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一座浪漫的城市,可有时浪漫与否是一种很主观的感受,至少在见到江砚之前,陈简的眼睛没看见那些充满历史感的古朴建筑,没看见街边拉手风琴的流浪汉、摆摊卖画的画家,也没看见铁塔下拥吻的年轻情侣……

  而在与江砚分别之后,回酒店的路上,这些沿途风景忽然撞进他眼里,从眼到心,滋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陌生情愫,将心脏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了——

  陈简想:这是江砚长大的地方。巴黎有多迷人,看江砚就知道了。

  他一路恍惚地回到酒店,进房间后,先接了一个电话,是国内打来的,他爷爷发了好一通脾气,指责他竟然不回家过年,莫名其妙跑去法国干什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陈简心情好,挨骂也不在意,他说晚几天回去,还说到时会带一个人回家,让老爷子准备一份给“孙媳妇”的见面礼。他爷爷一听,心里缓和了不少,可口吻还是硬邦邦的,丢给他一句“我进棺材之前能看见你彻底安顿下来,我就瞑目了”,就挂了电话。

  “……”

  陈简想着这一句,一时间有点五味杂陈。

  或许因为日子特殊吧,中国人多少都有一点传统情结,“过年”这两个字承载的意义,与“家庭”和“归宿”息息相关,这些年来,陈简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走之前他想都没有想,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而今天这个电话,让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类似游子思乡的奇怪情绪,连带想起他家里的长辈们,都罕见地带上了一层正面的感情色彩。

  多少年了?

  曾经他以为他需要一句对不起,听不到这句话,没有人向他认错,他永远不能释怀。后来慢慢地不在乎了,即使有人愿意道歉他也懒得听,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然而,无论主观上怎么认为,客观来说,年少时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生也难以磨灭的阴影,他总是走不出来,偏执于此,害人害己。可生活从不会停下脚步,他在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同时,没道理把自己的信任栓在别人的过错上,永远原地踏步,对整个世界耿耿于怀。

  时间在变,每个人都在变,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他奶奶早已经去世,爷爷和父亲也都老了,过了这么久,毕竟血浓于水,恨又能有多长?

  难道要等到他的亲人们一个个离开,他自己也老死的那天,才能真正放下这一段吗?

  早该想通了,退一步,于人于己都是解脱。

  陈简独自在酒店呆着,天色还早,他给谢霖发了消息,安抚一下谢总监,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受时差影响,这时已经感觉困了。

  他洗完澡,在床上躺下,还没睡,忽然又开始想江砚。

  这种感觉真是非常折磨人,他忍住躁动的心,不确定能不能给江砚打电话,江砚只说让他等几天,意思是必须一直不联系不打扰安静地等么?否则会不会被认为没耐心?陈简不太明白。

  联系也没什么吧?这里毕竟是巴黎,是江砚的地盘,江砚作为东道主不该招待他一下,至少请他喝杯咖啡么?

  陈简找到了理由,决定约江砚吃晚餐。

  他打开微信,点开熟悉的头像,刚要发消息,忽然看见上面写着“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界面上跳出一句:“我到酒店门口了,你能出来接我么?”

  “……”

  陈简愣了一下,说不惊喜是假的,临别之前他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自己住在哪里,没想到江砚竟然会过来。

  陈简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下楼去把人带了上来,回到房间,门一关,江砚的表情竟好像有点尴尬似的,陈简问:“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你考虑好了吗?”

  江砚摇头,说没有。他坐在床边,大衣已经脱了,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扣子还没系严实,这种季节这种穿法,显然是耍飘。

  陈简瞄了他一眼,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等待被原谅没资格说三道四”的地位,习惯性皱了下眉头,想管教几句,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我刚才也想找你的,消息没来得及发你就来了。”陈简说,“找我有事吗?”还是单纯想我了?他走近了几步,站在江砚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江砚。

  “没事。”江砚似乎有点不自在,也低着头,嗫嚅道,“……我想来看看你走没走。”

  “什么走没走?”

  “……”

  “怕我走了?不等你了?”

  “……”

  陈简笑了一声,一个笑还没结束,突然又感到心酸。他俯身搂住江砚,把人按在床上亲了一口:“既然这样,你还考虑什么呢?跟我回国吧宝贝,然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行。”江砚坚持,“我要再想想。”

  “嗯,那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哪一点做得特别不合格,让你这么犹豫?”

  陈简态度良好,江砚简直不习惯,想了想,坦白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哄我了呢,我以为无论我走得多远你都无所谓的,永远不会主动来找我。”

  “……”陈简错开那双湿润的眼睛,脸埋进江砚的颈窝,用力吸了一口,闻到了沐浴露的清香,他道,“不是的,我有所谓,只是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因为我害怕。”

  “……”

  陈简的手臂绕到下方,隔着一层衬衫布料紧紧抱住江砚,用力的程度快要把江砚的骨头勒断了,他又说,“对不起,我太喜欢你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生了心病,新伤旧患一起冒头,你一有点反常我就很害怕。”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嘴唇贴在江砚耳边,那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耳膜,江砚感到浑身颤栗,心跳仿佛停了。来不及反应,锁骨上的皮肉突然被咬住,陈简解开他的衣领,在里面留了一个极深的吻痕。

  “疼。”江砚搂住陈简的脖子,小声说,“我也害怕。”

  “嗯。”陈简应了一声。

  江砚说:“那你以后可以不离开我吗?……无论发生什么,你再也不要突然和我分手了,行吗?”

  “行。”陈简笑了笑,“只要你考虑好了。——怎么样,决定了吗?”

  “……”

  “说话。”

  “好像没有。”

  “……”

  陈简哭笑不得,十分无奈。江砚委屈道:“我还是害怕,怎么办?”

  “怕什么?”

  “怕我自己又像以前一样做错事,怕你又因为我的错处生气,要和我分手了。”

  “……”陈简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又要做错事呢?你乖乖的就好了啊。”

  江砚说:“可是我不乖啊。”

  陈简:“……”

  “你别跟我卖萌。”

  “我没有卖萌。”

  “好吧。”陈简使劲揉了一把江砚的脑袋,说,“那我们去领证吧,给分手增加点难度,怎么样?”

  “……”

  江砚的表情瞬间呆住。

  陈简又问一遍:“行不行?”

  “啊?”江砚好像傻了。

  陈简说:“领证,结婚,听得懂?”

  江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