隔甚远,摊主无论如何都不该听见他的话。

  姜二斥责了宋三两句, 又看向还望着面摊的裴翊:“将军怎么了?”

  “没,没什么, 快些赶路吧。”裴翊回答道,回头看了看面摊, 依稀听到山道上有路过的农家妇人看见面摊中美貌妇人,高声喊了句:“阿芙, 来给冯老板送饭吗?”

  阿芙?冯老板?裴翊心头一动, 看了一眼手中的布包, 终究没有多说什么,最后回头看了面摊一眼,然后扬鞭而去。

  在他身后,那美貌妇人笑着应了那过路的农家妇人一声,半真半假地高声向她埋怨道:“对呀!他最近闹脾气,不愿意自己煮面吃,我不来给他送饭,他都不吃的。”

  说完,两位女子齐齐笑了起来,那位冯老板冷淡地看了她们俩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又挪开眼神继续埋头煮面。

  陆卓再次回到芳姑所在的山洞前。

  距离他们刚才离去甚至还没有过去一个时辰,陆卓却恍惚觉得人世已经换了人间。

  一个时辰前他还想着今晚要与裴翊好生温存,一个时辰后的现在,他却在开始考虑,战场凶险,他和裴翊能活下来吗?

  那位小侯爷也未免太能折腾了。

  虽知不能全怪穆晏,但陆卓还是无奈地挠了挠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何必鬼鬼祟祟的。”

  陆卓还在洞口犹豫,山洞里的芳姑却抢先开口。

  陆卓挑起眉头,看来芳姑的伤没有裴翊认为的那么严重,随即陆卓又转念想到,芳姑现在既然能发现他,一个时辰前难道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觉。

  自然不是。

  陆卓走进山洞,靠坐在石壁旁的芳姑便看着他的脸,冷笑起来。

  “果然是鼠窃狗偷之辈,做事也只会在背地里耍阴招,方才被那裴小子打扰了,现在又回来动手。”

  看来刚才她果然是装睡,陆卓笑了笑,向芳姑拱手道:“前辈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佩服。”

  “废话少说,要动手就快点,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陆卓摆手,半跪道芳姑身前,向她说道:“前辈误会了,我并无此意。小子今日前来,只是想向前辈问一个明白,当年常白前辈练曦阳诀可曾试过挖心练功?”

  芳姑闻言愣住,满目震惊地看着陆卓:“你怎么会知曦阳诀。”

  自当年她夫妻二人淡出江湖后,江湖便再没人提起曦阳诀这部功法,渐渐这部功法的名字也湮没在江湖中,现今的江湖人只知道有部邪功需要用小孩心肝练功,却不知那部功法的名字。

  “是孙岳祖告诉你的?”芳姑反应过来。

  陆卓也没说是不是,只垂眸说道:“天峰道人是我师父。”

  芳姑闻言又是一惊,那日在山谷中她已经知道杀她丈夫的人是孙岳祖的师侄,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巧,孙岳祖的这位师侄竟然就是天峰的徒弟。

  当年天峰没有杀了常白,最后常白却是死在了他的徒弟手里,难道真的是命?

  不!芳姑不信,陆卓杀死她的丈夫,她要陆卓还命来。她怒视陆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以为拿住我们的过错,你就不用死了吗?”

  陆卓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一时觉得心头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一时却又觉得有些遗憾。

  其实他也早就猜到常白当年必是做出了不轨的事,否则怎么招来夫妻反目,武林同道追捕的情况,只是想起那位前辈的坦荡之风,总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陆卓忍不住问:“前辈怎能容忍他做出这样的事?”

  当年芳姑因常白练此邪功与他反目,想来心中也是有自己的原则操守在,后来又怎么会纵容常白为此事。

  “我自然不能容忍!他答应我改过,还让我近身监视他,若是发现他有不轨,便一掌拍死他,我才原谅了他。”芳姑怒道。

  “可是曦阳诀若是长久不以人血做疏导,任内力在血脉中淤结冲撞,定会令修炼之人痛苦不已,短则令人发疯,长则夺人性命。若是他在之前的二十几年来中真的没再挖心练功,那他是如何活下来。”

  “信与不信随你。”芳姑冷哼不屑道,“我夫妻二人武功高强,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曦阳诀?”

  陆卓听出她有解决曦阳诀的方法,心头一时狂喜,忍不住想要出声相询,但是抬头撞上芳姑愤恨的眼神,又令得陆卓不得不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芳姑恨他至深,又岂会说出方法来救他。何况他杀了芳姑的丈夫,又有什么脸求芳姑救他。

  陆卓思索半晌,自语道:“他终究做过错事,我杀他也算为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报仇,只是他明明已改过,你夫妻也已经隐退江湖二十余年,他却还是因武林纷争而亡,于你夫妻终究是无妄之灾。”

  陆卓痛下决心,向芳姑说道:“我杀你夫,你要杀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是现今北蛮与塞北恐将起战火,我家那位是放不下塞北的,我亦放心不下,前辈且在此养伤,待塞北战事了啦,我必会回来与前辈一战,到时候是生是死……”

  “绝无怨尤!”

  芳姑因他眼眸中的真诚晃神片刻,回过神来立即做出高傲的神情,轻蔑道:“说得好听,不过是拖时间罢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还会信你这种鬼话?”

  说完不屑地冷笑一声,闭眸靠回了石壁上。

  “是真话是鬼话,到时候自见分晓。”

  陆卓淡淡一笑:“左右裴翊会在塞北,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塞北战事平息我仍未归,前辈自去他身边找我便是。”

  他望了一眼角落里裴翊送来的粮食,估摸了一下分量,又向芳姑说道:“裴翊已经赶往塞北,我也马上要去追他,之后山洞里东西我会托山下面摊的冯摊主给前辈送来,冯摊主是个好人,还请前辈到时候不要跟他动手。”

  陆卓嘱咐了一句,不过想想以芳姑现在的情况,就算动起手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冯摊主,也不再过多纠结。

  芳姑靠在石壁上没接话,也不知听没听到他最后的嘱托,不过陆卓也没空去理会了。

  他还有事要做。

  陆卓拜别芳姑,施展轻功去了抚仙山后山,后山有一棵百年槐树,陆卓的师祖和师父就葬在槐树后。

  陆卓站在自家师父的坟墓前,看着新坟已成旧坟,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他抚了抚天峰道人的墓碑,向着虚空幽幽叹了声:“师父……”

  “我找到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