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蓝自然也连忙回到庄云流身边。

  大伙儿纷纷关心地问怎么了, 张奕南看了下庄云流的脸色,说:“你把裤子卷上去。”

  庄云流按在膝盖上的手攥了一下,动作和表情都有些迟疑, 明显不想卷, 宴蓝看出来了,心中微微一沉。

  他肯定已经对自己的情况有了判断, 而且情况多半不太好!

  宴蓝有点急了, 直接上前躬身去抓庄云流的裤腿,庄云流连忙往后一缩,惊道:“你别动你别动, 我自己来!”

  在宴蓝的威慑下,他不情不愿地卷起裤管, 快到膝盖时又一顿,最后终于一狠心, 把裤管翻了上去——

  一大片红肿, 其中还带着青紫。

  宴蓝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回头大声喊:“不是有医疗队吗?医疗队在哪儿?!”

  密室脱困后, 大伙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怀孕的他身上, 庄云流看着活蹦乱跳毫无不适,就被忽略了,连他都掉以轻心,再加上被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搞得心神恍惚, 居然忘了庄云流为了他单膝撑在墙上快一个小时!

  他之前就说过膝盖不太舒服的。

  宴蓝深深自责,恨不得时间能重来一次。

  医疗队来了, 立即把庄云流的腿架高, 缠了绷带减少出血, 再冷敷镇痛消肿, 进一步确认道:“现在送医院?”

  庄云流说:“不用,休息一会儿应该能恢复。”

  “能恢复什么啊?!”

  庄云流意外地抬头,只见宴蓝的脸皱成了一团,表情好像快哭了,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疯了?都这样了还不去医院,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

  庄云流:……

  众人:…………

  在娱乐圈几乎只手遮天,永远只有他指责别人别人绝不会指责他的庄总当众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一点儿不敢还口,只能尴尬地低着头不说话;

  其他人也连忙呈眼观鼻鼻观心状,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努力降低存在感;

  只有张奕南一手插在裤兜,望着可怜巴巴的大侄子,眼中挂着老怀安慰的笑。

  宴蓝这回是真急了,一时没顾场合,那些话脱口而出,他也有点后悔,但他更为庄云流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举动生气,就像被熊孩子弄得彻底没办法了,转身走去一旁,破罐子破摔道:“爱去不去,你随便吧。”

  庄云流:…………

  医务人员茫然而尴尬地来回看,张奕南伸手碰了一下庄云流,意思是你识相点儿。

  庄云流心里苦,他哪里能想到只是怕麻烦的随口一说居然就让宴蓝生了这么大的气,也恨不得时间能重来。

  “那就……去医院吧。”他毫无气势地说。

  一旁的宴蓝听到了,紧绷的表情终于略微松弛。

  医疗队用担架送庄云流上车,宴蓝觉得自己就算上了急救车也没用,决定不去占位置添乱,和小赵一起开车跟在后面。

  庄云流联系了之前给自己看过病的医生,那个医生所在的医院就是宴蓝差点儿流产时住的医院,后来孕检也在这里,他们还曾在此狭路相逢,可以说这家医院对于他们来说不仅很熟悉,而且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到了以后,急诊立刻安排庄云流住院,做完检查,主治医生诊断他膝关节韧带拉伤,半月板也有损伤,经过评级,虽然庆幸不是重度,但也必须进行手术,术后视恢复情况,需要住院大约一周,出院后还要进行复建。

  多亏了小赵在,他跟了庄云流好几年,对庄云流的工作和生活了如指掌,一边和宴蓝一起陪着庄云流做检查、听医嘱、确定治疗方案,一边办各种手续,一边联系护理团队,还联系了庄云流的另一位助理,让寰行安排好总裁住院期间的各项工作。

  彻底安顿好已经快午夜了,庄云流让护理团队第二天再来,所以现在VIP病房里只有他和宴蓝,以及护理团队先行送来的住院大礼包。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他还身强体健,几个小时后居然被勒令架高一条腿躺着,连最简单的行动都受到了限制。

  宴蓝把大礼包中的生活用品摆向合适的位置。

  庄云流看着他的身影,心中又甜蜜又疼惜。

  “你别忙了,小赵待会儿不是还要过来吗?等他来了让他归置。”

  宴蓝回头,十分无奈地说:“他又不是你的仆人,这么晚了还让他再跑一趟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那你就一起回去啊,明天就有人来照顾我了,只这一晚上,我又不是什么大病。”

  宴蓝无奈的眼神里更多了无语,实在懒得理会庄云流,便不说话,只继续收拾自己的。

  理论上庄云流一个人确实没什么,但这次搞成这样有一多半是因为他,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所以他很坚决地留了下来,让小赵回去帮他拿必需品,也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明天护理团队来了他也不走。

  “哎。”庄云流自顾自地叹了一声,“早知道我最开始就应该只让周鸣他们节目组的人负责我住院的事,把你们都排除在外,现在倒好,你们前后辛苦,他们倒是轻松了。”

  宴蓝瞥他一眼,“那你怪谁?是你自己不让的。”

  “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不想在这种私事上搞一堆不认识的人在眼前晃。”庄云流一顿,眼里露出狡猾的笑,故意说,“我得找周鸣谈一下赔偿,先把咱们关起来,再弄伤我的腿,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报复啊?”

  “报复?如果不是你长期不重视,又非要逞强,他能报复得了吗?”宴蓝一脸幽怨,“我才知道原来三个月前医生就跟你说了,要吃药要注意要配合治疗要定期复查,否则一旦严重了就得做手术甚至造成不可逆的后果,结果你呢?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好像身体跟你无关似的!医生今天就差说你活该了!庄云流,我以前觉得你是个遇事很有分寸、很懂轻重缓急的人,但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我……”

  宴蓝一顿。

  不,不是现在才发现,而是自打离婚后闹僵那时就发现了,只是当时他没有认真去想。

  认真一想就会明白,庄云流的有分寸、懂轻重缓急从来只针对公事,在私事上他恰恰相反,他处理私事、尤其是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很冲动很自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点他最近有改观。

  他进步成熟了,否则他们的关系也不会缓和。

  庄云流在努力地改变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宴蓝有些触动,一时便冷静了,想起今天几次激动地批评庄云流,更有些愧疚。

  结果庄云流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尤其只要没外人,他听宴蓝这样唠叨他居然还挺受用,而且特别会抓重点,只挑自己爱听的听,所以听到最后一句时便眼前一亮,笑着问:“真的吗?原来你对我评价这么高啊!”

  宴蓝:???

  自从接受了庄云流是张奕南侄子的设定,他时不时就会觉得庄云流的某些言行很小孩子气。

  比如现在。

  你说东他说西,你都气得要命了他却根本不在意,你好不容易消了点气,他又反过来继续气你。

  宴蓝无语凝噎,默默地吐了口气,走去一旁的陪护床上坐下,低头刷手机。

  “太晚了,你睡吧。”庄云流说。

  宴蓝没抬头:“赵祺还没到,我睡觉之前得卸妆洗澡换衣服,还得吃药。”

  庄云流一惊:“什么药?”

  “补充微量元素、维生素和钙的。”

  “哦,缺得严重吗?”

  “不严重,按时吃就行。”

  “哦。”庄云流松了口气。

  二人陷入沉默,庄云流目不转睛地看着宴蓝,眼神渐渐深沉。

  “宴蓝,你别怪自己。”他认真地说。

  宴蓝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很自责,你冲我发脾气其实更多的是气自己,但你也听医生说了,我这本来就是因为长期运动,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再加上上次那么一摔,再加上后来不注意,再加上骤然负重过度……种种原因,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且医生也说了,这是微创手术。”

  “微创手术也是手术。”宴蓝不认可道,“何况是在膝盖那么脆弱的地方。”

  “术后好好休息好好复建,能恢复的。”

  “你能做到?”宴蓝不信任地挑眉。

  “能能能!”庄云流举手发誓,整个身体都坐正了,“不信你监督我!我做不到你就惩罚我!”

  “你做不到我惩罚你又有什么用?!”

  “哎呀你别气了,都是意外啊,我自己也不想受伤的对不对?”

  宴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自己不想受伤?”

  庄云流理所当然地点头:“肯定啊。”

  宴蓝冷笑:“可我看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不想受伤。”

  庄云流顿时觉得哄老婆简直是天下第一难事,哭笑不得道:“你真是怎么都劝不好了吗?哎你说说看,我现在不仅要跟病魔作斗争,还要跟你作斗争,何苦来哉?相反如果你高高兴兴的,我也轻轻松松的,不是能好得更快一点儿吗?!”

  宴蓝:……

  的确,他现在的表现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无能狂怒。

  他太后悔了,真想把时间往回拨一拨,拨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样他就能从一开始警告庄云流看着庄云流,避免今天的一切。

  但那怎么可能呢?

  不仅不可能,还正像庄云流说的这样,事情只会因为他糟糕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他再度苦闷地垂下头。

  片刻后,庄云流说:“你过来一下。”

  宴蓝抬头,见他表情严肃,以为有正事,便走了过去。

  “坐这儿。”庄云流拍拍身边的位置。

  宴蓝面露茫然。

  “坐这儿。”庄云流强调道。

  宴蓝更加疑惑,但仍觉得他应该是有正事,便继续听话地坐下。

  可他刚一坐下,庄云流就一把揽住了他,更将下巴轻轻压上他的肩。

  宴蓝:!!!

  “你……”他下意识地想要撤开。

  庄云流却伸手按着喃他的脊背,说:“别动,就一会儿。”

  宴蓝:???

  庄云流用鼻尖在他的脸侧浅蹭,大手托着他后脑勺柔软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温和:“别气了好不好?你难住我了,我从来没哄过人,尤其是这样哄人。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失败。”

  宴蓝:……

  “不过你到底是自责愧疚多一点儿,还是关心我更多一点儿呢?嗯?”庄云流的语气带上了俏皮的笑意。

  宴蓝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不过就算想了大约也分不清。

  片刻后,他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庄云流却忙道:“别别别,你还是别回答了,省得我觉得自己更加失败。”

  宴蓝:…………

  “我有说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吗?”

  “嗯?”

  庄云流一愣,轻轻推开宴蓝,宴蓝低着头,额前被碎发刘海遮挡,脸上可见红晕。

  “它动了。”宴蓝的手攥了一下,声音很低。

  庄云流蹙眉片刻,接着心领神会,面容舒展,垂眸看向宴蓝的肚子,这次没有再确认,而是直接把手掌放了上去。

  “哇!真地在动!还挺有劲儿!你疼吗?”

  “哇塞,好神奇啊,怎么这么神奇!”

  “它出生以后也会这么活泼好动吗?如果真是这样咱俩是不是就该头大了?”

  “对了对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准备一些小衣服啊小奶瓶什么的,省得到时措手不及。”

  ……

  病房里回荡着庄云流的欢声笑语。

  宴蓝却像个快烧红了的木头人,不说话也不动,任由庄云流自己尽情发挥。

  远处病房门被微微推开了一小点缝隙,接着又彻底关严。

  小赵转身站在走廊上,按着行李箱把手,心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是哎,他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