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无人问津。容谧浑身发冷, 站在花洒下淋了许久才感到身体复苏,脚步缓慢地走出浴室。
许灵均拿了电吹风在卧室里等她,从背后把她圈在怀抱里, 细致地为她吹干头发,如同恩爱的情侣。
她已经疲于再做出任何反应,不言不语地任由摆弄,觉得自己更像只宠物。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总是绑着马尾, 毕业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了。”嘈杂的风声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其实你绑马尾也很好看。”
“头发留太长了也不好, 发尾会容易分叉, 过几天我叫个人来家里帮你修一修。你想不想染个别的颜色?你好像从来没染过头发, 从上学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吹到半干,许灵均放下电吹风,下巴蹭在她温暖的颈窝里,低声说,“不是的, 你明明就变了。”
“你变了好多, 一点都不像容谧了。你从来不会不理我的,你说过最喜欢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把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忘掉……我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你为什么变了?”
他哽住了声音,像个迷路的孩子, 尝试了所有方向却依旧找不到正确的路。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好好看看我?你已经很久没对我笑过了……我快要想不起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那个眼里心里全都是他的容谧到底去哪了。
许灵均抱了她好一会儿, 毫无预兆地说, “容谧, 我们结婚吧。”
容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每当她已经觉得事情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 许灵均却总能再重重地加注。
这算是求婚吗?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居然也开得了口?在她心里庄严神圣的婚姻,承载了两个人共度一生的承诺,从他口中说出来如同谈判的筹码。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他颓唐地自嘲,“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了。”
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感,可他被濒临失去的恐慌裹挟着,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算是如愿以偿吗?他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人吗?不用再远远看着她跟别人谈笑风生,伸手就能抱住她,却还是感受不到半分快乐。
他在下坠。在她一天天沉寂到不起波澜的眼神里,在窥不见底的深渊里,不停地下坠。他也想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让一切恢复正常,可他已经跌得太深,回不了头了。
“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你都不开心。我好像再也看不到你笑了。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样你才肯多看我一眼,怎么样你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他只是想抱紧她,却好像在把她弄碎。
暮色西沉。昏暗的房间里,他的声线在发抖,传达出无法伪装的痛苦,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回到当初那样?你说,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可以。”
可他有什么资格感到痛苦?亲手造就这一切的人,是谁?
容谧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臂,站起身转向他的瞬间,潮湿的发尾飞起来甩到他脸上,像一记躲避不过的耳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灵均,语气冷漠,“你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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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到避无可避之处,她才会表现出真正的性格。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温柔和顺通通收回,内里的她倔强顽得像块顽石,连客气的疏离都不想给予,从头到脚的抗拒不加掩饰。
容谧抱着一只枕头,头也不回地下楼,宁可独自睡在沙发里,潦草地盖着今天外出时披的睡袍。
楼下的温度比卧室里要稍低一些,睡起来反而更舒服。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被许灵均的身体靠近。他天生体温高,一靠过来燥热得像只火炉。
白天她衣着单薄地在院子外跑了一趟,全程精神紧绷感觉不到冷,却还是着了凉,半夜里又烧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没力气下床去找退烧药,想就这么捱到天亮再说。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身喂了水和药。
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去睡的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床头亮起的灯光有些熟悉,恍惚间像回到了那座海岛的度假酒店里。那是她今年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尽兴地玩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也有人一起闲聊。
在一个温柔的梦里,有人细心地照顾她,怕她喝醉了一个人睡不安全,就乖巧地趴在她床边守一整夜。
她闻到酒精的味道,烧得滚烫的手心被一遍遍擦拭降温。床边有人在陪着她,照顾她,踏实的安全感驱散了多日以来惊魂不定的阴霾。
她翻了个身,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人依然趴在床边陪着她睡,体贴且黏人,便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
她的手落下去的瞬间,趴在床边的人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不敢相信,数秒后才握住她的手放到床上,抬起头看她。
容谧却没有等到他抬头就又困倦地闭上眼睛,在放松的状态里,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小风。”
许灵均狠狠地怔住。
千万支利箭无声地穿透了他的心脏,把赖以生存的器官彻底破坏。他的神情十分怪异,似笑似哭,就那样看着她熟睡的脸愣了很久,才对着空气喊,“……容谧。”
他的嗓音哑得可怕,低沉的声线晦涩地黏连在一起,连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颓然地低下头贴近她的手掌,很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容谧。”
“你为什么就是不要我了。”
如果人生以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去衡量生命终结的时间,那么他应该会死在这一天。
只是无意识地说出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在天堂和地狱间转一个来回,他再也不会从别人身上体会到这样无能为力,心如死灰的感受。他用尽了自己都感到卑鄙不齿的手段,却还是得来这样的结局。
容谧真的彻底丢下他了。
从今以后都只剩下他自己,活在这个看似唾手可得的世界里,永远为求而不得的痛苦挣扎着苟延残喘。
如果今后的人生都没有她,还有什么意义?
他宁愿死在这一天。
“你不是容谧对不对。”他无望地呢喃,断断续续的呜咽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怕把睡着的人吵醒,就连近距离待在床边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给你的……我把七月还给你,你把容谧还给我,好不好?把她还给我……”
夜深人静,楼下的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他红着眼眶望向房间门口,楼下阿姨拿着可视对讲机小跑上来,见房间门没锁松了口气,“这,许先生,外面还有一位许先生找你……”
“知道了。”
他稳了稳神,起身下楼。
许正则一身黑色大衣肃然站在门口,在寒冷的冬夜里,声音冷冽得不近人情。
“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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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则近来本就被私事缠身,又听到手底下的人汇报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再晚几天都得被气到胃出血住进医院。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灵均被拎到车里关进后座,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哥动怒的语气。
可他意志消沉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一开口把许正则也听愣了,“哥。”
“有人把容谧抢走了……他把我的容谧抢走了。”他脑海中回荡着那声虚弱的“小风”,宁愿自己从没听到过。
“为什么?她明明是我的。”
许正则被迫听了一耳朵窝囊话。他这个从小到大目中无人的弟弟一点面子都顾不上了,哭得像个没出息的智障,怎么都看不出是胆大包天到敢把人非法软禁的许灵均。
他最头疼处理这种情感问题,也是因为许褚原离得远才被迫过来当家长。沉默片刻后,索性直接开车,深夜里去熟悉的心理医生家敲门。
“这是秋医生,你原本在两个月前就应该见到她。”
秋来音穿着睡衣站在家门口懵了数秒。面对这种直接把病号送货上门的强盗行径,无奈道,“我可以拒绝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秋医生已经下班了。”
“就当换一个人情。”
许正则说,“你应该知道,错过了这次,再找别的机会还我人情很难。”
秋来音闻言神色清醒了几分,打量他身边满身晦气的问题家属,清了清嗓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接收他,然后我们两清。”
许正则颔首道:“可以。”
“稍等我一下。”
秋来音转身回到房间,十分钟迅速地换完正装甚至化了个淡妆,笑吟吟地引导两人到楼下的心理咨询室。
她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楼上。深夜里进入工作状态也十分迅速,让许正则待在外面坐等,和问题家属单独聊天。
来都来了,许灵均无所谓地填了一堆量表,不抱任何希望地推给她。
“瞧得出来,你不怎么想聊天。不过你哥盛情难却,咱们今天还是走个过场吧。”
秋来音语气轻松,边看边说,“一般情况下我会先请你做个自我介绍。不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个环节就可以省略了。”
“我哥是不是把我之前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许灵均说,“那就没什么可介绍的了。你也不是不认识我。”
“当然。大明星嘛。”
秋来音说,“名声越大压力越大,需要做一些心理疏导也是很正常的。”
许灵均嗤之以鼻,“名声什么时候给过我压力?”
“那么是因为感情的创伤?”
“……”
许灵均皱眉不答。
这帮心理医生最烦的就是故意引导话题。以往见过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他从来没耐心待超过十分钟。
可今天在听到她的话之后,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其实我最拿手的不是谈话疏导,而是催眠。”秋来音眨了下眼,“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放松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这幅画上。”
秋来音把他坐的那张椅子降低高度放平,“然后闭上眼睛,听我的话照做。”
“照做了能怎么样?”许灵均问。
秋来音反问,“你期望达到什么效果呢?”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却没有立刻说出口。秋来音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自己主动提出,“有没有……能把某个人从脑子里抹掉的催眠手段?”
如果他无法控制自己偏执的欲.望,那不如索性让欲.望消失。
这应该也是容谧想看到的结果。忘记就能一了百了,他也不会再做出令她厌恶的事了。
秋来音扑哧一笑,“我只会催眠,不会变魔术。没法儿像电影里一样让你的记忆凭空消失。”
“目的性太强可不行。最重要的是放松,然后我们才能进行接下来的步骤。先别急着失望。”
她循循善诱道,“虽然我不能把她从你的脑海中消除,但或许可以让你看清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