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做助理相当专业, 请来的医疗护理团队自然也相当专业,有病房陪护、就医指导、营养师、厨师、心理咨询师、复健规划师……分工明确应有尽有。

  第二天护理团队正式上岗,庄云流和宴蓝清早刚一起床, 营养均衡的早餐就送到了, 同时到来的还有病房陪护。

  病房陪护也非常有眼色,知道宴蓝不会走, 便针对庄云流的病情, 给他教了一些简单的护理方法,然后识相地暂退到看不见的地方,说有事随叫随到, 坚决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只是现在也没机会过二人世界了。

  整整一个白天,庄云流一边做各种术前检查和准备, 一边远程处理工作。

  宴蓝稍闲一点儿,大多数时候都在工作室的群里聊天, 了解工作进度, 偶尔帮庄云流打个下手,替他做些他做不到的事。

  当天晚上庄云流必须早睡, 因为第三天一大早就要做手术。

  手术时间不算长, 却不妨碍宴蓝从头担心到尾。

  从庄云流进手术室开始,他便坐立不安,做正事集中不了注意力,刷手机也没心情, 睡觉睡不着,什么都不做又会胡思乱想。

  他只能焦躁地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 在走廊上徘徊, 徘徊许久后发现时间才过去了一点点, 顿时就更焦躁。

  连肚子都开始发硬发紧, 撑得整个上半身闷得慌。

  直到中午庄云流被推出手术室,他看到人好好的,状态不错,医生也说全程顺利,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瞬间,身体和心理上的不适尽皆消散,就像一直在空中窒息地飘,现在好不容易落回地面,终于踏踏实实了。

  但他又得了个新毛病。

  庄云流现在膝盖上有伤口,行动不便更胜从前,原本正是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可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坏了对方,根本不敢下手,挪动、搀扶这些就都交给专业陪护,自己只在一旁谨慎地看,同时隔三差五就问庄云流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更不断提醒他别工作了、别玩手机了、快点儿睡觉、快把营养师建议吃的东西都吃了等等。

  庄云流:……

  他这回是真地无奈了。

  “宴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唠叨。”庄云流半郁闷半玩笑道,“我看你一个人就能把人家一整个团队的事全干了,倒是不愁失业。”

  宴蓝皱眉,本想很生气地说那我走,但又一想,庄云流是病人,还是因为自己才病了的,有作的权利,便暂且忍住,说:“你前天才说了会好好听话好好休息,这么快就忘了?”

  “我好好休息着呢啊。”庄云流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婴儿,一直睡也睡不着啊,吃太多喝太多会撑,上洗手间又不方便,你又不陪我玩儿,我不看手机还能干什么?我都无聊得快长毛了。”

  宴蓝狐疑地问:“你想让我陪你玩什么?”

  庄云流双眼转了转,意味深长地一笑,双手如此这般地一摊:“你懂。”

  宴蓝反应过来了,顿时羞愤:“你现在在住院,你以为是度假吗?”

  庄云流喜上眉梢:“哦,所以度假的时候就可以吗?”

  宴蓝心说庄云流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黑着脸道:“不可以,庄总,麻烦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的位置?”庄云流做出一副有听没懂的模样,下巴一点宴蓝的肚子,“我不就是小宝宝的另一个爸爸吗?”

  “仅此而已。”宴蓝严肃地说。

  庄云流没有立刻回话,等宴蓝以为这茬已经过去,稍微有点掉以轻心的时候,他突然嬉笑一声,挑了下眉,又说:“也就是搞大了你肚子的人。”

  宴蓝:!!!

  这是什么流氓话!

  太不要脸了吧。

  庄云流这样说,就像、就像直接当众把他给……

  宴蓝羞愤至极,憋着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抬手就想扇他,先扇脸再扇脑壳的那种。

  可他刚做完手术,虽然不是脑袋做手术,但万一扇的劲儿大了,他全身跟着晃,牵连了腿上的伤口……

  正在迟疑,庄云流却火上浇油,居然恬不知耻地把脸往宴蓝手边凑,宴蓝便又火冒三丈了。

  这回他再不犹豫,把手翻了个面,手背指尖非常迅速非常轻巧地往庄云流脸上一甩,发出“pia”的一声脆响,庄云流“嗷”地一捂脸,心想宴蓝果然还跟以前一样,心狠且手劲儿大。

  不过他喜欢。

  嘿嘿嘿。

  打是亲骂是爱可是天上地下的第一真理。

  然而口嗨一时爽,嗨后火葬场。

  宴蓝整整一天没理庄云流。

  到了晚上,庄云流忍不住了,开始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想洗澡。”

  宴蓝坐在一旁刷手机,像没听见似的。

  庄云流便更大声更无赖:“我想洗澡我想洗澡!我要洗澡!”

  宴蓝气定神闲,不仅不抬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云流知道论起消气速度之慢和毅力坚持之强,宴蓝不会输给任何人,只这么说绝对没用,便改了策略,开始嗯嗯啊啊地叫痛。

  宴蓝最初还是无动于衷,他知道这都是庄总的小伎俩,但时间一长他烦,便站起来走到床头,伸手去按墙上的按钮。

  庄云流惊道:“你干什么?”

  宴蓝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不是疼吗?我叫医生来。”

  庄云流:……

  他在这方面很有分寸,不会平白无故给他人添麻烦,便说:“不是那种需要医生看的疼。”

  宴蓝匪夷所思:“那是哪种疼?”

  庄云流不要脸道:“是需要你看的疼,你过来看一看、哄一哄、揉一揉我就好了。”

  宴蓝:……

  “神经病。”他转身坐回去继续刷手机。

  庄云流就继续嗯嗯啊啊,委屈道:“你又不看我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医院不是旅馆,你不好好当陪人就不要占着人家珍贵的床位。你还说我玩手机,你不是也天天玩手机吗?你还怀着孕呢,胎教就是玩手机啊?万一小宝宝以后也只爱玩手机,或者一出生就近视怎么办……”

  “你闭嘴。”宴蓝放下手机站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洗澡。”

  宴蓝:…………

  “刚做完手术洗什么澡。”

  “可我好多天没洗了!我都臭了!臭了会有细菌!说不定会导致伤口感染!”

  宴蓝语塞,心想好像……也是。

  庄云流住进来以后,就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简单冲了冲身体,虽说伤口、房间和生活用品都消过毒,但他肯定还是很难受。

  宴蓝有点动摇。

  庄云流一看,立刻跟上一句:“医生也说了只要避开伤口就可以!”

  “医生说的是擦洗。”宴蓝强调道。

  “那就擦洗。”庄云流退了一步。

  宴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退了一步:“那我去叫陪护。”

  “不要!”庄云流从床上坐起来,严肃地说,“我受不了陌生人碰我。”

  宴蓝无奈:“那怎么办?”

  “你帮我不就行了。”

  宴蓝:………………

  兜了个大圈儿,可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宴蓝皱起眉:“不行,我不专业,万一把你弄坏了。”

  “哎呀不会的,简单的擦洗而已,我就坐着,绕开伤口,绕远一点,怎么会弄坏呢?”

  “你这么懂你自己来吧。”

  “我有够不到的地方啊,自己来还得使劲儿,一使劲儿才有可能牵连伤口呢。”庄云流信誓旦旦。

  宴蓝无语凝噎,他快烦死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庄云流居然这么烦。

  他现在不担心小宝宝出生以后会不会近视,只担心它会不会像庄云流一样烦。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万一生出来一个小版庄云流,情何以堪?

  有点后悔了。

  那边庄云流又开始嘟囔:“你既然不愿意照顾我那你就回去吧,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照顾的,我自己能管自己,大不了就是自生自灭。”

  听听这是什么话。

  明明有这么好的条件,却说得跟别人都在虐待他似的。

  事情最终以宴蓝反抗无果收场。

  他暂且妥协,和陪护一起把庄云流运到了浴室。

  vip病房的浴室里有个像床一样的台子,台边有水池有手持花洒,台子可以用于洗淋浴的病人中途坐着休息、洗完澡后换衣服方便,也可以用于擦洗。

  陪护给台子铺上厚浴巾和透明防水布,调好室温与水温,然后在庄云流的示意下出去,走的时候特意关好了门,而且不只是浴室的门,还有整个病房套间的门。

  陪护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庄云流冲宴蓝笑了一下,爽快地说:“来吧。”

  他倒是没有特别辛苦宴蓝,自己解开病号衬衫脱掉,把手持花洒的水开小,仰起头从脖子开始在前胸、手臂、后背挪动,宴蓝拿着沾湿的毛巾及时地擦,防止水流到腿上。

  庄云流多年的运动终归没白做,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赘肉,形体强健而有美感,皮肤紧致,摸起来挺舒服。

  这是宴蓝帮他擦洗上身时的想法。

  但很快宴蓝就不能轻松了,因为接下来要擦腿,要把裤子全脱了,还得擦……

  像什么话。

  照旧是庄云流拿着花洒浇小水,宴蓝拿着湿毛巾,他坐在庄云流身边,努力放空自己,把面前的人想象成一座木雕。

  但庄云流的想法明显跟他不一样,不仅不放空,反而还使劲儿地添油加醋。

  很快,木雕就变成了一棵有生命的树,开始迅速地向上生长、渐渐地枝繁叶茂。

  宴蓝:……

  他就知道。

  庄云流要不是故意的他把头给他。

  宴蓝气得把毛巾往庄云流身上一扔,好巧不巧恰恰挂住,他顿时更气,站起来就走。

  庄云流连忙伸手拽他,一时忽略了花洒,水流瞬间乱飞,宴蓝紧张起来,几乎没让庄云流用力就又主动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小心一点!”

  他把花洒夺过来关掉,与此同时,庄云流将他拦腰一抱。

  宴蓝顿时头都要炸了,双手投降似地向两侧张开,匪夷所思地看着腰间的人。

  “你究竟要干什么?”

  “你别走。”庄云流闷闷地说。

  “你……”

  “你也别生气。”庄云流眼巴巴地抬头,“这是人之常情,健康的表现,没反应才不对吧?没反应我就该换个科室住院了!”

  宴蓝:……

  他心烦地瞥了一眼毛巾,更加心烦地挪开视线,没好气道:“你别跟我说这些。”

  “我现在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

  “你忍一忍,或者想想工作。”

  “不要!”庄云流理直气壮,“我苦了太久了,今天不能再……我还受着伤呢,刚做完手术,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不一定,我都这么惨了……”

  “那你自己……”

  “不要!”庄云流更加坚决,“我是个残疾人!残疾人自己动手,我怎么这么身残志坚啊!宴蓝!”

  庄云流软磨硬泡,最后那声“宴蓝”叫得简直九曲十八弯,终于让人半推半就地重新坐了回来。

  虽然还是不愿看他,但不要紧,听他的话就行了。

  庄云流抓着宴蓝的手。

  宴蓝的手细腻光滑,居然还能声控。

  “你握一下。”

  “稍微用点儿力。”

  “哎哎哎轻点儿!”

  “好好好就这样,保持啊。”

  “快点儿宴蓝……快点儿,再快点儿……”

  ……

  云端漫步完毕,庄云流躺在床上,觉得这间病房实在很美。

  装修气派,家具简约,窗帘雅致,被褥柔软,顶灯造型别致,周围更好像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怎么看怎么舒服。

  打开手机列表,他现在非常想跟人聊一聊,聊什么都行,越是废话越好。

  于是首先找到张奕南。

  [你干什么呢?]

  [拍戏。]

  [拍戏还能聊天?]

  [正在调灯光。]

  [哦。]

  [你腿怎么样了?]

  [挺好的。拍戏辛苦,我孝敬孝敬你吧。]

  片刻后,银行卡信息提示:到账二十万,付方庄云流。

  张奕南:???

  庄云流继续找人,这次找到了小赵。

  [你干什么呢?]

  [庄总好,我正在加班。]

  [宴蓝的事?]

  [嗯,有个新商务,现在跟品牌方对合同。]

  [辛苦了,平时对自己好一点,也给家人买点儿礼物。]

  片刻后,银行卡信息提示:到账十万,付方庄云流。

  小赵:!!!

  庄云流继续找人。

  [曹雪,在公司呢?]

  [在呢庄总,你身体怎么样了啊?]

  [没事儿,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给你发个红包,请加班的同事们吃夜宵,点点儿贵的,不够再问我要,有剩余就在群里散了。]

  片刻后,银行卡信息提示:到账两万,付方庄云流。

  曹雪:???!!!

  庄云流继续找人,下一个找谁好呢?

  此时宴蓝从洗手间出来了,双手都沾着水,明显才洗过。

  他根本不看庄云流,径自用纸巾擦好手,又用左手捏了捏右手的手指,然后从墙角推出行李箱,放倒、打开,把自己的衣服、药盒以及其他生活用品一件一件地往里装。

  庄云流悠哉悠哉的脑袋里立刻警铃大作,他“哗”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宴蓝背对着他,淡淡地说:“你说得对,我照顾不了你,我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