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含。”两个字在简穆的舌尖转了一圈儿, 出口时还带着主人心间的丝丝迟疑和不为外人道的甘甜。

  称呼是一种定位双方关系的方式,简穆一直称呼昭景泽为「昭侯爷」,一是习惯, 二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双方的身份,告诉自己不要越界。可, 真的改口时,简穆又觉得,这感觉很不坏。

  不过, 很快,昭景泽的这种感觉就被简穆一声又一声的「长含」给湮灭了,昭景泽拿了手边的一颗荔枝,甩手就向简穆丢去,笑斥:“简穆, 你这是叫魂儿呐?”

  简穆轻松接住荔枝,默默地想:不叫你的字,我可能就想说些别的了。

  简穆三两下剥开外面的果皮, 将莹白的果肉塞进嘴里, 然后, 鼓着一边腮帮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叫了四年的「昭侯爷」,你总要让我习惯习惯啊。”

  昭景泽的就餐礼仪一直十分规范,见简穆这样, 又想笑, 又忍不住教训他:“把东西吃干净再说话。”

  简穆又拿过一颗荔枝, 低头剥起来,这次,他只剥了一半,然后就托着下面的果皮,以进贡的姿态将荔枝递到昭景泽面前,笑望着对方——诱惑的源头就在身边,还时不时给自己一点儿甜头,想要忍住非分之想真是一件难事啊!

  简穆心绪起伏不定时,简怡正在莲慧寺的寮房里,一边听着自己的婶婶和叶四娘的娘亲互夸自家的孩子,一边盯着叶四娘的帷帽看。

  简怡微微侧过身,低声问道:“你不热吗?”叶四娘的帷帽上镶着的不是那种只掩盖脸部的围纱,而是几乎垂到了脚面、能盖住全身的薄绢。

  叶四娘当然热啊,但她娘非要她戴着,说女娘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就算是来相亲的,也该矜持些,这样才能得到未来婆家人的敬重。只是这理由,她又不能对简怡说,听简怡问她,也只轻轻摇了摇头。

  简怡才不信,京城的夏日并不好过,就算屋角放着冰盆,从门窗灌入室内的风,仍是燥人的。简怡逮着卢氏与叶夫人说话的空隙,对着两位长辈拱了拱手:“婶婶、伯母,我想邀叶四小姐去那边看看花。”简怡指着院外的一池睡莲,池塘旁有一棵三人才能环抱的榕树,树下有桌有凳。

  叶夫人眉心微蹙,心下觉得简怡不够尊重,卢氏却接过话头:“去吧。”说完,又看向叶夫人,“总要孩子们熟悉一些方好,离了他们,我和夫人也好说说话,您说呢?”

  卢氏出身世族,父亲又是四品高官,出身小官之家的叶夫人下意识就有些怵卢氏,听卢氏如是说,只得点头应了。

  简怡得了允许,一点儿没有得罪未来丈母娘的自觉,就带着叶四娘去了池塘边,这里虽然比寮房内要热一些,但是,叶四娘背对着那边,可以把绢纱掀起来透透气,总比在屋里闷着要好。

  从第一面算起,简怡和叶四娘也认识快四个月了,但见面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所以,两个人真不算熟悉。

  此时,也没围棋可供二人缓解尴尬,简怡既然把人拉出来了,就不能让人家女娘干坐着,想了想就开始说自己今年的计划,从年中考说到生员试,提起岁举后,简怡挠了挠头:“我以后是想外放的,一开始肯定去不了什么好地方,会比待在京城艰苦。”

  叶四娘开始还静静听简怡说话,听到最后,意识到简怡是在说他们的「婚后生活」,忍不住羞涩起来,脸颊比刚刚闷在绢纱之下还要红,半晌,才轻声说:“我不怕吃苦。”

  简怡原本没什么害羞的感觉,见坐在对面的叶家娘子脸红得似要烧起来,不知怎么,脸也红了,吭吭哧哧地憋了半天,憋出一个问题:“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叶四娘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愣住了。她想做什么?叶四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其实她早在母亲的唠叨中知道了自己以后的生活:结婚、生子、替丈夫打理内宅,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半晌,叶四娘咬了下嘴唇,抬起眼皮,直视着简怡,问道:“我很少出门,以后我想到处走走看看,你觉得可以吗?”

  简怡闻言,眼睛一亮:“那很好啊,我哥……”说到这里,简怡顿了顿,“总之,就算现在还不能成行,咱们若有缘结为夫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简怡大咧咧地就把「夫妻」二字说了出来,叶四娘的脸颊再次爆红,但涂着淡色口脂的樱唇却弯了起来,即使处在树荫下,眼中仍然映了夏日的光:“那我们就说定了。”

  两个小辈在莲池畔已经畅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对比之下,两位长辈在寮房内的谈话气氛就有些寡淡,但双方依然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以及对这门亲事的认可和祈望——主要是,简怡与叶四娘的婚事,作主的人并不是她们。

  简穆回到简宅的时辰比简怡略晚,简怡看到简穆后,就扒在简穆的肩上,嘀嘀咕咕地把今日的相亲过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简穆。

  简穆前生今世,在感情方面都比较空白,两场暗恋的起止时间也都十分漫长,对简怡这种相亲时就说好未来生活的节奏有些无法理解,不过,看简怡神采奕奕的样子,简穆也就释怀了。

  结婚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繁琐的事,而且是个时间线拉的很长的过程,简怡还有不短的时间和叶四娘培养感情。

  至于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些必备的过程,需要简怡亲自出面的时候很少,基本都要双方的女性长辈来操办。所以,简怡这次相亲结束后,简老爷子就给简爹去信,要继母过来京城。

  等待继母到来的过程中,年中考的榜单终于公布出来。

  总体而言,成绩与简穆简怡预料的相差不大,但简穆简怡的《左传》成绩比《礼记》好很多,主要是,《礼记》的释义版本太多了,目前还没有官方认证的统一版本,遇到不一样的判官,一样的卷子能给出两个完全不同的分数。

  如果可以,简穆简怡的大经都想选《左传》,简怡瞪着榜单有些纠结——简穆简怡的《礼记》是跟着先生从头到尾学过的,但《左传》则是二人提前了将近两年就开始自学的,太学里教导《左传》则是在他们升入甲级之后才开始的,进度有所差别,所以这次的成绩其实也不能完全作为选科的评判标准。

  简怡心下算了算:“哥,咱们太学里《左传》的进度太慢了,到明年一月,可能都学不完。”

  简穆也有些犹豫,虽然两本经书一样都要学,但总要有些重点:“在学里找个学长继续补课吧。先试两个月,两个月后的月考,《礼记》的成绩咱们多找几个博士看看,若还是不理想,咱们就全力准备《左传》。”

  简怡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简穆简怡站在榜单下对选哪个大经发愁,但其实二人这次的年中考成绩很是不错,毕竟绝大多数监生都是疯玩着度过田假的。两个人的优势科目一直未变,另外,简穆简怡的律学成绩都排在了六学甲级榜的前五十位,这里面,有葛朗不小的功劳——除了之前的补课,葛朗离京前,还把自己这些年的学习心得和笔记都抄录了一份,送给了二人。

  简穆简怡拿着这次的成绩单去寻了几位博士,确定按照两个人的学习情况,八月份的生员试问题不大,简穆简怡很是心满意足。

  而且因为去吐蕃而耽误了的课业,简穆简怡也已经补得差不多了,年中考过后,简穆简怡很是松了一口气。

  简穆在把昭老侯爷的画像送去工部之后,就没什么特别需要他着急完成的事了,然后在旬休时简怡与叶四娘的「约会」中,简穆便作为陪客,和叶四娘的陪客——叶二郎见面了。

  叶二郎老早就想见简穆了,或者说,他老早就想看看简穆的「设计图」了。

  简穆有简怡提醒,来时也没空手,他把自己之前画过得一些建筑练习带了来。简穆没学过建筑学,但他学过两年的建筑建模,结构是不是符合现实规定不知道,但那两年的学习对简穆的空间想象力的提升帮助很大。

  简穆的部分练习稿也进行了建筑结构的拆解,有时候,简穆还会在素描稿的旁边补充剖面图或者平面图。他做这些都是以复习、提升画技为目的,对建筑本身并没有太过关注。

  叶二郎却看得十分新奇,指着各个部分,与简穆一问一答,有时候简穆的画中有明显的结构错误时,叶二郎还会给简穆讲解建筑学知识,光一面墙,叶二郎就给简穆延伸讲解了诸如山墙、檐墙、槛墙、扇面墙……等等墙体的区别和特点。简穆好多时候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从美学角度以及上一世了解到的知识勉强与叶二郎探讨,叶二郎却在和简穆的交流中自觉受益匪浅。

  叶二郎把简穆带来的稿子都看了一遍后,才以十分遗憾的口吻感叹道:“简穆,你发现没有,如今连一本详细讲解大齐建筑的著作都没有,我见过的也就是一些园林的图样,还是园林建成后才请画师描绘完成的风景图。我有个南边来的朋友,我和他提到「花滚」时,他竟然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自己对自己住的地方完全不了解,多可悲啊。”

  简穆:真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腹诽归腹诽,简穆面对叶二郎说起建筑时的滔滔不绝,以及他眼中那种纯粹的欢悦光芒,就建议道:“叶大哥这样喜欢,何不自己编著一部书?”

  叶二郎刚刚还沮丧着没有建筑类的书籍,听到简穆如此说,又怂了,两只手直摇出了重影:“著书!我哪儿行啊!”提到书籍,叶二郎还是会先想到经史子集,他不喜欢看那些,但对书籍本身十分崇敬,也认为著书之人必是要有大学问的。

  简穆却不这么认为,他上一世在学校图书馆读的第一本小说就是一个16岁的孩子写的,还写得挺好呐。

  叶二郎虽然已经26岁了,但可能是因为沉迷于研究中,性格特别直白单纯,简穆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大孩子,便鼓励道:“又不是要写出什么绝世名作,就像叶大哥刚刚说的话,就写一部介绍大齐……别大齐了,大齐太大,先从京城开始吧,你把京城各类建筑的构造、特点、标志性建筑这些记录下来,若能完成,也不失为一件有意义之事。”

  叶二郎是真没想过这种事,被简穆这样一说,似乎也不是不能做,叶二郎的心就有些活动起来。

  简穆见叶二郎还有些踌躇,干脆拿过自己的一张画稿翻到背面,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帮叶二郎规划起来。简穆曾经给刑部的画师写过教材,虽然比较简略,但也知道第一步就是要明确主旨,起好名字后就可以编辑目录了。

  主旨刚刚已经说了,至于名字和目录,简穆问叶二郎:“名字就暂且定为《京城营造》吧,叶大哥不满意以后再改就是。叶大哥,若写这样一部书,你是想根据建筑用途进行分类,还是想根据建筑的不同部位来介绍它们的特点?”

  聊起擅长的专业知识,叶二郎的话又多起来,思维也发散开来,简穆总觉得,叶二郎其实也是有想过把自己头脑中的这些东西写出来,只是少了一个人在背后推他一把罢了。

  简穆和叶二郎两个人头挨着头聊得太过投入,本来坐在包厢内另外一处下棋的简怡和叶四娘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凑了过来,然后,一个「臭皮匠」外加三个「门外汉」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在聚贤茶庄的包厢里完成了《京城营造》的第一版目录。

  叶二郎捧着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就像捧着多年的梦想一般,激动的脸都红了。叶二郎唰地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简穆:“简穆,你愿意给我的书画插图吗?很多地方用文字难以描述,有插图会更直观。”

  简穆被叶二郎坦率直白的小模样看得心都软了,强忍住笑,应承道:“好啊,我旬休时若无事,就去找叶大哥。”

  此时,包厢内的四人都没想到,这部《京城营造》后来改名为《大齐营造法式》,成为了大齐朝廷认证的第一部 关于建筑设计以及施工要求的规范典章。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只说现在,简穆简怡除了为叶二郎高兴外并没想太多,不提简穆,简怡对约会的认知还停留在「待在一起就是约会」的阶段,自然不觉得扫兴,而叶家兄妹对简家兄弟的好感度则是噌噌噌地往上涨。特别是叶四娘,她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是直觉简穆简怡对她和很多别的男性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比如在她第一次有些忐忑地开口对《京城营造》的目录提出意见时,他的二堂兄都有些意外,但简穆简怡却只关注她的意见可不可行,完全没有任何讶异或轻慢的反应。

  叶四娘一时没琢磨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心情却十分不错,即使被母亲抱怨回家过晚,也没再像往常那般烦闷。

  六月下旬时,继母终于到达京城,让简穆意外的是,陪同继母前来的还有她的娘家嫂子和侄子侄女。

  也是因为庄大娘的存在,简穆简怡简以及憬琛这次没再搬去卢氏的别院,因为让人家女娘住他们三个谁的屋子都不合适,最后只得继母一行人住去了别院。

  庄大娘年芳十五,若不是继母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操持简怡的婚事,而简穆那个不适于早婚的消息已经被卢氏放出去了,按照上一世看电视剧的经验推测,简穆准得怀疑他这位继母是想把庄大娘嫁给自己或者简怡。

  刨除了这种可能性,庄大娘来京最大的目的就只剩下两点,一是单纯来旅游的,二就是来相亲的。而根据简穆几日的观察,他肯定了,庄大娘是被继母带来,和简憬琛相亲的。

  简穆简怡对此有了共识之后就没再理会,反正简憬琛只小他们一岁,这时候相亲也不算早了。但是,简老爷子却有些不满,他认为庄氏有些急了,一是简怡的婚事未成,简憬琛又小了一岁,可以再等一等,另外就是,简憬琛才学不错,与京城这里的人家联姻的机会也很大。

  当然,这不是说庄家就不如京城这边的人家,庄大娘的父亲目前在洛城做六品市令,仕途前景算是不错,但既然已经有了庄氏这一层姻亲关系在,为了简憬琛未来的政治前途考虑,简老爷子更偏向于简憬琛通过娶亲再获得额外的人脉资源。

  只不过,简老爷子终究与简憬琛隔了一层,庄氏心仪于娘家侄女,简老爷子纵心中不满,也没有宣之于口。

  大人们这些事,简穆简怡都没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太在意,继母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简怡的婚事还算尽心,才到京城不久,继母就找了官媒人去叶家提亲。

  简怡也是在这事之后,才有了真切的「自己要娶亲了」的真实感,纳采当日的晚上,简怡就跑来简穆的房间,要求和自家哥哥一起睡。

  现在天气闷热,简穆要不是看在今日是简怡的好日子的份儿上,非把他踹回自己的房间去。

  简怡却没察觉到自家哥哥的心情,盘腿坐在简穆的床上,兴兴头头地对简穆宣布:“哥,我要成亲了哎!”

  简穆靠在软枕上,翻着叶二郎新写出来的规划,随口应道:“别着急,六礼走完至少还要大半年,你先和叶家娘子多熟悉熟悉。”

  “也是……”简怡默了默,又问道,“哥,你说我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唉,我就比王宇小,我孩子也要比王宇的孩子小了。”

  “咳、咳咳。”简穆放下书稿,伸手捂嘴止咳,瞪了简怡一眼,结果就对上了简怡闪闪亮的眸子,又有些无奈:简怡的围棋比自己下得好不是平白无故的,这想得可真够远的。

  不过,提起这事,简穆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下子就从靠枕上直起了身,看向简怡,问道:“叶四娘是不是才16岁啊?”

  “是啊。她是七月的生辰,正好16岁了。”

  “嘶——”简穆也是个经验不足的,之前光关注叶四娘的人品性格,把这一茬儿给忘了。简穆看着简怡,直把简怡看得发毛,简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话咽了回去。

  简怡的心却被吊了起来,一把抓住简穆的胳膊,问:“什么事儿啊?哥,你说吧,我承受的住。”简穆刚刚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懊恼,似乎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不是大事,以后再说吧。”

  想到此处,简穆忽然就有些怅然,简怡成家后,他对待简怡的态度和行事方式,也得有所改变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简穆的情绪一直有些低沉,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太对,但总也调整不过来。

  不过,好在,现实让简穆也没时间想东想西,他的时间又紧张起来,一是要准备生员试,二是简穆开始与叶二郎以及他的好友周瑞一起调研起京城的大小建筑。

  大齐的建筑从类别上可以分成城市建筑、宫殿建筑以及宗教建筑,叶二郎最开始主要研究城市建筑,后来因为认识了周瑞,就开始对宫殿的结构和格局感兴趣。

  周瑞的爹是郡王,但他本人既不嫡也不长,说是家族中的小透明也不为过,但终归有个宗室的身份,行事起来比简穆和叶二郎方便很多。比如,正在修建中的大明宫,没有周瑞带着,简穆和叶二郎是万万进不去的。

  不是每个皇帝都有钱的,比如说他们大齐的圣人,就是出了名的穷。这大明宫修修停停,都好几年了,也只有勤政殿等几处要紧的宫室修建完成了,剩下一大半不是完全没开始建,就是建了一半因为资金短缺搁置在了那里。

  叶二郎扬手指着袒露在简穆眼前明显未建成的繁复顶层结构:“除了皇城,也只有这处行宫能看到这类建筑了。简穆,我想把这种层叠式的构架单独分出来,你能把屋盖和辅作的侧样图画出来吗?”

  “能是能,有错的地方,你再纠正就是。不过,叶大哥,我觉得书像你这样写会有些散啊……”之前明明计划先写厅堂的木构架的,这次旬休时,突然又跑来大明宫看殿阁。

  叶二郎挠挠头:“我想写的东西太多了。”

  周瑞拍拍叶二郎的肩膀:“我就说吧,让你不要急。”

  简穆也劝叶二郎:“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们祭酒给《礼记》作注疏都作了好几年了,一样还在继续呐。”要不是这样,简穆和简怡也就不用费劲巴拉地去背《左传》了。

  叶二郎原本兴致勃勃地,听了简穆的话,一愣之后便有些沮丧,周瑞听到简穆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话有趣!”

  周瑞对简穆早有耳闻,无他,因为简穆告周枫的那一状成了圣人整饬宗室的导火索,宗室里好几家的爵位都被或削或降。不过,周瑞对简穆并无恶感,他也看不上周枫那种人,而他本人也不是爵位继承人,对爵位什么的也没想法,利益无害,自然无所谓。听传闻,周瑞以为简穆会是那种清傲不吃亏的性子,没想到真接触起来,简穆温和稳重得不像话。

  他与叶二郎相交多年,知道自己的友人有些痴气,有些读书人对叶二郎这种人很是看不起,简穆明明比叶二郎小好几岁,对待叶二郎时却特别有耐心。

  简穆和周瑞一通劝说后,叶二郎总算放弃了「几手都要抓」的策略,打算还是先按照计划,慢慢梳理书的内容,不过正所谓「来都来了」,三人便把这次考察的主题换成了「大明宫一日游」。

  遇到圣人一行,说意外也意外,可也算在情理之中——圣人常去批阅奏折的间隙去西内苑跑马放松,而大明宫则是圣人避暑之地,虽然简穆三人逛的这一处宫宇距离正殿还有挺远的距离,但却处在从西内苑回大明宫勤政殿的其中一条路旁。

  好在这年头,除非赏罚或一些正式场合,简穆他们面对圣人也不用跪,三人执礼后,退到路一旁,只等着圣人过去便罢。

  圣人却对三个年轻人旬休时,顶着大太阳跑来大明宫……的野地处逛荡有些疑问,说野地真不是谦虚,不仅仅殿宇只搭了个框架,地上也是杂草丛生的,而且施工后留下的废料也没有完全清理干净。

  圣人想知道什么,不用自己开口,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就跑来问了。简穆就听着这位宋姓的太监总管与周瑞一问一答,从三人的身份、此行的目的到刚刚的见闻都给打听了个清楚才跑去圣人身边回话。

  简穆不禁默默地想,急老板之所及果然是贴身秘书的必备技能啊。同时,也对周瑞另眼相看,简穆不知周瑞是出于谨慎,还是天生的淡泊,面对宋总管的问话,周瑞不卑不亢,一句废话没有,丝毫没有借机结交的意思。

  本来等圣人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起驾回勤政殿后,简穆他们就可以继续游玩了。结果,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又跑回来了,给三人行礼后,就和他们说了一件事:“下月的秋弥,圣人诏简郎君随行。”

  每年圣人去秋弥,国子监都有学生被要求随行,人数不多,每次也就十人左右,基本都是学里的名人,或家世或才学,总有为人称道的地方,例如郑舒承,几乎每年都在随行名单里。

  这对学生本人而言,这当然是一种殊荣,但简穆其实不太感兴趣,他猜到,圣人多半是诏他去作画的。简穆是决定了要走仕途,但潜意识里,简穆不认为自己能够位极人臣,所以,至少现阶段,圣人在简穆心中的分量还不如谢祭酒来得大呐。

  简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小太监的手里,轻声问道:“请问,今年秋弥的日子定了吗?学生下月要参加生员试的。”

  简穆此言一出,另外三人都讶异地看向简穆:你这意思是时间有冲突,你就不想去了呗?

  简穆闻此言,就没再说什么,对小太监拱了拱手:“多谢您了。”

  简穆入选国子监秋弥随行名单这件事,不用简穆自己去和学里报备,那小太监是被宋总管派来提前通知简穆的,算是卖了简穆一个好,学里的通知则在八月初时公布了出来。

  简怡对此很羡慕,比起简穆,简怡对打猎还更有兴趣一些。简穆安慰简怡之余,只得没什么底气地和简怡保证,自己一定给他猎回些好东西。

  简家的长辈则对简穆能随行去秋弥这件事持喜悦态度,除了继母暗自酸了酸,简老爷子和简在渊夫妇都给简穆提前准备了诸如新马具之类的礼物。而简穆最关心的生员试的通知也下来了:八月廿六日——正好是他们秋弥回来的次日。

  简穆简怡在布告墙上看到这个通知时,一时都有些无语。

  简怡也不羡慕自家哥哥了,环着简穆的肩膀:“哥,你不用给我带猎物回来了,能不打猎就别打猎了,你一定注意别受伤啊。”

  简穆:简穆强忍着才没给疯狂给自己立FLAG的亲弟弟一个爆栗。

  在简穆跟着大部队启程去猎场之前,武师傅何平何安等人也押送着苏氏的嫁妆回到了京城。

  几人这一次出行,整体而言还算顺利,除了,在盘点苏氏的一个小庄园的账目时,真的遇到了一个「不长眼」的庄头。

  何平何安为了简穆简怡之后核查嫁妆方便,除了物件的明细,二人还把这些年的账册分门别类地放置在盒子里,又用笺纸标注好了各种问题和事项——何平就是拿着这些东西来给简穆作汇报的:“从少爷六岁那年开始,之后的五年,那庄头挪用过庄子里买粮种的钱去放印子钱,不过应该是亏了,除了账册,我们也打听了一些事,那庄头隔了一年,才又用提高佃租比例之类的办法,把那笔亏空给补上了。”

  “本来我和何安查出此事,只是准备换一个人顶了他的位置,他之前做的事就算了,结果那人竟然不承认,还不依不饶地想到苏老夫人那里告状。”何平撇撇嘴,“作假账都作不好,当什么庄头。”

  简穆挑挑眉:“外祖母怎么说?”

  “苏老夫人把人扣下了,之后怎么处置的,我们没问。”

  简穆颔首:“接下来几日,你和何安商量着,把那些东西分一分,一成拿去给继母,说是我代母亲送给憬琛的,其余九成,你随便挑一两样给我留作纪念,剩下的让何安重新造册,那些都给简怡。”

  何平瞪大眼睛看向自家少爷:“少爷……”

  简穆抬抬手,止住何平的话:“这几年我们经营的产业都在我名下,简怡那里也只是分红。母亲留下的东西,就给他吧。”顿了顿,简穆嘱咐了一声:“这事暂时不用告诉简怡,先把东西分完了再说。”

  何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对简穆鞠了一躬后,便退出书房找何安去了。

  简穆垂着眼,对着阳光穿过窗格映在石砖上的影子出神:待到明年简怡成婚后,自己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总算有个交待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收藏感谢在2022-07-19 00:11:03-2022-07-20 18: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