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谈论杨纯野心的崛起, 那大概是一段有些心酸的家中二子总是容易被忽视的故事。

  他是杭州杨家的第二个儿子,他的父亲是江湖闻名的如意楼的楼主,他的兄长是天赋卓绝的武学天才。

  但他却只是一个没有学武天赋的普通人。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 被忽视的结果几乎是必然的。

  他们的父亲眼中只有他们的兄长杨傲一人, 杨纯从小被灌输着要好好辅佐兄长的想法,好像他生来就是该居于人下。

  他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以此为荣, 因为他认定了他的兄长就是如意楼的继承人,而杨纯会是他最好的助手。

  他愿意为兄长做个垫脚石,直到陆卓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假象。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他的兄长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那一日杨傲约陆卓在西湖畔比试,他缠了陆卓整整三个月,才换来这场比试, 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杨纯也以为他稳操胜券,当然整个如意楼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结果却是陆卓赢了。

  当然在江湖上流传的说法是两人平手, 当日陆卓最后确实失了一剑, 导致两人平手的结局,但是在场围观的明眼人都能看那最后一招是陆卓让了杨傲。

  比试结束后, 杨傲错愕地站在一旁,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杨纯则看着陆卓, 这个他日后的好友,他兄长此时的劲敌, 第一次在心里迸发出一个念头。

  他能赢杨傲,难道我就不能赢?

  那一战后杨傲将自己锁在房里一个多月没有出门, 陆卓好似也反应过来, 以杨傲高傲的性格, 陆卓在比试时相让,对杨傲来说简直不亚于当面扇了他一巴掌,陆卓还不如直接赢了他,或许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感到失落。

  陆卓心里愧疚,比试后也留在了如意楼,想要跟杨傲道歉。

  那时他和杨家兄弟还不算熟识,但因他的师父天峰道人的名头,杨老楼主也放他满如意楼的乱晃,毕竟天峰道人医术高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会求到他的头上,再加上陆卓的武艺。

  即便陆卓赢了杨傲,堕了如意楼的面子,杨老楼主也知道与陆卓交朋友,好过把他变成敌人。

  但是陆卓也不是爱哄人的性格,又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在如意楼等了几天没等到杨傲出房门,也就算了。

  陆卓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如意楼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没走前门,走的是后门,正好与在台榭读书的杨纯撞上。

  对于这个前几日才伤了自家兄长脸面的人,杨纯显然没什么好感,只从书卷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没再搭理他。

  陆卓摸了摸鼻子,原想直接离去,没走两步又挠着额头走回台榭。

  侠客将剑扛在肩上,抬头向台榭上的杨纯发问:“你大哥一向那么小气的吗?”

  瞧瞧这一闹脾气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样子,跟陆卓的师父天峰道人有得一拼了。

  听到他出言侮辱自己的兄长,杨纯怒而放下书卷,皱眉道:“这是骄傲,不是小气。”

  虽他说什么,陆卓耸了耸肩:“我要走了,麻烦你跟他说,这次输了下回赢回来就是,我早迟等着他。”

  说完陆卓又道了句‘再会’,便大步流星往后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离去,杨纯忽而上前隔着栏杆出声叫住他:“你要去何处?”

  陆卓扛着剑回头,扬眉向他一笑:“自然是各处去逛逛,天下这么大,总待在一个地方也太无聊了吧。”

  天下?杨纯看着他离去,平生第一次看到自由的模样。

  他在想陆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但那时他还没看清。

  这个问题一直到雁荡山后,杨老楼主决意把如意楼传给陆卓时,杨纯才终于隐隐约约得到一个答案。

  无论他杨纯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知道了,他不甘心去做一个屈于人下的人。

  如意楼他从不曾看在眼里,他要去到那万人之巅,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好叫他那位眼中从来没有过他的父亲知道,他的二儿子也是位人物。

  杨纯带着士兵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嘴角绽开一个微微的笑容。

  今日之后,史书将会留下他的名字,恶名、贤名又有什么关系?终究是他换了这天地。

  四周跪倒在地的宫人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看着他的影子从地上滑过,直到他走后才敢悄悄偷看他一眼。

  他们相互交换的眼神中,全是对这人的恐惧。

  角落有个小宫女看着杨纯离去,又侧眸打量了一下四周惊恐的宫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时,缩起身子从身侧的小门逃走了。

  抚仙山下,带裴翊回师门扫墓的陆卓,在山脚的面摊上同裴翊聊起了京城里现在可能正在经历的风雨。

  正在吃面的裴翊动作停滞了一下,他抬头看向陆卓,又看了看他身后正在煮面的老板。

  裴翊不悦地抿着嘴唇,斥道:“这里是说这种话的地方吗?”

  陆卓表情无辜:“什么话?我不是在问京中的天气吗?这也问不得吗?”

  裴翊瞪着陆卓,陆卓偏头向他笑着,然后……就挨了裴翊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轻,陆卓痛呼一声,趴倒在桌上,一手揉着被踢的地方,苦兮兮地说道:“知道你的腿伤好了,也不用拿我来练功吧。”

  见到他的狼狈相,裴翊噗嗤笑出声了。

  见面摊老板抬头向自己望来,裴翊又忙收敛了神色,向陆卓说道:“少装模作样,就我这花拳绣腿的,也能踢伤你陆大侠?”

  花拳绣腿是从前陆卓嘲讽裴翊武功不行时的说辞,此时被裴翊翻出来,多少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陆卓闻言当即收起苦兮兮的表情,尴尬地向裴翊咧嘴笑了笑,伸出右手去抓裴翊放在桌上的手。

  “哪能是花拳绣腿!裴公子武功盖世,天下无双。”陆卓笑嘻嘻说道,“你只需要看我一眼,我就全身酥倒了,那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面摊老板端着面走过来,裴翊瞪他一眼,看了看陆卓抓着自己的手:“还不快放手?”

  “为什么要放手?”陆卓凑到裴翊耳边,“你怕人看啊?”

  裴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面摊老板走近,陆卓猛地站了起来,几个错步躲开桌下的袭击。

  “不过玩笑两句,何必动这般气?要是真把我踢残了,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陆卓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裴翊白他一眼,兀自埋头吃着面条,心道我何须你这个都不知能不能活明年冬天的人,来担心我的下半辈子!

  面摊老板把面碗放在两人的桌上,面无表情地道了句:“客官慢用。”

  冷淡的态度惹得裴翊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面摊老板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肩膀宽阔,身材挺拔,长相、气质都不俗,不像普通山野之人。

  陆卓好脾气地向面摊老板道了声:“多谢。”

  回头便看见,裴翊的视线被这位面摊老板吸引走了。

  陆卓顿了顿,他一向是知道裴翊有些爱慕美色的,虽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曾经被‘容貌丑陋’的塞北客短暂的带歪过审美,但是大部分时候,当有美貌之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不自觉会被吸引。

  当年晋王便是用他那张脸,把裴翊骗到了自己宫中。

  此时见到裴翊被那面摊老板吸引,陆卓心里有些醋意,咬着面条愤愤道:“我还没死呢,就开始琢磨着找下家了不成?”

  “你说什么?”裴翊回头听见他在咕哝什么,开口问道。

  陆卓从面碗里抬头,酸味十足地问道:“好看吗?”

  裴翊怔了怔,双眸在陆卓脸上停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卓皱眉。

  裴翊抬起头来,抬起右手捏了捏陆卓的下巴说道:“没你好看。”

  两人视线相遇,都停了一会儿,裴翊忽而觉得有些尴尬,正想要收回手,陆卓忽地抬起手,握住他捏着陆卓下巴的右手。

  陆卓深深地望着裴翊,笑着说道:“谢裴公子抬爱……好不好看,都是你的。”

  这情话说的,裴翊既有些嫌弃,又有些感动。看了陆卓半晌,最终裴翊挣脱开他的手,埋首在面碗里含糊说了句:“知道了。”

  陆卓好笑地看着他居然害羞起来,觉得真是稀奇,边吃面边歪着脑袋看他。

  裴翊躲着他的视线,转移话题道:“你提醒杨纯早些留好退路。”

  这是接上陆卓最先问起的京城风雨的话题,乍然一听他话里的隐喻,即便是正沉浸的甜蜜中的陆卓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怕他跟错了东家,最后也输得尸骨无存?”陆卓问道。

  裴翊反问:“你觉得他跟对了人吗?”

  陆卓转头想了想,太子在他的印象中是个谦逊之人,但他一向不喜朝堂,对太子及各路皇子也没有过多关注过,若真要问他杨纯有没有跟对老板,他也只能说一句不知道。

  陆卓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眼光一向很差的,若是真的下错注也不足为奇。”

  裴翊无意义地弯了弯嘴角,淡淡说道:“但愿他没有。”

  但愿他们都没有。

  这场对话给两人的心头都添了些阴影,到最后两人也不怎么再说话,只埋头吃面。

  这面摊用料实诚,一碗熟烩面给堆得满满当当的,两人差点都没能吃完。

  要结账时,裴翊看正在给熟客煮面的面摊老板右手像是有些残疾,又听熟客说起他家中还有幼女和体弱的妻子,再加上这些年的天灾人祸,想来他们一家也生活不易,但做生意却仍旧这般实诚,不赚客人半分便宜,实在可敬。

  裴翊见此便多掏了些银钱留在桌上,叫陆卓走人。陆卓收拾完东西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银两,忽地笑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拍了拍裴翊的腰。

  “什么时候开始做起散财童子了?”

  裴翊瞥他一眼:“我看他好看,想多付一点不行吗?”

  “行!”陆卓故作夸张地点头,“你想怎么样怎么都行。”

  裴翊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两人走出老远,陆卓回头看向面摊。面摊老板正在两人刚才吃面的桌面收碗,看到桌上明显多出来的银两,面摊老板拧着眉头抬头望向他们,向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

  陆卓远远地向他笑了笑,又挥了挥手,让他不必追上来。

  三日后,刚刚领兵踏入塞北的顾清锋得到了一个来自京城的坏消息。

  大营中,顾清锋站起身来,看着顾家遣来的报信人,厉声问道:“此话当真?”

  跪在地上家仆抬头含泪道:“岂敢有假!大公子,贵妃请您快回京护驾!”

  顾清锋连连点了几下头,当即要出大营去点齐兵马出发,却猛地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现在绝对不能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收尾了,所以最近的章节都比较正(?),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