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磨蹭了半天才下楼。

  陈简以为他拖时间是在换衣服、打理发型,或者其他的什么,结果人一下来,别说发型,连鞋带都没系好,大衣随便挂在身上,仿佛挂了一张面料昂贵的麻袋。

  陈简盯着江砚看了一会,一时有点语塞。好在江砚本人条件够好,个子高,腿长,穿什么都好看,即使这副样子走在巴黎街头,也像是来街拍的。

  陈简说:“吃早饭了吗?”

  江砚不回答,只管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闷声道:“你要谈什么,直接说吧。”

  “好,换个地方。”

  “不用,就在这说。”

  “……”陈简顿了顿,“这里不行,我们应该谈的东西太多了,几句话说不完。”

  “那你长话短说。”江砚的语气格外固执,憋着一股别扭劲。以前他们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这样过,通常是陈简做决定,江砚只负责赞同,江砚不同意的时候应该怎么办,陈简没有经验,按照他平时的性格,不允许不同意,否则没得谈。

  可今天他都已经主动来法国找人了,不谈难道打道回府?

  陈简不纠结这个。然而真正要开口时,却又想不出好的开场白,他的满腔情绪毛线团似的乱堆在一起,找不到头。江砚也一点都不配合,只沉默地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座冰冷的街边雕像。

  陈简想了想说:“你为什么突然退圈,不做音乐了?”

  “没有为什么,不想做就不做了。”

  “……”

  江砚答得痛快,态度却敷衍,明显不想好好聊下去。

  陈简略一沉默,往前走了一步。他走得近了,江砚却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猛地往后退,仍然保持刚才的距离——差不多有两米。

  “江砚。”陈简的声音沉下来,“不准动。”他又靠近了一些,仔细打量江砚,“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弃事业回巴黎?”

  “跟你有关系吗?”江砚抬起头,表情似乎很气愤,又有点委屈。

  “有关系。”陈简说,“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江砚反问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第一句话就问我为什么退圈,是因为谢总监吗?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陈总,我不会再回去了,也不想向谁道歉,这是我自己的事,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如果有公关方面的需求,你可以叫谢霖安排稿子,我来背,怎么说都可以,只要把这件事彻底了结,以后别再来找我,行么?”

  “……”陈简闻言半天没说话,只目不转睛看着江砚,大概过了一分钟还多,他把江砚看得不自在了,转过身去背对他,才终于开口说,“不是,跟谢霖无关,这次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和你的事——我们自己的事,江砚。”

  江砚身形一僵,没吭声。

  陈简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

  “是不是伤心了,不想再看见我了,所以才跑回巴黎?”

  “……”

  “为什么不说话?”陈简从背后按住江砚的肩膀,无视后者的抗拒,把人转过来用力按进自己怀里,“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我猜的对吗?”

  “……”江砚浑身都僵了起来,他这两天一直没好好吃饭,加上精神不好,手上使不上力,完全拗不过陈简。

  他挣不开,也不想回答,可陈简抱得太紧,勒得他肋骨疼,有点喘不上气了。

  很生气,更多的还是委屈。陈简太过分了,事已至此,还要这么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凭什么?明明已经有别人了啊,为什么还要来找他?给他一个彻底死心的机会不行么?

  江砚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得捡不起来了,可陈简还要在上面踩两脚,他感觉不到痛,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能解脱。

  他不再挣扎,任由陈简抱着自己,额头抵在陈简肩上,自暴自弃地答道:“对,你猜的对。”

  陈简一愣。

  江砚说:“我是因为你才放弃的,你不喜欢我了我就难受得什么都不想要了,甚至不想活了,我是不是很贱?你高兴了吗?满意了吗?还想问什么呢,一起问了吧,问完就走,放我一条生路,求你。”

  “……”

  他嗓音哽咽,身体微微发抖,陈简把人搂进怀里才发现他好像瘦了,拥抱时比以前单薄,眼中那股锐气和灿烂的气焰也早就消失殆尽,只剩一层烧灭后的灰,沉甸甸地铺了满头满脸。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陈简有点恍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略了很多东西。

  “对不起,别哭。”陈简帮江砚擦了擦眼泪,轻声说,“我是来道歉的,阿砚,我和康……和他没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砚好像没听进去,没有反应。陈简的手松开一些,迫使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重新解释说:“我没有喜欢他,也没和他发生关系……那天我喝醉了,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江砚不太相信,他几乎有点呆滞地望着陈简。

  陈简在他眼里看见了深深的怀疑和失望,这种情绪并不陌生,陈简曾经体会过无数次,被它日夜折磨,它像一把锉刀,几乎把感情里最美好的部分全都碾碎了,一点点碾进肉里,不致命,可拖得越久越感到痛苦。

  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没骗你。”陈简说,“认识你以后,我再也没有注意过别人了,我只看得见你,江砚。”

  “……”

  江砚好像突然听不懂中文了,那表情竟然有点茫然。

  陈简使劲揉了揉他的脸:“要我用法语说一遍吗?我不会法语。”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江砚眼睛通红,委屈地说。

  陈简将他重新搂进怀里,重复道:“我没和别人好,我只喜欢你一个,你要跟我回去吗?我们回家过年吧,好不好,阿砚?”

  “……”江砚忽然觉得脑供氧有点不足,可能因为陈简抱得太紧了,他没有开心,一点开心都没有,感觉如同踩在云端,不踏实,怕是假的,怕下一秒就会摔下来,再一次摔回万丈深渊。

  他抬手绕到陈简背后,试探性地回抱了一下,犹豫道:“陈简?”

  “嗯?”

  “你主动说这些……是相信我了吗?”

  小心翼翼的口吻,仿佛怕惊醒美梦,陈简心里一窒:“相信。”

  “真的吗?”江砚再度哽咽。

  “真的。”

  “真的?”

  “嗯,真的。”

  “……”

  江砚不说话了,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如同第一次正式确定关系,那时他就预想不到,有一点点不理解陈简为什么突然愿意接受他了,到后来分手,关系变质,包括现在……每一次转变他都毫无心理准备,或许因为陈简是个独断的人,凡事不喜欢与人商量,只在他自己做好决定之后,才问你“行不行”,“愿不愿意”,而结果呢?不愿意肯定是不行的,陈简只接受肯定意见,哪怕谈恋爱。

  江砚并非因此抱怨,只是突然有点害怕,怕陈简在不久之后又有了下一次“决定”,而他反应迟钝,连上一次都没理解透,到时怎么办?

  “陈简。”江砚小声叫道,“你什么时候回国?”

  “还没确定。”

  “那你能等我几天么?我想先冷静一下,想清楚再回答你。”

  “好。”陈简说,“我等你,但是——”

  “但是什么?”江砚心里一紧。

  “但是我现在能亲你一下么?”

  “……”

  陈简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动作却不同,没等江砚同意就扳过江砚的下巴,吻住他的唇,接了一个入乡随俗的法式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