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日没见,简穆和昭景泽发现对方都没什么变化,简穆觉得这很正常,昭景泽却是稍稍惊讶。

  简穆在牢里就没……

  十来日没见, 简穆和昭景泽发现对方都没什么变化,简穆觉得这很正常,昭景泽却是稍稍惊讶。

  简穆在牢里就没再讲究, 黑发用发带散散系在颈后,形容上虽不如往日干净利落, 但眼睛明亮有神,昭景泽甚至觉得简穆比上次见面时,还更有精神些。

  “你这过得还挺自在。”昭景泽语气无澜, 简穆一时没能分辨出昭景泽这是不是在讽刺他。

  不过只要不是过来拖他出去打他的, 简穆对能来看望自己的人都心怀好感, 因此微笑着应答:“还行吧, 昭侯爷这是有公务顺道来看我的,还是专门来慰问我的?”

  “周枫死了。”

  简穆瞳孔骤缩,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过只一瞬,简穆就反应过来, 这次真是没忍住,简穆直愣愣地对着昭景泽翻了个大白眼:“昭侯爷,我都这么惨了, 您还吓我。”周枫真死了, 他怎么可能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看书。

  昭景泽挑眉扬唇:“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人活一世, 总要死的,但是为那么个东西死太亏了。”

  昭景泽第一次被祖父带着上战场时才11岁,他15岁的时候也是不惧生死的,他认为这很正常。但是从他了解到的简穆的经历来看, 简穆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官家子, 昭景泽实在无法理解简穆这种对生死的坦然。

  不过昭景泽对既定事实从来不纠结, 转而问他:“周枫怎么惹到你了?”

  昭景泽看到了御医对周枫的脉案,虽没有寿郡王府说得夸张,但是伤势也确实不轻。昭景泽看着简穆温润舒展的眉眼,对简穆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个问题,王宇和赵晨都问过简穆。

  简穆对王宇说:“你把徐常当何平。”王宇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何平在简穆心里虽然比不上简怡,但是估计何平与王宇同时掉河里,简穆都得犹豫一下先救谁。

  简穆对赵晨说的则是:“冲动了。”赵晨也觉得自己明白了,赵晨见过简穆打顾铭的样子,觉得简穆冲动一把很正常。

  现在昭景泽也问这个问题,简穆想了想,说:“昭侯爷,您在战场上杀了许多人吧,为什么?”

  昭景泽想也没想地答道:“他们是我的敌人。”

  简穆点头:“周枫之于我是差不多的存在,敌人侵犯大齐,您要守卫大齐就要杀他们,周枫侵犯了我的人,我就打了他一顿。”

  “茂秉文抽了你一鞭子,我看你也没想打他一顿。”昭景泽赶在简穆说话之前又说了一句,“别拿你在堂上的那些说辞唬弄我。”

  简穆刚要出口的话被昭景泽给噎住,咳嗽了一声才说:“昭侯爷您别冤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没认出周枫的身份,不然我哪儿敢打他啊。”

  昭景泽信他才有鬼,眸色沉沉地盯着简穆:“我说了,别唬弄我。”

  简穆与昭景泽对视片刻,想对方终归来探监了,这个人情怎么也得领,便靠近栅栏:“您出身高贵,可能无法理解,但是他们二人做的事对我来说有本质区别。”

  简穆凑到昭景泽面前,换了气声,说:“茂秉文不过是往我脚边丢了垃圾,扫开便罢。周枫却是让我把垃圾吃下去,他做的事不仅让我恶心,还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再说了,周枫肯定不是第一次对孩子做那种事,若不是不想为畜生陪葬,我是真想弄死他。”

  昭景泽看着简穆随着说话逐渐冷下的眸子,片刻后吐出两个字:“狂妄。”

  简穆听到这个评价,后退两步,语气特别诚恳地回道:“是啊,我这几日都在反省,为个畜生坐牢也十分不值得。”

  听着简穆左一句「畜生」,右一句「畜生」,昭景泽告诫简穆:“自己兜不住的事就不要乱出手。”

  简穆知昭景泽好意,这次是真的诚心回道:“我知道的,我以后会注意。”

  除了问安时简穆礼貌地笑了笑,和自己聊天的过程中,简穆容色虽温和,但几乎没有笑容,嘴角更没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上弯的弧度,虽然还是时不时不眨眼地说谎,但是昭景泽却觉得,此刻站在栅栏另一边的简穆真实了很多。

  昭景泽轻声讥讽:“你倒是挺会装。”

  简穆:简穆误会昭景泽在讽刺自己敷衍他,特别无奈:“我是说真的,您的告诫我听进去了。”

  昭景泽没解释。

  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有的没的,衙役在远处打手势,韩侍卫看到了,便轻声提醒昭景泽。

  简穆自然也听见了,便笑着与昭景泽道别:“今日多谢您来探望我。”

  昭景泽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简穆:“你没别的要说的?”

  简穆想了想,试探着说:“帮我问候大娘?”

  昭景泽:除了昭景泽主动提案子时简穆会回答,简穆自己提出的话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什么牢房卫生不佳影响衙役身心健康、什么昨日在小洞那里看到一只蜻蜓……简穆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求助的意思。

  但是简穆是真疑惑,昭景泽发不出脾气,最后一把扯过简穆的手,放了样东西就走了。

  简穆轻轻握了握右手,手中是一管小指大小的竹筒,上面还留着昭景泽手指的余温。望着昭景泽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简穆久久没能回神。

  晚上何平来送饭,简穆将竹筒交给了何平,嘱咐他将其交给简老爷子——竹筒里是六个孩子的名字和六个地址。

  简穆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了褥子上,望着那个巴掌大的小洞发呆。

  祸是简穆闯的,决定最初也是简穆做的,但是在真正的角逐中,简穆其实只是个看客。

  寿郡王府和简家以及根据各自立场明里暗里想添一把火的人都在追逐时间。

  对于寿郡王府那一边,比起简穆殴打周枫的案子,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案子要紧急得多,官员阶级已经传开了,他的事不能拖,拖太久,等京城百姓也知道了,那假的也成真的了。

  相反,对于简家这一方,简家已经得罪寿郡王府,若简穆状告周枫奸官奴的案子被压下去,简穆不仅要承担殴打周枫的罪责,还可能摊上诬告的罪责,简家决定支持简穆状告周枫时,就已经开始着手查周枫,和简穆一样,稍微有常识的人都能想到,徐常肯定不是第一例,简老爷子第一时间联系关系相熟的御史也是为了此事。所以,简家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周枫之前的事情。

  昭景泽送给简穆的小竹筒,就是简家最需要的时间。

  实际上,这几日在背诵律书时,简穆内心某个角落,已经做好了按律被杖40,徒三年的准备。

  简穆若真的是「简穆」,15岁的他可能会心安理得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但是,简穆是异界的来客。

  这几日的思考让简穆意识到,即使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他却仍然没有认可自己「简穆」的身份,他甚至觉得在简老爷子等人面前提出要状告周枫的自己有些卑鄙——自己利用了简家长辈对拥有血缘关系的「简穆」天然的感情。

  所以,那一晚,简穆自问是否后悔时,简穆没办法回答。

  昭景泽算是简穆结识的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但是简穆也没想过要向他求助。简穆对简老爷子等人都无法心安理得地依靠,就更别提通过好友向他们的长辈家人求助了,毕竟谁也不欠他的。

  然而,昭景泽却给了他那个小竹筒。

  昭景泽在简穆的人际关系中几乎是割裂的存在,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帮助自己,他直接向自己伸出了手。

  简穆沉静多年的心湖荡起一圈涟漪,涟漪中间,一只小竹筒晃晃悠悠地飘荡着,孤独又欣喜。

  小洞的颜色由灰黑色转为橙红色,简穆难得颠倒黑白,眼中血丝明显,看得来送早饭的简怡和何平又心疼又安心:我哥/少爷总算有些坐牢的模样了!

  简怡一边给简穆递早食,一边转达简老爷子的话:“祖父说他知道了,让哥你安心住着。”简怡大概也怕牢里有人听小话,咽下了竹筒之事,之后一句更是干脆写在了纸上:圣人再过五日就要启程去秋弥,祖父说,秋弥前,周枫案子的判决若下来,他多半就无事。反之,咱们就赢了。祖父猜测,若是后者,圣人可能会趁机整顿宗室。

  简穆倏地抬眼看向简怡,简怡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简怡就将纸条扔进装废料的小碗里,往里倒了水,看着墨迹彻底晕染开。

  接下来的五日,淡定如简穆也有些看不进去书,怪不得他听人说,等死比死还痛苦,实在很有道理。

  简穆时不时会想,反正也死不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一会儿又觉得,万一就顺利过关了呢,50%的可能性,四舍五入不就是100%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煎熬了五日,简穆终于等来好消息,简怡一脸欢喜地跑到面前,抓住简穆的手使劲摇晃:“走啦走啦!”

  简穆看着简怡激动的小模样,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简怡激动过后,才继续和简穆说:“有五家愿意来。”说完,简怡的脸色又暗沉下来,“哥,其中有个孩子死了,才九岁。”

  简穆心一沉,刚刚的喜悦荡然无存,两颊因咬齿绷出了狠厉的形状:“该死。”

  兄弟两个沉默了一会儿,简怡缓了口气,说起国子监里的课业、铺子的账目、奶娘病了在养着、徐常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武师傅家两个小子在学里打了一个八品官家的小子,他出面赔礼事情了结了、中秋时给谁准备了什么节礼等等。

  简穆一直静静听着,等简怡说完,简穆伸手摸摸简怡不过十几日就明显瘦削下来的脸颊,温声夸奖道:“做得很好。”

  除非有其他安排,圣人每年秋弥一般维持十五日左右,不知道白县令是有别的打算,还是在忙其他的事,反正除了第一次过堂,简穆就一直在监牢里蹲着。

  就这样,八月都过去了,简穆殴打周枫的案子还没判,大牢里却新进来一位简穆的「熟人」——刘大壮在逃了一个半月后,终于被抓捕归案。

  作者有话说:

  这章标题都想写成:改来改去=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