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县令和程县尉对简穆还算照顾, 给他选了一个远离其他犯人的单间,但是铺在地上的稻草,与穿梭在稻草间的不知名虫子, 仍然向简穆展示了古代牢房真实的一面。

  简在渊将被褥衣食给简穆送来时,安慰简穆:“寿郡王府既然递了状子, 就还是有所顾忌,但是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每日让何平给你送吃的和喝的, 除非是何平亲自递给你的, 你不要吃喝这里的任何东西。”

  简穆点头应是。

  简在渊给简穆和衙役分别塞了些银子, 又嘱咐了一些话才离开。

  简穆知道简在渊是在安慰他, 周枫的事,寿郡王府走了公办,大概是真有所顾忌,毕竟这里是京城,简家不是高门, 但族中与亲友中在朝当官的人也不少。不过,就算他这事了结了,寿郡王府也可能在朝廷上给简家在朝的人使绊子。

  夜幕渐深, 简穆进牢房前还自我解嘲地哼了哼跑调的铁窗泪, 进来后, 简穆才知道牢房根本没窗子,嗯,也不能说没有,如果墙上那个巴掌大的洞算是窗户的话。

  若不是牢房不远处有值班衙役点亮的烛火散过来的微光, 简穆多半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昏暗的环境适合睡觉也适合思考, 简穆毫无困意, 便开始想这次的事。

  简穆想,自己那时是不是抱了徐常就走,此刻就皆大欢喜了?似乎是的。除了,徐常。

  好吧,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纯粹倒霉的烂事,简穆自己不也遇到了茂秉文,徐常的遭遇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简穆想了又想,从法律上到道德上,从冲动而为到趁机发泄,最后,简穆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那是个畜生,我就是想打他。

  简穆挥挥手赶走环绕在耳边的「嗡嗡」声,又问自己:你后悔吗?

  简穆这次又想了很久,直到困极后睡过去,简穆却没能再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能是因为心理年龄的问题,简穆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睡眠质量,睡觉虽不算轻,但也不重。不过他很少做梦,在长安县大牢的第一晚,他却做梦了。

  梦境支离,断断续续。

  简穆梦见从肉团子长成少年的简怡、梦见何平与何安一脸懵懂地叫他「主子」、梦见他和苏云起开的第一间铺子、梦见他得知要来京城上学时和吴先生的谈话。

  “先生,我想去京城看看,但不是特别想去国子监,跟着您,我一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当然,简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简怡要走仕途,去国子监比以后考乡贡便利得多。

  吴先生问简穆:“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颜色艳丽的山谷、闪耀着星光的洞穴、比宝石还美丽的湖泊……虽然文字也很美,但是我还是想站在那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全身感受那里的气息。嗯,我可以把它们都画下来,虽然我的画技还一般的很,但是等我老了,翻开自己年轻时的作品,说不定还能回忆起那一天的温度。”

  如果那时我身边再有一个人,我还可以吹吹牛,显摆一下。简穆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简穆越想越美,眼睛里盛满了金灿灿的阳光,闪闪发亮。

  吴先生见简穆这样,也笑起来,然后就笑眯眯地给简穆泼了一盆冷水:“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简穆,仅凭你这简家八郎的身份,过所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而没有过所,你可去不了你美丽的山谷洞穴和湖泊。”简穆:简穆抱怨:“先生,我难得做梦。”

  吴先生笑容放大,笑完,吴先生又拍了拍简穆的手臂:“去国子监是你的机会,多少人想去都没办法,早一年我就劝过王宇,还好,你们要去,他也愿意去了。近些年朝廷有意提拔那些通过科举入士的人,科举出身在未来会成为通往高位的必然阶梯,而国子监是登第的最优途径。”

  简穆有些疑惑:“我知道啊,先生,虽然我肯定是考不了秀才科的,但是进士科我还是能拼一拼的。”

  简穆听到吴先生的话,并不是很明白,只能应道:“学生记住您的话了。”

  睡梦中的简穆朦朦胧胧地想:先生,学生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

  简穆醒来时,就悲催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好几个包,右脸颊也痒痒的。简穆拼命催眠自己:这是疼,不是痒。才勉强忍住抓挠的冲动。

  天色还没完全亮,不过简穆仍然按照习惯,开始做广播体操,又原地蹦了六百下后,就假装自己手里拿了枪,真真假假地耍了半个时辰。

  值班的衙役听到简穆这边的动静,还以为简穆被关了一晚上,脑袋坏掉了。

  简穆出了一身汗,虽然只能用水盆擦一擦,但运动过后,身体和心情都轻松了很多。

  练字是不用想了,不过,简在渊给他带了本书——《齐律》,这是简穆要求的。

  简穆这次不再是囫囵吞枣地看,而是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背,简穆没看多一会儿,衙役就带着简怡与何平进来了。

  比起简穆这个坐牢的,简怡与何平的脸色才更像是在小黑屋困了一宿。

  简穆看到两个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笑:“你们这是哭了一宿,还是一晚上没睡?”

  简怡「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两步扑过来隔着栅栏握简穆的手腕,声音委屈又惶恐:“哥!”

  简穆被简怡一拽,脑门差点磕在栅栏上,有些无奈:“好了好了,哥错了,让你担心了。简怡,你们进来有没有时限啊?你要哭也卡着些时间,先把早餐给我,我昨晚就没吃好。”

  简怡被简穆的话瞬间转移注意力,何平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开食盒给简穆递饭,是刘婶子专门做得各种口味的饭团,方便又好吃。

  “徐常怎么样了?”

  简怡抽抽嗒嗒地回答简穆的问题:“回家后一直发烧,到半夜才好一些,我出来前,他已经退烧了,我让何安看着他,他身上的伤多是挣扎时被打的,大夫说养养就行。”

  “那就好。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该上学就上学,中午就先留在国子监里吃饭,暂时也不要出城了。”简穆看向何平:“你和武师傅说,让他去武馆或者镖行请两个人,你们留一个人在小院,其他人每日都要接送简怡上下学。哦,对,提醒简憬琛一声,让他也别乱跑,至少也等我这个事了结了。”

  简怡递给简穆一个竹筒:“祖父昨日已经请了人,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简穆点点头:“那就行。”

  简怡抿抿唇,看向简穆:“哥,你不该动手打周枫,咱们该当场报官的。”简怡最后悔的事情,一是自己不顶用,碰上事就懵了,另外就是他当时听了简穆的话,乖乖带着徐常走了。

  简穆有些欣慰,因为还捏着饭团,就用手背蹭了蹭简怡的脸颊:“那你下此提醒我。”

  简怡又和简穆说了说昨日简家的情况,之后就在衙役的催促中恋恋不舍地走了。

  简穆想通了一些事,虽仍有犹疑,但是简穆的内心平静很多,就连之前笼罩在心头的纠结都像是受不了这牢房里的古怪气味,消失得干干净净。

  简穆这里岁月静好,外头与他有关无关的人却「战」火纷飞——舌战的战。

  先是朝会上,简老爷子被弹劾纵孙行凶,戕害宗室。简穆打周枫的事被很多人知道了,但是简穆为什么打人的消息却没传这么快。

  尚书令是知道的,宗正寺也是知道的——白县令昨日赶在宫门落锁前,就把简穆殴打周枫,以及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事写成了奏疏递进去了。圣人知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是简家其实没想将此事闹大,因为闹到最后,圣人这个当族长的脸一定不好看。

  若简老爷子没被弹劾,简老爷子是不打算在朝会说这事的,但戕害宗室的罪名太大了,于是简老爷子只能说了,不过简老爷子留了余地,没正面刚,也没点明具体原因,只说事出有因,然后将以防万一的奏疏递了上去。

  御史当然不好打发,最后还是郑相截了话头,宗正寺表示正在查。

  然后是国子监,这里就更热闹了,郑舒承的生辰宴,国子监里去的人可不少,倒不是别人和简怡说,而是简怡以外的人讨论得热闹,简怡也提前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

  简穆先是在中午迎来了王宇,然后下午又迎来了赵晨。

  赵晨还是偷偷来的,他爹中午回家就让他暂时别和简家走太近,赵晨知道原委后,吃了饭就跑回了国子监,然后散学后就和简怡来了长安县大牢。

  王宇就不用说了,赵晨的到来着实让简穆感动了一把,简穆握着赵晨的手,向他保证:“我回头就让我家厨娘把你当初所有喜欢的食谱都写给你!”

  赵晨没被简穆的话感动,反而觉得简穆这状态果然和简怡说的一样:我哥精神挺好的,比我都好。

  后来简穆的监牢被差役打扫了一次,简穆却不知道是谁帮他说的话,那差役也不肯说,简穆猜测对方应该是不愿意插手简家和寿郡王府的事,但又和自己有点儿交情,简穆把和自己有交情的人数了一遍,实在没数出是谁。

  简穆原本猜测会不会是昭景泽,毕竟有昭大娘的关系在,昭景泽要照顾他一二还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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