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媚祸【完结】>第二十九章 你敢跳,我便杀了所有人……

  宅子里的人全数跪在院中, 风雪无情落向他们,噤若寒蝉。

  傅元承身披斗篷站在前厅门外,面上一片冷戾:“把她找回来。”

  最前头的就是玉意, 跪下的身影也是笔直。她知道, 面前的男子已是当今圣上,掌握天下的主子, 那逃出去的女子终究柔弱, 跑不远, 可还是想着她或许能逃出去。

  傅元承大步出去,眼睛眯了下。

  一直跟随的庞稷不敢言语, 只能吩咐人去寻找。此时, 他也矛盾起来, 蔚茵如果真的消失,傅元承会做出什么疯事?两年的辅佐,他清楚这位主子可怕的内里。

  到处是鞭炮声,这种情形下,蒙獒根本用不上。

  傅元承边走边笑, 原来她还是会走,在他面前装成乖巧顺从,利用他心里对她的那丝不忍。凭着她自以为的聪明,从这宅里逃脱,像汉安时那般。

  他怎么就相信她了?

  立在风雪中,天空中的烟花映着傅元承的脸, 忽明忽暗。

  “你跑哪儿呢?”他勾下嘴角, “我是想带你回家,一起过节的。”

  新旧交替,他已经到了权力的顶峰, 也想着和她走向新的开始。给她最好的,抛去以前的龃龉。

  “主人,找到了。”庞稷跑过来。

  傅元承微垂下头,手里攥紧珠串,随后大步往前。

  他知道她跑不掉,别说出城门,就是能跑出这一片区域都不可能。他养的金丝雀早就没了翅膀,不会明白外面有多难,她寻不到路,又不敢随意找原先的亲人求助……

  根本没有路让她走,而他让她妥协的法子很多。

  傅元承是这样想的看,他会抓她回去,进了宫强内就再也跑不掉。他与她之间,他永远是主宰的那一方。

  可站在永安河畔时,风雪刮着他的斗篷,第一次,他觉得冬日的严寒那样冷,冷得将胸腔里的怒火冻住。

  临江塔,因为年节的缘故挂满了灯盏,映着栏杆后的身影。她摇摇晃晃的前行,红色的衣裳飘舞,血一样刺目。

  “主人,是否让人上去?”庞稷问。

  傅元承不语,独自一人朝着塔走去,目光紧锁着那抹身影,生怕下一瞬就被风雪卷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不顾天子之尊跑起来,皂靴踩在雪中,留下仓促的脚印。

  “阿莹!”他站在塔下,对她呼唤着。

  鞭炮声没有淹没他的声音,塔上的身影一顿,随后手扶着栏杆垂下头来看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傅元承忍不住抬高手,脚步往前一迈:“你别动,站好了,我来接你。”

  他看到了她手里的酒壶,怕她一脚踩滑摔下来。

  蔚茵呼出一口气,面颊微微带红,手指搭着木栏。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从高处看傅元承,有些模糊。

  “别上来!”她冲着他喊,歇斯底里的拒绝。

  傅元承顿住,袖下双手成拳,青筋暴起:“你喝多了,跟我回去。”

  如果他现在在她身旁,肯定毫不犹豫将她捆绑起来,然而不可能,两人间高低隔了太多,他已经控制不住她。

  蔚茵噗嗤笑出声,摇摇手里酒壶,继续往上爬,视线扫过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侍卫。

  已经是最后一层了,一点点的地方,栏杆也很短,台子上落满了雪,滑不溜秋。

  傅元承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让人冲上去:“阿莹听话,快下来,今日年节,我说过带你回家的。”

  他劝着,声音温和却又染上微颤,那张一直掩藏很好的脸撕开裂缝,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回家?”蔚茵笑起来,软软的嗓音带着悲戚,随后摁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陛下,是在叫臣妇?”

  她浑身发抖,手一松,那把酒壶脱手而出,在风雪中坠落。

  “啪”,瓷片在傅元承脚边散开,崩进雪里,溅到了他斗篷的一角。

  他怔住,细长的眼睛泛红。四个月了,他以为的重新开始只是他以为,想留住的那些终究是虚幻,给她编织的网已经被她挣开,满目疮痍,破碎不堪。

  她找回了记忆,知道了过往,那些以前所做的再无法遮掩,明晃晃摆在那儿。

  她不会下来,她即便爬上一条死路也要逃离,她恨他!

  傅元承双肩绷紧,面色灰败难看,抿紧的薄唇难掩狠戾。

  原来,这三个月平静的美好,只是他骗来的,还妄想着会继续下去……

  “跟我回去!”他的发被扬起,再次看去她。

  蔚茵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泪痕,仰头望去远方:“哪有什么家?我不过是陛下的战利品,折断翅膀的笼雀!”

  是啊,他从来不是什么恩人,他想套住她,因为心里的那份偏执,宅子,手镯,蛊药……这就是他给她的。自始至终,她何曾欠过他什么?没有,她不欠他的。

  她抬脚踩上栏杆,累赘的衣裳绊了一下,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阿莹,”傅元承摇头,再不见昔日的冷静,乱着步子在塔下挪动,“你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蔚茵摇头,不再回应他,身子摇晃着攀上栏杆,脚底着力在那半掌宽的木栏上。风刮着衣裳,猎猎作响。

  大雪漫天,远处焰火腾空升起,金色的花朵绽放,将她的身影映亮,转瞬又暗淡下去。

  傅元承慌了。他可以机关算计,操控朝堂,让圣上禅位,可面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已经掌控不住。他想和她好好地开始的,是哪里错了?

  她曾经答应他会嫁给他,不是吗?

  “阿莹,你敢跳我便杀了所有人陪葬,这里的,陈家的!”他眼尾泛红,声音冷戾。

  蔚茵眼波微动,最后看了眼底下的人,脑中闪现着与他的过往。最终高扬起头颅,映着北面刮来的风雪。

  她不会听他的,不要再被他拿捏住,他给她的从始至终都是欺骗。想着,她脚下开始松力。

  “蔚茵!”

  傅元承大喊,撕心裂肺,惊恐的看着女子张开双臂像蝴蝶一样飞下,双脚毫不眷恋的蹬开木栏。

  烟花还在绽放,已经到了子时,新的一年已经来到。红色的身影在烟花中滑过,直直坠落,掉进了滚滚寒江,留下巨大的落水声。

  傅元承奔去河边,黑黢黢的河水依旧奔流,水面上的那一圈涟漪很快被浪花吃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蔚茵,你给我回来!”他踉跄的跑进河水中,想寻找一点影子。

  庞稷赶紧冲上来,跳进水里将傅元承拉住:“陛下!”

  傅元承一把推开庞稷,继续往水里走,华贵的衣袍湿透,冰凉刺骨,他仿若未觉,嘴里一遍遍叫着蔚茵的名字。

  “把她给朕找回来!”他怒吼着推开庞稷,直接扎进水中。

  侍卫们纷纷下水搜索着,虎牙卫更是将整片河道封锁。

  除夕夜,永安河上一片灯火,直到天亮。百姓们说,这是新帝的一种祭祀。

  。

  天极殿。

  傅元承将药碗推到一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三日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找到,连尸首都不见。庞稷说,永安河水湍急,可能尸首早就被卷走;沿岸一直在搜,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年节,所有人都是在家里的,不会有人去永安河边,天那样冷,蔚茵是女子不识水性,碰不到救她的人。

  陈家,曾娘子处,桂姐处,同样没有线索。

  听着这些,傅元承面上不显,笔下的字错了顺序。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想跑,她只是想死。

  “继续找。”傅元承摆摆手,示意庞稷退下。

  庞稷也不能说什么,退出殿去。

  范岭小心翼翼上前,将药碗往傅元承手边送了送:“陛下,药凉了。”

  傅元承没抬头,盯着那碗药想起了蔚茵,曾经,他亲自将蛊药给她喂进嘴里,而她是否也已经知道?

  他每一步都会仔细盘算,做什么事不会后悔,唯独这一件事情他拿不准,也就断定她只会更加恨他。不会有重来,只会将怨恨堆叠得更多。

  “陛下,太后还在偏殿等候。”范岭看看傅元承面色,小心道。

  傅元承眼皮一抬,眸中冰凉:“送她回去,说朕没空。”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殿门被推开,廖太后迈步进来,脸上尤带薄怒。

  “母后。”傅元承唤了声,手里搁下笔,起身从御座上下来。

  廖太后瞪了一眼挡路的小太监,随后拖着厚重裙摆走到殿中。视线中,是站在御案前的傅元承。

  如今的他一身玄色龙袍,金线绣制的五爪盘龙蜿蜒,板正的腰封让他身姿更加修长,愈发突出那股高高在上的帝王气。

  “哀家有事同皇上讲。”廖太后端着架子,再怎么样,这个也是他的儿子。

  傅元承手一摆,殿里的人尽数退了出去,随后走到茶桌前,端起一枚瓷盏:“母后请讲。”

  廖太后皱眉,面对傅元承的态度心中极为恼火。自从禅位以来,这个儿子几乎就没见她,连着年节也让她独自留在永恩宫,如今更甚,直接禁止廖家人进宫来见她。

  “太师和平西候,陛下为何不许他们进永恩宫?”

  面对质问,傅元承面不改色:“最近宫里事多,朕也是为母后着想,舅父想什么,母后会看不出?等后面,所有事安排好,朕当然不拦着。”

  廖太后一噎,禅位以来的确还没有稳定,作为新君要最快处理好宫里的事。仔细一想,廖家虽是母家,但是廖怀的确太盛,这次回京居然带了好些兵马。

  权衡利益,她自然还是站在傅元承这边。

  “这个暂且不谈,姚怀玉怎么回事?”廖太后问,这才是来这儿的目的,“为何留着她?”

  她与姚贵妃斗了一辈子,如今儿子做了皇位,那贱人却还好好地,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傅元承端了瓷盏送到廖皇后手里,眼色清淡:“都到这一步,母后何必太急?来日方长,神不知鬼不觉才好,毕竟父皇还在。”

  “你说的可当真?”廖太后半信半疑,儿子坐上皇位,可是太上皇还是护着姚怀玉,让她这个皇后看起来就像个笑柄。

  “上元节后,父皇会带着姚太妃去青谷山别院修养,专心道学。”傅元承淡淡道,“母后若是愿意,也可跟着过去。”

  “你!”廖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不敢信傅元承竟会这样说,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去,他便一定会点头,“这就是哀家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

  她笑出声,满是讥讽与心冷。

  傅元承转身,眉间更冷:“二十年?母后真的养过我吗?”

  说完,他径直往御座上走:“范岭,送太后回去,出正月后,迁移寿恩宫。”

  廖太后身子一晃后退一步,看着儿子的背影说不出的陌生。她的儿子聪慧温润,只是偏于温厚,她曾担忧这样的脾气会被傅承韫压住,为什么明明还是那张脸,偏偏像换了一个人?

  天极殿重新安静下来,傅元承批完奏章,走去隔间榻上休憩。

  他手里握着一条丝绦,指尖发紧:“她还活着。”

  范岭一惊,不敢回话,只将头垂得很低。

  傅元承扫了一眼,冷笑:“一定是逃去城外了,她喜欢往偏僻的地方躲,逃离别人的视线。在汉安时,亦是这样。”

  范岭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别说是个娇弱女子,就算是个壮实男子掉进腊月冰河,也得丢半条命。那莹娘子多半是葬身水底,只是傅元承不愿相信罢了。

  “备车,”傅元承将丝绦收好,大步迈出门去,“朕要出城。”

  。

  外面阳光似乎不错,窗纸透进的光线明亮,耳边是家雀儿的吵闹声。

  蔚茵将窗扇错开一条缝,给屋里透气。昨晚的炭火烟大,呛得嗓子难受。

  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进来,手里端着簸箕,往窗边看了眼:“清姑娘,外面扎了好些灯架,你不出去看看?”

  蔚茵走过去,帮着人掀开面缸,捞起面瓢舀面:“不去了,怪挤的。”

  “也是,”妇人点头,将簸箕放在旧桌上,站着聊起来,“你身子刚好,先养养。安心住在这儿,三公子会来接你。”

  蔚茵一身粗衣,闻言点头:“有劳周婶娘。”

  三公子,是冬至交给她的。他知道她逃出宅院或许简单,但是没有藏身处,当时给她指了这个地方,只要说出三公子,这户人家就会帮她。

  住了半个月,她也就知道,冬至对周家有恩。周婶娘的男人曾在军营讨生活,得罪权贵被打断一双腿,是冬至将事情摆平,周家一直记着。而且,周家痛恨官府,必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她也用了“清”做自己的名字。

  当日她从塔上跳下,落进冰凉的河水,拼的就是一线生机。她会浮水没有人知道,小时候母亲疼爱,为她在家中修了一个小水池。

  她知道傅元承多疑,便就扮做醉酒后寻死。犹记得冻僵的手脚在水里划着,就借着喉咙中的酒来给自己刺激,念着家人的名字,她游到了河对岸。

  年夜的爆竹声,那两只蒙獒不会再找到她,而大雪也会掩盖她的踪迹。她找了一张破旧毡毯,钻进了枯萎的芦苇丛。

  蔚茵回神,对那一段不愿去回想。现在只想着天暖一些,然后离开京城。

  周婶娘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屋子。蔚茵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周家厢房,平时用来放些粮食与杂物,如今里间给她收拾了出来,也算干净。

  她听见院子里,周婶娘支使着小儿子出去买元宵,说是晚上做来吃,特意叮嘱每种馅儿都要一些。

  周家是普通人家,男人在外面支了个打铁铺,帮着打工具,做菜刀之类。

  蔚茵回到屋里,拿起针线筐,住在这里,她会帮着周家人做些针线活,期间就会想将来自己往哪里去?

  冬至说,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北漠,南疆,东番,西域,天下之大总有容身出。却也叮嘱,她是女子万事小心。

  蔚茵觉得冬至知道的很多,当初仅凭着一点的线索就理出了她的真正身份,因为有他,她才会那么快记起来,至今也不明白傅元承为何关着冬至,分明只是一个毁了脸的人。

  不常出去院门,她也就很少听到傅元承的事情,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放弃。却也知道他心思深沉,对她极是了解。

  这次,她就是藏在闹市,等身子彻底好了便离开。

  过晌的时候,周伯早早收了摊子回家,预备晚上的上元节。

  “哗啦”一声,他的工具放在墙角,随手拍拍身上灰尘,走去井边洗手,双腿很明显的不利索。

  “是不是忘记打酒了?”周婶娘一边舀水一边问。

  周伯一抓脑袋,嘿嘿笑了声:“还真忘了,我这就去。”

  “我去罢,”蔚茵将收补好的衣裳递给周婶娘,“阿伯忙活一天,好好洗洗。”

  周家人实诚,也就指了酒馆的方向。

  蔚茵随后出了院门,外面当真热闹,人人打扮光鲜,高高的灯架上挂满了灯笼,只等天一黑便燃起。

  她低着头打扮朴素,在街边安静走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听说新帝今夜会出行。”路过的人道了声。

  “如此一定要去看看。”另一人回应。

  蔚茵脚步顿住,下意识浑身发冷,脸色亦苍白几分。逃了出来,可傅元承留给她的阴影始终没有散去。

  深吸一口凉气,她稳住情绪,迈步去了对面酒馆。

  刚打上酒出来,一个人跑到蔚茵面前,伸手接过酒坛:“怎么让清姑娘你来打酒?”

  来人是周家的儿子周繁,人开朗爱笑,平日跟着父亲一起经营打铁铺。

  “我没事就出来看看,”蔚茵柔柔一笑,“今日真热闹。”

  周繁点头,迈开步往前走:“前街更热闹,你不去看看?”

  蔚茵摇头,这种时候她不会自找麻烦,安静呆着才是正经。

  “也是,前街乱,”周繁道,手里拎搭两下,“也不知怎的,官府在查找一个女子,没说名字也没说样貌,只说家中出现陌生女子一定去报官。”

  蔚茵呼吸一滞,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

  傅元承还是没打算放过她,还是发现她并没有死?那么现在是否立刻离开京城,万一下面他下令每户搜查。

  “清姑娘?”周繁回头,见着拉下几步的蔚茵。

  蔚茵抬头掩去情绪,指着一旁的元宵摊子:“这些买了吗?”

  “原来你在看这个,”周繁笑笑,“再买些也行。”

  往回走时,蔚茵想了一路。觉得还是以静制动,万一傅元承此举只是逼着她自露马脚,出城可不就是自投罗网?

  于是心里打定主意,就这样耗,耗到他放弃,到春暖花开,人都走动起来,到时候才是离去的最佳时机。

  转过街角就是周家,墙外支的草棚下立着一个身影。

  他站在打铁的水槽前,伸出手去摸摸上面的灰尘,指尖捻了捻。夕阳的余晖落上他半边侧脸,英挺俊美,修身的衣袍衬出宽肩窄腰。

  蔚茵怔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他,眼光闪烁,脚步不由自主的想靠过去。

  “他怎么来了?”周繁疑惑一声,随后看看蔚茵,“可能是来找我爹的,我过去看看,你先回去。”

  说完,他大步往草棚走去,站立的男子随即看过来,面带微笑。

  “陈校尉。”周繁笑着打招呼。

  陈正谊正过身,手里提着一把宝刀:“刀刃钝了,请周伯帮着看看。”

  “成,进屋吧。”周繁指指自己身后,“方才我俩去了酒馆打酒。”

  “和谁?”陈正谊望去周繁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