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只在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走了。

  年底将近,距离他发新专辑的日期没剩几天,其实倒不是忙这个,所有新歌都已经制作完毕,可其他的工作还有很多,据说不久之后要开巡演,到时会更忙。

  早上离开之前,陈简送他到门口。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昨夜下过的雪铺了厚厚一层,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一片细碎的金芒。

  江砚牵着陈简的手,倒退着走路低头看自己的脚印,闷了半天说:“陈总,我走了。”

  陈简感觉他的语气莫名搞笑:“走吧,你助理在等了。”

  江砚说:“等一下,能问个问题吗?平常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

  他抬起头,眼巴巴看着陈简,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璀璨的阳光与雪色下显得格外明亮,陈简被晃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沉声说:“上班。”

  “噢。”江砚知道陈简工作很忙,除了上班也不会有别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敏感过头了,不应该让不安滋生成怀疑,陈简是个坦诚认真的人,“那我走了。”说着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陈简点头,目送他上了车,自己回去拿车钥匙,也出门了。

  接下来几天和平时一样,陈简照常上班,江砚出国了,据说去拍什么东西,取景地点在西班牙。到了那边之后,他偶尔会给陈简发几张当地的照片,问以后休假的话,有没有兴趣一起过来。

  陈简还真想过这个问题,热恋时他曾考虑与江砚结婚,设想过蜜月旅行,当时那些想法十分自然,如今追忆起来,似乎很遥远了。

  周四的这天,陈简去外地参加一个座谈会,回来时因为有事情要处理,没回家,直接去了公司。这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大楼里有几个部门在加班,亮着灯。

  他走在前面,边走边和陪同的郑秘书交谈,还没进大门,眼神一偏,突然看见门口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眼没认出来,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见他停下,那人也反应过来了,跑到他身边:“陈总!”

  “……”

  竟然是康乔,陈简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在这?”

  “等你呀。”康乔穿一件蓝白色的外衣,看着很单薄,他似乎在外面呆很久了,整个人冻得有点僵硬,脸色红红的,呵气时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花。

  他对陈简笑,小声说:“我听前台说你不在公司,以为你不想见我,原来真的不在……抱歉,我、我好像有点冲动了,擅自跑来找你。”

  “……”陈简面色一沉,极力忍耐着才没发脾气,自从上次手机号拉黑之后,他再没收到过康乔的消息,他们的联系本来就不频繁,既然拉黑了,意味着就此结束,不需要单独再讲一遍。

  他没有答话,转头对郑成都说,“给他开张卡。”又问康乔,“你要多少?”

  康乔愣了一下,脸红到耳根:“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除了钱我没别的给你。”

  陈简示意郑成都先走,只剩他们两个时说,“以后你别再找我了,明白吗?要我解释一遍吗?”

  康乔不说明白,也不说不明白,只无措地望着陈简,过了两秒,他低下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陈简心里有火发不出,这火气也不单单是对康乔的,面对康乔时他的恼怒、暴躁、焦虑其实都是因为自己。

  陈简竭力冷静,将冰冷的声音压得毫无起伏,“你先回去。”他说,“回头我叫秘书联系你,我还有事忙,就这样吧。”说完并不走,淡漠的眼神像是逼迫,隔着寒冬彻骨的冷空气投在康乔脸上,康乔不敢和他对视了,更不能在这样的气压下反抗他的命令,只好同意,说好的,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敢回,消失在街角。

  陈简送走了人,回到办公室,郑成都已经在等了,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正常,他给陈简当秘书很多年,不仅在公事了解上司,私事也一样,但他从不会多嘴,全当没看见。

  陈简也不多说,稍微交代了几句,话题回到工作上,一直谈到将近九点。更晚一些的时候,终于下班回家,他把车开进小区,停进自家车库,熄了火,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趴在方向盘上,闭眼休息了一会。

  车库里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里计算西班牙的时差,又把江砚下午发的照片重新看了一遍,这才下车,回房间休息去了。

  ……

  同一时间,江砚刚刚结束拍摄,与同行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吃了个饭。按照惯例,依旧拍照,发微信,可发过去之后等了半天都没有回复,不知陈简是不是已经睡了。

  江砚回了酒店,换下衣服,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不怎么累,工作强度不重,相比之下更像来度假的,由于拍摄时要到处逛,闲下来时就不想再出门,除了上网似乎也没别的事好做。

  说到这个,这几天江砚一直在看直播,自从上次在家里看了一会康乔,他发现用这个打发时间挺不错的。康乔是个很擅长做节目效果的主播,很娱乐,恰好开播时间与江砚的休息时间对得上,江砚不仅天天看他的直播,还经常送礼物,混了个脸熟。

  当然,是用新注册的小号,康乔不知道号主是谁,这样也避免了麻烦。

  今天和昨天一样,他戴上耳机,打开直播间,一进去就听见康乔说:“今天手有点僵,状态不好,见谅。”此话一出,弹幕上全是嘘寒问暖,一个长得好看的年轻男主播,女粉丝不可能少。

  江砚静静听着,并不上心,他是来看游戏技术的,对主播本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奈何康乔是个倾诉欲很强的人,弹幕上有人问他就说,一直在讲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不止今天,前两天也是,动不动就要讲几段,俨然成了固定节目,偏偏许多观众乐意追捧。

  说得虽然多,江砚听得却不仔细,只知道似乎是个追求未果的故事——康乔心里有一个很在意的人,那人高冷,难追,猜不透,他没说性别,观众们默认为女,都以为康乔追求喜欢的女生遇到了难题。

  江砚倒不赞同,也许是同类吧,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直觉康乔不是异性恋。正因为如此,那个传说中高冷难追的人,他听在耳朵里总是联想到陈简,不听还好,一听就觉得每一句描述都对得上,让他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会这样?江砚感到费解,也许几天不见他太思念陈简了,满脑子都是陈简的影子。

  江砚忍不住又看一遍微信,还是没有回复,这时国内十点多,睡了吗?应该是吧,睡前说晚安的习惯早就没了。他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关了微信,切回直播间,康乔的游戏刚开下一局,手指没有离开键盘鼠标,可明显玩得不专注,在和弹幕聊天。

  “今天我去见他了。”

  江砚换了个姿势,把手机放平,耳机里的声音说:“我在他公司楼下等着他,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被我等到了。”

  弹幕问怎么样,打招呼了吗,告白了吗,结果如何。

  康乔苦笑:“没结果,他叫我不要总烦他。……什么死缠烂打?他那样的性格,我没胆子对他死缠烂打,他很严肃,就是那种你在他面前连一句玩笑都不敢开的人,说什么话都得小心看他的脸色,怕惹他不高兴。”

  这样一番描述,弹幕惊了一片,都问是什么人,有这么夸张吗,公主殿下吧这么难搞?又问康乔与“她”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她”一定长得特别好看。

  康乔说是:“长得好看,能力又强,还比我有钱——这样的你们不喜欢吗?”

  然后又讲起他们相识的经过,康乔显然已经沉浸到回忆的气氛里,这局游戏打得一塌糊涂,快变成情感频道主播了。他说的时候故意模糊了关键细节,只说是一见钟情,起初某一天和朋友去参加一个宴会,在酒桌上遇到那个人,本以为他们身份悬殊,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出去透气的时候,两人在露台上遇见——

  康乔说:“那天晚上风很大,他抽着烟,问我穿这么少冷不冷。我的感觉很奇怪,后来说了什么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抽烟的画面,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就着了魔,特别想和他在一起。当时我觉得,如果那天晚上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所以……所以我问他是不是单身,后来就联系上了。他留了我的电话号码,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我主动亲过他,被拒绝了……”

  “后来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我经常给他发短信,可他基本不回我,前几天更是把我拉黑了。……那天也是很晚了,我下播之后习惯性找他,都凌晨了,以为他不会看见,没想到……大概被我吵烦了吧。”

  康乔两手仍在打游戏,口吻充满自嘲式的轻松。江砚本来困了,听得漫不经心,可后面的内容莫名让他感到脊背发凉,一个激灵就醒了,耳机线压在手臂底下,有点不舒服,他拽出来,重新戴好耳机,表情呆呆地盯着屏幕,反应过来时,心脏猛地一抽。

  “……”

  不会这样吧,怎么可能呢?

  江砚觉得自己想多了,只是巧合而已,疑神疑鬼是个坏毛病。他打开微信,给陈简发:“亲爱的,你睡了吗?”

  发完切回直播间,康乔还没说完,弹幕里讨论得热烈,有人问以后呢,放弃了吗?他说过几天还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周日要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酒宴,朋友为了给他帮忙,特意邀请了那个人。

  江砚听不下去了,关掉直播软件,想给陈简打电话。可他的手指按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他想不必问陈简了,没有必要,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

  江砚自我催眠般默念了几遍,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惊悸。怀疑就像病毒,一旦滋生会不断扩散,越是想要相信,它越从心脏里疯狂往外钻,无处不在——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助理对他讲过一次,那天她在电影院遇到了陈简,陈简身边有个同伴,听她的描述,那个同伴的形象很符合康乔,那次就是了吧?

  他自己都没和陈简一起看过电影,陈简竟然陪别人看?

  还有,被他拉黑的那个号码,原来号主是康乔?怪不得陈简不想和他一起看康乔的直播,很反常地主动关了。

  ……

  江砚脑子里一团乱糟糟,过去的种种细节挤在一起,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眼前是空白的,茫然之中甚至感觉不到生气、伤心或是愤怒,他发了很长一段时间呆,最终决定,一定要亲口问陈简。

  然而,打电话竟然那么困难,他一直拖到第二天才拨过去。

  第二天是回国的日子,一切事宜有工作人员安排,江砚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去机场的路上,他一路浑浑噩噩,坐在车后座给陈简打电话。

  很快接通了,这时国内是下午,陈简应该在办公室里。

  江砚问:“你在忙吗?”

  “还好,不忙,怎么了?”陈简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江砚听不出他有没有因为跟自己通话而感到高兴,大概没有吧。

  “没、没怎么。”江砚心跳得很快,紧张得舌头不听自己使唤,昨晚睡睡醒醒一直做恶梦,嗓音也有点哑,他问,“我等会就上飞机了,到国内还有事要做,后天才回家,你后天有什么安排吗?”

  话问完,江砚听见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陈简问旁边的人:“后天有什么安排?”

  “后天赵大少过生日,在海明湾摆酒,邀请了您。”是一个女声,应该是Jenny。

  “赵文哲过生日?我和他没有交情,他突然叫我干什么。”陈简的声音似乎有点困惑,江砚却明白了,“那个人”果然是陈简,和康乔的说法完全对得上。

  事已至此,还怎么继续自欺欺人?

  这时再回想起康乔昨晚讲的那些话,他们的相识、暧昧、约会……江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凉透了,难受得说不出话。

  陈简毫无所觉,继续道:“你回家时告诉我吧,我不一定会去。”

  “好。”

  江砚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风,倏地就没了。

  陈简却没发现有异样,还有话要说,可不知怎么回事,江砚可能以为话题结束了,他没来得及开口,耳朵里突然传来提示音,电话被挂断了。

  陈简愣了一下,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和江砚在一起这么久,每次通话都是他先挂断,江砚从没主动结束过,甚至不愿意结束,一定要黏着他多说几句……陈简皱了皱眉,心知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细节,不值得介意。

  可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笼罩在心头,让他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