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94章

  谢盈朝对自己的东西有重度的洁癖,但他不会轻易将人囊括到自身的界限内。

  年少时,曾有过一段荒唐时光,因为他从未把那些女人当做“自己的东西”,所以与人分享也无所谓。

  许鸢,是第一个被他打上“自己的”这一标记的女人,所以对于她的背叛,才会格外愤怒。

  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早已学会不把情绪外露,无论喜怒。

  但这一瞬——阴郁压不住、森冷压不住、想把她掐死的念头也压不住。

  他克制着自己,缓缓松开手。

  女孩脸颊是薄瓷的颜色,如一片雪,又如一片风中的羽毛。

  低顺眉眼时,总能激起人内心深处将美好的东西揉碎的残.虐欲。

  可她自己全然不知。

  在与他贴近时,她神情痛苦。

  但察觉到他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杀意后,她反而平静了。

  意识到,自己在许鸢眼中,是比死亡还要令她恐惧厌恶的东西之后。

  ——谢盈朝原本就深邃的眼眸,又黑了一层。

  ……

  许鸢被带回房间。

  偌大的屋里只有她自己。

  她解开盘发,取出谢斯止的臼齿。

  黑暗里,她握着臼齿靠床坐着。

  窗外的夜漆黑无边,几乎透不进一点月光。

  ……

  连续很多天,许鸢都没有再见到谢盈朝。

  但她没有侥幸以为,这是他的仁慈,他的放过——只不过因为她腰上的那个字,让他暂时打消了念头。

  刺下时很疼,从前日夜看着,满心只有厌恶和不愿回忆的过往。

  没想到多年后,在这陌生的国度,那个疤痕却能短暂地将她拉出泥沼。

  许鸢将臼齿埋在窗台的花盆里。

  里面种了谢盈朝喜欢的玫瑰。

  N国的水土不适宜玫瑰的生长,红色花苞开得稀稀朗朗。

  这些天,没人给许鸢送食物,她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囚徒。

  好在谢盈朝没有断掉室内的水阀,她渴了会喝一点生水,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属于她的“囚牢”里。

  一周后,谢静秋来到房间,拉开沉闷的窗帘。

  许鸢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

  她坐在窗前,身上纸糊的风筝的气息愈发强烈了。

  谢静秋:“一定要忤逆大哥吗?”

  谢盈朝和许鸢,是谢静秋眼里最般配的一对。

  ——谢盈朝,一个手段酷烈,因一点冒犯就能与同伴以血腥的方式翻脸的男人,他对许鸢这一点断食的惩戒,简直微乎其微。

  谢静秋从前以为,他身上不存在人性。

  现在觉得,或许他仅存的一点心软,都留给了一个人。

  因为消瘦,显得许鸢那对眼珠格外漆黑,像黑色的琥珀。

  她沉静地说:“人不能一辈子活在温顺和恐惧里,我装累了。”

  “可他对你已经很好了。”

  “好?”许鸢挑了挑眉梢,“听话了,摸摸羽毛,不听话,就用链子锁起来,我对他而言,只是一只鸟,这样的好,你想要吗?”

  谢静秋没有再说话。

  许鸢盯着窗台的玫瑰。

  她没给玫瑰浇水,枝头的花苞干黄,仿佛随时要枯萎。

  她在思索。

  这些天来,谢静秋是她唯一见过的活人。

  谢斯止臼齿里的东西想要送出去,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不敢肯定,今天谢静秋离开后,下次出现的会不会是谢盈朝本人。

  可谢静秋,真的会帮她吗?

  察觉到许鸢的凝视,谢静秋读懂了其中的含义:“我如果想要背叛大哥,那年就不会救他了。”

  “抱歉。”她说,“没办法放你走。”

  许鸢收回视线。

  行不通。

  拜托谢静秋将臼齿送到赛诺集市东街的花店,是件很冒险的事。

  她对谢盈朝太忠诚了,未必会被说服,稍不留神,就会殃及到花店的老板——还有此刻就在瓦巴城,却因得不到金斯莱家族基地内部情报,而迟迟无法救人的谢铎。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许鸢视线落在窗外。

  每隔三天,都会有车子从瓦巴城送来物资。

  两辆卡车停在基地大门外。

  司机和他的帮手下车,从车厢里搬出基地所需的日常用品和食物。

  送货的人只负责把东西搬下车,基地的士兵负责抬进来,外来人不被允许踏入基地一步,戒备森严。

  那些搬货的外来人里,有一个人身材比起其他壮汉略微瘦削。

  他带着防沙面罩,看不清面孔,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玫粉色围巾。

  “静秋。”许鸢忽然开口,“我在这里很闷。”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

  屋外是烈日与风沙。

  许鸢太久没吃东西,有些虚弱。

  她五指紧紧并拢,渗出的汗液裹住了掌心的臼齿。

  ——刚刚,她用换衣服作借口,把谢静秋支出房间,将埋在花盆里的臼齿取了出来。

  背后跟着两个背枪的男人,许鸢蹙起眉头。

  “怎么了?”谢静秋大大咧咧的是性格,心思却很细腻,看出了她的警惕。

  “我在黑牢见过他们。”许鸢低声说,“当时,他们把一个女人……”

  事情确实发生过。

  只是那些人长什么模样,许鸢早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她必须要这样说,才能让谢静秋把他们支开。

  谢静秋厌恶这样的事,可每天巡逻、站岗的人员调度不归她管。

  这两个人今天刚好在许鸢的门外守着,谢静秋非要带许鸢出来透气,他们拗不过,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们唯谢盈朝的命令是从,直说让他们走远点,他们不会听。

  谢静秋瞥他们:“太阳这么烈,去给我找把伞来。”

  一个男人去拿伞。

  谢静秋踹了剩下的那人一脚:“有没有眼力?我都说热了,不会去拿水吗?”

  男人看了眼许鸢,谢静秋不耐烦:“我就在这里,还能让她跑了?”

  两个男人都走了。

  许鸢轻声说:“谢谢。”

  “别说谢。”谢静秋苦笑,“我其实什么都帮不到你。”

  许鸢低头,鞋尖蹭着地上的沙。

  谢静秋没有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只要在基地里,任何地方,她都任由许鸢走动。

  两人一路走到了临近大门的位置。

  不远处,正在搬货的男人朝这里瞥了一眼。

  许鸢忽然捂着肚子蹲下,谢静秋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气弱:“胃疼。”

  谢静秋这才想起,她很久没吃东西了。

  那两个男人被她支走了,她只好说:“我去拿点吃的,待在这里别动。”

  十几米外就是背着枪巡逻的人,她不怕许鸢会跑掉。

  只是反复叮嘱:“别乱跑,尤其不要踏出大门,卫兵会对你开枪。”

  许鸢点头。

  谢静秋走后,许鸢打量没人注意,拐进了一旁的屋后。

  远处正在卸货的男人擦了擦手,走到基地的守卫面前,借用厕所。

  厕所就在门内不远处,送货人借厕所是常有的事。

  守卫搜过他的身,确认没有危险物品后就让他进去了,让他五分钟内出来。

  许鸢刚拐到房后,就被人一把拉住。

  她一回头,看见帽子遮掩下,一双明亮的眼。

  谢铎拉开面罩。

  果然是他。

  记忆里某年冬天,谢铎很喜欢围玫粉色的围巾。

  他人有趣,又温柔,经常逗庄园年轻的佣人笑。

  许鸢路过时,女孩们笑得前俯后仰,看见她才稍稍收敛出一副正经模样。

  许鸢赞美他的围巾:“很特别。”

  “冬天就是要围热烈的颜色。”谢铎不正经道,“帅吧?”

  谢铎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黑黝黝的,不摘面罩看起来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

  情势紧迫,没有叙旧的时间。

  谢铎:“我看到了你留的纸条。”

  如果不是纸条上标明了基地的位置,他还要花费时间去打探。

  谢盈朝的人守在城内,一旦打听,或许会惊动他们,那张纸条给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我从首都出发,司机被人收买,车队在沙漠迷路,耽搁了很久。”

  沙漠深处的惊险本没什么可提。

  但如果不是路上耽误的时间,这一局的胜负难说。

  自己没及时赶到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谢铎心底有些难说的愧疚:“基地防御森严,外人混不进来,人质在他们手上无法强攻,必须要有更具体的……”

  许鸢张开手掌,谢铎看见了那颗牙齿。

  刚从花盆里挖出来,在许鸢的掌心里被汗打湿,粘了一点泥水。

  谢铎将镶嵌的黑色仪器小心取出:“微型收音器,我要的就是这个。”

  他按动仪器底端的凸起,谢斯止的声音传出来。

  许鸢听着,忽然明白,谢斯止为什么要一个人进入瓦巴城。

  盘踞在瓦巴城的金斯莱基地,是政府无法管辖之地。

  谢铎忌惮谢盈朝手上的人质,无法强攻,但也无法混入基地了解更多的信息,唯一的办法——作为人质进入黑牢。

  许鸢不知道,在赛诺集市中枪后,谢斯止是怎样保持的清醒,又是怎样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基地与黑牢的守卫情况,并在那微小的仪器里留下了重要的信息。

  她满心想的都是——谢斯止不是这样的人。

  本质上,他拥有一颗再冷酷不过的心脏。

  那些被掳走的人质,在他心里不该有多重要。

  就算重要,他完全可以找别人去做这件事,而不必亲自涉险。

  许鸢想,这或许是谢斯止的苦肉计。

  ——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故意让她看到他可怜的一面,让她心软。

  说不定她落进谢盈朝的手里也是他的设计——否则,他怎么会刚刚好,将那颗臼齿送给她?如果她不在,他又该怎么将它送出来?

  一定是的。

  谢斯止心机向来缜密,又令人害怕。

  “基地西南一公里外沙漠里,有处尸坑。”谢铎忽然说。

  许鸢望向他,出来了许久,突然觉得阳光刺眼。

  “死在黑牢里的人,尸体会被丢进尸坑,那是把东西送出去的唯一机会。”

  “这才是他的计划。”谢铎似乎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你来到瓦巴城,只是意外。”

  许鸢下意识反驳:“他才不会——”

  “不会什么?”

  谢斯止才不会舍得去死。

  即使深陷囹圄,依然会对她说出“别想走”这样的话。

  就算凭着那疯狂的占有欲,他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谢铎:“别想走,是他原话?”

  许鸢怔住,继而想起,谢斯止的原话是——

  [除非我死,否则,别想走。]

  烈日之下,沙漠的一切都沉浸刺眼的金色里。

  建筑的土黄色墙壁、地上的沙砾反射着阳光,把许鸢的眼睛刺得很痛。

  放她走,他会发疯,留下来,她会痛苦。

  可她始终不能下定杀死他的决心。

  这纠缠一直持续,直到把彼此折磨得筋疲力尽。

  于是,谢斯止选择了一种最惨烈,却也最简单的方式——成全她,也放过了自己。

  ——如果他死在这,黄沙漫天,背抵枯骨。

  许鸢或许会得到自由,但终此一生,大概再也无法忘记他。

  “谢斯止……”

  无形中,一张巨网将许鸢紧紧缚住。

  等她反应过来,再想挣脱,却发现打开这张网的代价太过昂贵。

  ——她无法以此兑换自由。

  许鸢无从得知,这是否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将自己的命放在天平一端,来赌她的爱意,赌她的心软,赌他一旦能活着离开这里,她会原谅他。

  他向来是个狡猾又心狠的人。

  许鸢嗓音哑得不像话,她轻轻阖上眼眸:“——真是个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