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球馆出来, 外边下起了雨。
傍晚天色昏昏暗暗。
司柏燃一下午球打得都很猛,付平津活动了一下脖子,说:“不行了, 我天天对着电脑, 打这么一场浑身都疼。”
不仅脖子疼,胳膊也疼。
司柏燃笑笑, “这么早就说自己不行?”
付平津:“哪像你,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话虽如此,他心中猜司柏燃今天打得这么凶,和他提起卓尔有关。
雨势很急, 大颗大颗地砸在车玻璃上,雨刷不停摆动。
“别天天忙着赚钱, 也记得运动。”
司柏燃开着付平津的车,把车开到了建国路上的一家川菜馆。
挑这家馆子, 是因为付平津喜欢吃川菜。
可能因为下大雨的缘故, 这家平日排不上队的店,今天没什么人来,简单的木质装潢衬托得店里更加冷清。
两人今天聊了很多有关司柏燃公司的事情, 付平津在商业上很有头脑,提了不少针对性意见。
下午打球, 还是付平津主动约司柏燃出来的。
付平津知道司柏燃现在这样, 和他姐姐有关。他在他身上, 有一点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所以对司柏燃很上心。
他当初没走家里安排的路,而是选择从商, 自己开公司, 一方面是不想被家里管着, 另一方面,他想为了之后铺路。
当时,他和白恩静正处在恋爱的痴狂时期。以白恩静的身份,付家是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当时他想,要让自己强大到能摆脱家庭的束缚。
可是到了现在,他发现压根儿摆脱不了。
换句话说,他其实也没那么想摆脱。
有这个姓,不好吗?
只有二十刚出头什么都不懂的那会儿,才一腔热血,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他觉得司柏燃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司柏燃不是特能吃辣,动筷子的次数寥寥。
中途付平津接到白恩静的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逐渐不耐烦起来,说:“行行行,我不是爷们儿,谁爷们儿姑奶奶您找谁去呗。”
说完,他便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桌上的牙签盒被撞到了地上。
司柏燃揶揄道:“辣椒吃多了,语气这么冲?”
付平津骂了个脏字,冲服务员招招手,点了酒。
司柏燃乐了,“我可不伺候醉鬼。”
不过他知道付平津酒量好,喝不醉。
付平津把话题转到他头上,问:“阿姨叫你陪她出去这么长时间,是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吗?”
“没,纯沟通感情。”
付平津惊讶,“我还以为你爸要交待你什么?”
司柏燃:“我妈怎么可能当我爸的传话筒?她恨不得跟他对着干。她跟我说她要投资电影。”
付平津开玩笑:“正好,夏烟不是拍电影的吗,你介绍介绍她俩认识,这样一来,她不就有了靠山了。”
司柏燃说道:“我的人干嘛靠别人?有我给她当靠山。”
他语气漫不经心,实则透露出一股狂妄。
付平津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样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付平津酒没少喝,最后司柏燃送他回家,他坐在副驾驶上,正说着:“一会儿你把车开走吧——”
后边忽然有人超车。
超得很急,偏技术还不好。
司柏燃猛打方向盘,车还是被蹭了一下。
是辆巧克力灰色的S`mart。
这车明明这么小巧,还能开成这样,付平津打心底里佩服,一时心下烦躁,暗骂车主不长眼。
两辆车停靠到路边。
司柏燃和付平津都没动。
那辆S`mart的驾驶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女人,撑着伞,看不清脸,一双长腿露在外边,脚下踩着双白色运动鞋。
雨还在下。
她过来敲车窗,司柏燃刚把车窗落下,就听到她抱歉地喊:“对不起对不起。”
是张年轻女孩儿的脸,没化妆,眉头皱在一起,很着急。
“卢静?”付平津忽然开口。
“咦,平津哥,是你呀。”卢静惊讶又愧疚地说道,“抱歉,我最近刚拿下本,技术有点不好,你俩没事儿吧?”
付平津心说岂止是有点不好。他笑道:“没事儿,对了,你不是在国外呢吗?”
卢静摇摇头,“我之前在国外交换,现在不是马上大四,回来了嘛。”
“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外国语大学读书是吧?回国好,以后常来家里玩,你阿姨经常念你。”
“好的呀,平津哥,不过我今天朋友那儿有点急事儿,先走了,改天请你和你这位朋友吃饭,今天是我开太猛了。”
“多大点儿事儿,甭放在心上。”付平津说,“你快去找你朋友吧。”
“好的,平津哥,再见。”
“诶——”付平津又叫住她,想起她刚刚那么着急,问,“你朋友那儿,用我们帮忙吗?”
“不用不用。”卢静忙摆手,“对了,平津哥,我加你一个微信吧。”
“行。”
两人加了对方,随后卢静撑着伞,小跑进车里。
司柏燃和付平津看着那辆小巧克力启动,汇入车流。
“认识?”
“嗯,她爸以前也是公安系统的,后来和老付一起出任务,为了保护老付牺牲了。”
司柏燃没料到刚刚那女孩儿,就是之前听过的付平津他爸救命恩人的女儿。
“我爸妈一直觉得亏欠他们家,想接济她和她妈,但她妈很要强,不想被人说闲话,这么多年一直也不怎么肯和我家多来往。”
他心中对卢家是感恩的。
但这种感恩,只是一种概念。
他对卢静的印象,更是稀薄。还停留在三四年前,她刚高考完时,瘦瘦小小没长开的模样。
谁知今儿一见,小姑娘这么漂亮。
司柏燃把付平津送到他家,车停在地库里。
“你开回去呗,要不找人送你?”
司柏燃摆摆手。
“我走走,散散身上的酒味儿。”
付平津一乐,问:“你又没喝,有什么酒味儿?”
“谁让你喝得多呢,我身上也染了味儿,一闻着就头疼。”司柏燃笑笑。
“公主病。”付平津笑骂道。
司柏燃捶了他一拳,又叮嘱他明天记得把车送去修。随后两人分开。
雨已经停了,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倒映着半角月,另一半藏到了云层后。
司柏燃忽然想起夏烟之前发过的一条微博——“下雨的夜,积水里住着月亮。”
他忽而笑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
付平津这小区和夏烟住的那小区离得挺近,但他这儿的物业费,比她那儿一年的房租还要贵得多。
这小区很大,好在付平津住的这栋楼离大门不算太远。
司柏燃没走多长时间,就走了出去。要是住在中间那几栋楼,走到大门口都要好一段时间。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种寂寥的味道。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抖落一树的雨珠。
司柏燃从树下经过,正好被掉下的雨珠砸到,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打湿,乖顺地垂下去。
他一只手抄在兜里,一只手抓了抓头顶的头发。想起夏烟之前揉他的头发的动作,心中莫名一暖。
这个点儿,已经过了晚高峰。下班的人,要不住得远还在地铁上,要不已经回了家。
街上零星散落着几个人。
都是住在附近,趁着雨停,出来遛弯放风的居民。
刚入夏,一到晚间,天气不算太热,更何况刚下完一场雨。司柏燃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冷,搓了搓胳膊。
也因为这点冷,他的心比平时安静和清醒。
重新思考起夏烟为什么会给他备注“bei bei”。
路旁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在卖花。
天儿怪冷的,那大爷抱着一大捧不起眼的雀梅,六瓣白色小花,茎秆青绿,每两三枝被透明的塑料星星纸包成一束。
旁边立了一个木牌,写着“两元一束”。
司柏燃心想真便宜。
也不知道这大爷住哪儿,一晚上看样子也卖不了多少,要是住得远,说不准连成本都回不了。
太辛苦。
但这仅仅是社会疮痍的一角。
每当这时,司柏燃感受到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由庆幸延伸而来的愧疚,令他无地自容。
他是这个社会体系的既得利益者。
很早的时候,司柏燃便告诫自己,不论何时都不能沾沾自喜,不能忘了这社会中还有另外一群人、一大群人,不幸处于弱势的地位。
他走过去,想全买了。
谁知道跑过来俩小孩,横冲直撞地追着赶着,经过老大爷身边时,把半捧花都碰到了地上。
而那俩小孩儿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跑。
司柏燃立马来了气,可看老大爷呆愣着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一时也顾不上逮那俩小孩儿,先蹲下身帮老大爷捡花。
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水,星星纸和花瓣全被弄脏。
老大爷声音哽咽:“我的花儿。”
“您别急,”司柏燃说,“这花我都买了。”
“可这……”老大爷一脸为难,“这包装纸都脏了。”
“我买花管包装纸干嘛?”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老大爷。
“用不了这么多。”
“没事儿,这花好看,您拿着早点儿回家。”
说着,他接过那一大捧花。
司柏燃继续往前走。
谁知在路口,他正好逮到那俩小孩儿。
那俩小孩儿在猜拳,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社区里,司柏燃一只手揪住他俩的衣服。
俩小孩儿被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 “你放开我。”
“我不放。”
他们不知道司柏燃为什么突然抓他俩,以为是拐卖儿童的,吓得要哭。
“你干嘛抓我们?”
“干嘛?”司柏燃冷冷一笑,“当然是抓起来把你们卖了!”
“哇——”一个小孩儿先哭了出来。
真没劲。
司柏燃心想,这胆儿也太小了吧,就会欺负老人。
他一看这俩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家庭条件不错。
一件T恤要好几个三百。
“哭啥?”他故意把声音扮粗,像是电视剧里的坏人,“再哭我先把你卖了。”
那小孩儿吓得立马闭住嘴,但是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掉。
“不是挺能耐的吗,刚把人家老大爷的花撞到地上,都不道歉?”
“对、对不起。”哭的那个小孩儿很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歉。
另外一个小孩儿也跟着道歉。
“跟我道什么歉?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没?”
“认识到了……”
“什么错?”
那个没哭的小孩儿说:“不能把花撞到地上。”
司柏燃:“……”
哭的那个瞪了没哭的那个一眼,对司柏燃说:“要尊重老人,做错了要道歉。”
司柏燃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女人哭天抢天跑过来喊道——“小哲、小奇,你俩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俩走丢了?”
她穿着红色的衬衫,牵了一条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狗狗,打扮得很时髦,抱住这俩小孩儿,抬头警惕地看向司柏燃。
“你是谁?是不是欺负我儿子了?”声音很凶。
俩小孩而一看妈妈来了,也有了底气,忙说:“是。”
“别怕,妈妈给你们撑腰。你干嘛欺负我儿子?走,咱们上派出所。”
司柏燃抱着大捧花,笑着盯着这女人,把她盯得忽然红了脸。
刚刚哭的那小孩儿不敢去派出所,揪了揪女人的衬衫,说:“妈妈,我想吃巧克力,我们回家吧。”
女人摸摸他的头,然后看向司柏燃:“今天先饶了你,以后要是让我再见到你,绝对找你算账。”
司柏燃轻呵一声,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女人转身,说:“小奇、小哲,还有贝贝,我们走吧。”
司柏燃忽然顿住,叫住她:“你等一下?”
“干嘛?”那女人回头,没好气地问。
“你刚刚叫谁贝贝?”
“狗呀,怎么了?有病吧。”
司柏燃看向她脚底那只脖子上戴着五颜六色项链的泰迪,心一梗,问:“干嘛叫这名儿?”
女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贝贝本来不就是一个狗名吗?”说完,她忙带着俩小孩和“贝贝”离开了。
司柏燃:“……”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表弟付与最后和谁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