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仙山是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出的都是英雄豪杰。

  山道上, 陆卓手舞足蹈向裴翊吹嘘自家师门, 兴高采烈得像个孩子,裴翊看了他一眼,他右脸高高拱起的红肿, 凉凉打击道。

  “再厉害,现在不也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陆卓闻言耷拉下身子,凑到裴翊身边, 举起两根手指在裴翊面前晃了晃,说道:“是两个,我师伯还没死呢。”

  说起这事裴翊也觉得奇怪:“你不是说你师祖恨极了你师伯, 让你们见面就送他去见自己吗?既然恨到不死不休, 怎么到死也没把他逐出师门?”

  若是裴翊遇到叛出师门这种事,是绝不会再让那人再做自己徒弟的。

  陆卓摇了摇头, 感叹道:“这大概就是师徒情深吧!”

  裴翊嗤笑:“这师徒情可真够扭曲的。”

  一个把另一个气死, 一个吩咐徒子徒孙必要把另一个诛灭。

  陆卓无奈地向裴翊摊了摊手,示意这是师祖的事, 他一个徒孙怎么敢议论?

  他眼角忽然瞥到的什么,猛然扑了过去, 把裴翊吓了一跳,忙跟上陆卓的脚步, 却见他从一棵树下抓起一只野兔,嘿嘿笑了起来。

  “好小子, 撞你爷爷手里了吧。”

  他把兔子举起来, 与它面对面笑道。裴翊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半晌不敢上前。

  这几日,陆卓的行为越发古怪,不单再是夜间高涨的兴致,白日里他的精神也越发难集中起来,往往裴翊在与他说一件事,他的注意力就已经被另外的事情吸引走了。

  他清醒时也会为数次忽视裴翊,而向裴翊道歉,但裴翊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他在意的是这些事给陆卓带来的影响。

  他夜里睡得越加少,白日也极少休息,性情越加地暴躁。

  陆卓向来好性情,无非必要,别人就是当面骂他,他也不会动手。刚才他在山路上,却差点跟一个不愿给他们让路的樵夫动起手来,裴翊拉他都拉不住。

  要不是裴翊狠下心来,重重地一巴掌打在陆卓脸上,把他打醒了,那樵夫现在可能已经毙命于他掌下。

  裴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卓。

  陆卓在树下大笑着回头,举着兔子向裴翊炫耀:“从羽你看,今晚我们有烤野兔吃了。”

  裴翊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陆卓却全然看不见他笑容里的忧愁,反而又被远处一棵开花的枇杷树吸引走注意。

  裴翊看着他的背影,对着雪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刚才在为什么叹气?”

  两人要走到太极门时,陆卓忽而出声相询。裴翊闻言吃了一惊,抬头看向陆卓。

  陆卓正偏头看着他,那只兔子已经不知道被他扔哪去了。裴翊感到些许奇怪,因为这些时日陆卓已经很少关心裴翊的心情,他现在更多的是在关注他自己,做的也是那些他想要做的事。

  就好像他去雁荡山为燕云飞扫墓时,他还记得要问裴翊的意见,但是带裴翊回抚仙山的事,他是问都没问过裴翊一声。

  裴翊晚上还躺在客店的床上,被他折腾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已经变成一个破旧的马车内部,车外陆卓正坐在车辕上,一边向马上抽了一鞭,一边大声地唱着歌。

  从那时起,裴翊就知道,陆卓越发严重了。

  裴翊也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裴翊确实也觉得陆卓该更多地去关注关注他自己,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把时间都花在裴翊的身上。

  七年分别的愧疚,让陆卓面对裴翊时,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裴翊不喜欢这样,但是真的等到陆卓只关心自己不再留心裴翊时,裴翊又觉得有些郁郁不平。

  他没想到自己也是这种扭捏作态的人。

  “在想什么?”

  陆卓的声音离裴翊十分之近,等他回过神来,陆卓已经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近。两人近到呼吸可闻,裴翊抬眸看着陆卓幽深的眸子,听到他笑着问自己。

  “在想什么?怎么连我的问题都不回答?”

  裴翊还没说话,他已经抬手捏住裴翊的下巴吻了上来。他一手箍住裴翊的腰,一手捏着裴翊的下巴,要求他配合自己,裴翊的呼吸被他全数侵夺,被迫接受着他的亲吻。

  原来刚才的关切只是为了这个吻在做铺垫,裴翊心里燃起一股火辣的羞耻,他不知是否该感谢陆卓没有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吻上来。

  至少现在这样他不会感觉,自己就像个只被陆卓用来做那些事的□□。

  裴翊被陆卓压到一个树上,树梢上的积雪因他们的动作纷纷落下,砸在两人头顶,裴翊被冻了个哆嗦,但是陆卓却完全没有被影响,仍旧兴致勃勃地歪头吻着裴翊。

  裴翊的背部被树皮磨得生疼,连皱了几次眉头,那人却不知收敛,甚至将一只手掌探进裴翊的衣襟。

  裴翊嘴皮已经有些发麻,抬眸瞪了忘情的陆卓一眼,忽地气上心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嘶!”

  陆卓捂着嘴抽身离开,吃惊地看向裴翊:“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还吐出两口血沫,陆卓冲着裴翊做出一脸龇牙咧嘴的怪相。裴翊看见他舌头上的伤口,一时又觉心疼又觉痛快,冷声说道:“我饿了。”

  说完一把推开陆卓,从他身边走过。

  陆卓皱着脸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怎么又生气了?

  舌尖的火辣疼痛让陆卓啧了两声,想起裴翊说他是饿了,陆卓无奈地跟上去,大着舌头企图跟他讲道理:“你就算饿了,也不能咬我呀!咱们大郑可不兴吃人啊!”

  裴翊白了他一眼,压根不想接他的茬。

  陆卓看出他在生气,又不知他在为什么生气,总不能是为陆卓刚才在山路上亲他的事?

  不能吧,这荒郊野外的又没人看见,何况裴翊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陆卓抓破脑袋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一路逗着裴翊,裴翊先是不理他,耐不住他缠后来干脆跟他动起手来,两人玩闹着走到太极门前。

  陆卓忽然停下脚步,正在与他动手的裴翊差点撞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怎么了?”裴翊发问。

  见陆卓面色凝重,裴翊也越过他的肩膀,向太极门望去。太极门是位于抚仙山顶的一处道观,不过因为是个武林门派,门中也不是人尽修道,没什么人前来参拜,自天峰道人去世后,陆卓便将大门锁了,将钥匙托给山下的一户相熟的农家,又留了五十两给他们,请他们偶尔上山来打扫一番。

  他们在山下便已经去拜访过那户农家,从他们手中拿到钥匙,据那家人所言,因他们今年新添了婴孩,抽不出人手,自中秋过后便再没上过山,但此时太极门的大门却大开着,门上更是印了个凹进去的手印。

  锁链滑落在门口,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裴翊想要上前查看情况却被陆卓拉住。陆卓向他摇了摇头,将其护在身后,两人一起警惕着四周慢慢走上前去。

  走到门口也不见周围有什么异样,陆卓收回视线,抚着门上的手印,满脸凝重地回头向从地上捡起门锁的裴翊说道:“是芳姑。”

  裴翊多少猜到此事恐怕与芳姑有关,但此时听到芳姑二字,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裴翊两步上前拉住陆卓的手,着急道:“我们快走。”

  芳姑此时已经疯魔,也不知孙岳祖有没有向她透露陆卓的身份,若是她还在此处,陆卓岂不危险。

  陆卓向他笑了笑,正想安慰他别着急,却忽然脸色一变,转身进了大门,大步奔向大殿。

  裴翊忙跟在他身后,陆卓推开大殿大门,就见殿中飞来十来个东西向两人迎面而来。裴翊皱眉,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陆卓已经挥掌将这些东西击飞。

  其中有一支落网之鱼被陆卓错过,向着他眉心飞来,被裴翊一个挪步上前用右手抓在手中。

  “师伯明明已经听见我们在外面说话了,怎么还来这一套?”

  陆卓无奈地望向殿内,脸色苍白的孙岳祖正对着门口,瘫坐在一个蒲团上。

  孙岳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向陆卓嘿嘿笑了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转动眼珠看向裴翊,笑眯眯地打量了裴翊两下,只打量得叫陆卓疑惑,心道这位古古怪怪的师伯,别又是看上裴翊了?

  陆卓上前两步挡住孙岳祖看向裴翊的视线,顺便把瘫坐的孙岳祖扶到正坐。

  孙岳祖由得他伺候,坐好以后才向他示意了示意裴翊,说道:“太极门的轻功?我记得你师父可没收过这位徒弟。”

  他语中暗含深意,听得裴翊直皱眉头。裴翊见孙岳祖虽伤重,殿中却没什么打斗的痕迹,猜想孙岳祖应该是受伤后逃到此处。

  往四周望了望,裴翊跟陆卓说了声自己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情况,便往殿外走。

  “诶!你等等我!”

  陆卓回头喊道,却只见到裴翊的一个背影。听到陆卓的话,裴翊停都没停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你时时看着。”

  陆卓无奈地叹口气,回身拿起孙岳祖的手腕,探他的脉搏。对于这位师伯不阴不阳的话,陆卓翻了个白眼说道。

  “我师父收了几个徒弟你怎么知道?毕竟您老都失踪十来年了,我估计您连师祖在你走后,赶走了所有外门弟子都不知道。”

  孙岳祖听着他嘲讽自己有些不悦,啧了一声拍着胸脯说道:“我跟你师祖的是非不用你小子来评判,但我告诉你,你未来师父不是那种没情义的人,瞧见没——”

  他向陆卓示意没有打斗痕迹的大殿。

  “你师父最要脸面,一直说这大殿对外示人最是要紧,要是不干净,就是丢了我们太极门的脸面……那老婆子打得再狠,我也没让她伤了这里一分一毫。”

  倒是确实如此,也不知真如他所说,还是两人根本就没打到这里。

  但陆卓见孙岳祖还十分自豪的模样,低头笑了笑,放下他的手腕,温声说道:“这些都是死物,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孙岳祖哼了一声,往后靠到墙壁,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