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是给谁准备的,大家心里都明白,纽沁根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劝说欧也妮,让她同意动用纽沁根银行最后的流动资金,替王上购回金子。

  难,十分难,纽沁根只想到这么一个词,便听到涅日朗说:“我会向王上报告你的请求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陪安奈特伯爵夫人把资金送到欧也妮小姐手里,并且关注一下她的操作。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向她提供一些支持。”

  “我明白。”纽沁根听到涅日朗终于不再针对欧也妮,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两边的人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他夹在中间太难了。

  想到自己一直以来与欧也妮合作还是很愉快的,纽沁根有了一点信心:“我会尽量劝说欧也妮小姐,请她这一次亲自去公债市场进行交易。”

  说的气势如虹,纽沁根心里并没有什么底,小心翼翼来到贝而坦街拜访欧也妮,却被艾莉米告知,欧也妮去做忏悔了,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

  纽沁根希望自己可以进府邸等候欧也妮回来,由于他时常来府邸拜访,艾莉米自然不会阻止,直接把人引到小会客室。

  这间小会客室刚刚装修投入使用时,在巴黎引起怎样的轰动呀,现在里面厚厚的波斯地毯,仍然柔软的包裹着来客的脚步,土尔其挂毯继续为它增加异域风情,价值数万法郎的斯洛伐克镜子,还在把来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容其中……

  可是这些都是三年以前的款式,善于学习与攀比的巴黎贵族,早已经让这几样奢华的东西,成为每家小会客室的标准配置。欧也妮的小会客室,仍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再添置新的能引领风尚的用品。

  纽沁根靠近镜子,想观察一下自己是不是又添了白发,一边想着安奈特昨天回家后复述欧也妮的话,对自己说动欧也妮的信心又增加了一点儿。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的很慢,纽沁根不光数出自己增加了几根白头发,还把自己没白的头发快数完了,艾莉米才重新打开会客室的门,欧也妮边进门边把会客室里的情况都看在眼里,才笑着说:“纽沁根伯爵,今天只有您一个人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追随的那位侍从官大人呢?

  “您知道的,欧也妮小姐,”纽沁根微微向欧也妮躬了躬身:“每一个银行家,都不得不向权势屈服。”

  “哪怕是背叛自己的合伙人?”欧也妮话刚出口,连忙双手合十,低头进行忏悔:“上帝呀,请原谅我,我不应该这么让人觉得尴尬。”

  正在尴尬的纽沁根……

  欧也妮抬头的时候,面色已经变得十分平和,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纽沁根:“请您不要在意,纽沁根伯爵,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请告诉我,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表面的平和也是平和,刚刚从尴尬里走出来的纽沁根伯爵,觉得还是直接说出来意的好:“欧也妮小姐,我听安奈特说您想继续投资公债市场?”

  欧也妮有些不好意思:“是的,可是今天起来后,我觉得自己心情难以平静,只好去进行忏悔,还没有见到伯爵夫人。您知道,如果她不把上个季度的货款送来的话,我,没有继续投资公债市场的资金了。”

  曾几何时,欧也妮这个外省来的女投机者,动辄出手百万法郎计的资金,不带一丝犹豫的就敢杀入任何资本市场,现在却要等安奈特送米下锅,纽沁根不是不感慨的。

  他不会露出同情之色,只是安慰欧也妮:“小姐,一旦公债市场有了起色,纽沁根银行就会慢慢放出公债,一切都会好起来。”

  欧也妮显然对这一点没有什么信心:“可是公债市场再转好,想重回二十五法郎的价格,也很困难了。”

  谁说不是呢。纽沁根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主意:“欧也妮小姐,您知道自己在公债市场的影响力。如果您这一次购进公债能自己出面的话,我相信那些投资人会对铁路公债更加有信心。”

  “不,纽沁根先生,您是不是忘记了,我这一次的投资,甚至不会超过二十万法郎。因为伯爵夫人还没有把帐本拿给我,我不确定自己能动用多少资金,不过按我的计算,不会超过这个数目。”欧也妮连连摇头:“如果别人发现我只投入这么点资金的话,会对我的账务状况产生怀疑的。”

  纽沁根觉得这很好解释:“这有什么,如果真的有人问起的话,您说自己以后还会持续买进,不就行了。”

  “您知道,我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欧也妮一脸为难:“我才刚刚忏悔回来,您不想我马上去进行另一次忏悔吧。”

  “别担心,欧也妮小姐,”纽沁根见欧也妮并没有直接拒绝,马上说出自己的打算:“您明天会投资二十万法郎,那么后天您可以用来投资的将是三十万法郎,大后天则是四十万法郎。”

  欧也妮很疑惑的看着纽沁根,觉得他在痴人说梦:“如果我有这么多资金的话,我就会一次性全部投资已经降到谷底的黄金,怎么会去投资上涨空间不大的公债。”

  纽沁根不会放过欧也妮意动的机会:“不管是后天还是大后天的投资资金,都将由我为您提供。”

  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一位银行家的家底呀。欧也妮不信任的问:“您为我提供,那么我还要归还是吗?如果公债不卖出的话,我是拿不出钱来归还您的。”

  的确,如果不卖出公债,欧也妮就没有钱还。可是她卖出公债的话,跟风买进的人又会跟风卖出,甚至卖出的人会比买进的人更多。

  纽沁根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可以用联合资金来支付这七十万法郎——都是救市,由欧也妮出面救的效果更好,为什么不把资金交给她支配呢?

  两个人就此达成协议,安奈特也正好送来了上一季度的货款与帐本。欧也妮只是翻看了一下,便不解的问:“伯爵夫人,您带来了二十一万法郎,没有抽取自己应得的利润吗?”

  安奈特刚想说什么,纽沁根已经替她开口了:“您现在正需要资金,就不必客气了,欧也妮小姐。”

  “真是太感谢了。”欧也妮还真没客气:“这样我明天就可以真的投资公债了。”她的眼里闪出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成堆的法郎流进自己的钱袋。

  一出府邸的大门,安奈特就甩开纽沁根有胳膊:“先生,我想您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求我不抽取利润?”那是足足三万多法郎的利润呀!

  纽沁根罕见的对妻子十分耐心:“放心吧安奈特,你的损失我马上就会补给你。”

  安奈特都惊呆了,纽沁根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她试着问了几次,都没有问出结果,只好眼睁睁看着纽沁根在街角下了马车,叫来一辆街车,往王宫的方向驶去。

  欧也妮不理会纽沁根夫妻之间的资金往来,她只关心自己的计划。这一次到来的不再是格拉桑,而是帕布洛,他从欧也妮手里,足足拿走了十万股铁路公债。

  “等到公债价格达到十八法郎的时候,就可以抛出了。”欧也妮小声吩咐他:“不要一个人同时抛出,知道吗?”她早已经悄悄把手里的公债,换成了小面额的凭证,为的就是防止一次性出手太多,公债市场被冲击的太狠。

  沉默的帕布洛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对欧也妮的回答,然后起身告辞。欧也妮则让艾莉米替自己找出新做的衣服,哪怕裙子是欧也妮很少穿的大红色,裙摆过于宽大,领口开的有些低,欧也妮还是决定穿着它,进行明天的战斗。

  第二日一早,欧也妮便起床打扮起来,艾莉米为她拿来了今天的报纸。《法兰西报》上面的新闻中规中矩,《神圣法兰西》的报缝里,有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公民普瓦莱尔代表全体法国人民,起诉德.拉索尼埃伯爵,要求他归还挪用的军费,巴黎下等法院已经受理。

  欧也妮的目光在这则新闻上一带而过,心里默默称赞了帕布洛口风紧——昨天他来拿公债凭证的时候,应该已经安排人去下等法院起诉了,却什么也没对自己说,完全符合自己想置身事外的要求。

  这时艾莉米已经替欧也妮梳好了头发,有些犹豫的说:“小姐,您真的不换一件衣服吗?”这件衣服参加舞会很合适,日常出门就有些太显眼了。

  “为什么要换,今天我就是要引人注目的。”欧也妮信心满满。

  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艾莉米觉得自己没法象泰伊古太太那样改变小姐的主意。

  这不是欧也妮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却是白天的第一次。她登上马车的时候,发现车厢好象太过于宽大,让门童叫来艾莉米陪同自己一起去公债市场。

  “可是小姐,”艾莉米被这个馅饼砸昏了:“我还没有换衣服,头发也是胡乱梳的,我这个样子……”

  “去吧,去换衣服,去梳头,我在车上等你。”欧也妮好脾气的愿意等女佣打扮整齐。

  艾莉米答应一声,飞快的爬下马车,一路飞奔回自己的卧室,不到十分钟就重新回到欧也妮的身边,气喘吁吁的问:“小姐,我没有耽误您的时间吧。”

  “没有,时间刚刚好。”欧也妮安慰她:“等我们到了交易所,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要让人跟风,自然需要最多的人看到自己的操作。至少欧也妮是这么想的。

  下车后,欧也妮望了一下交易所的大门,人们在这里进进出出、往来不绝,脸上的神情都有些焦虑。出入公债市场的人,有焦虑的表情才正常。欧也妮有点坏心的想着,买进的人盼着快涨,卖出的人盼着大跌,只要达不到他们的期望,总是会引人焦虑的。

  还没进入交易大厅,混合着雪茄、汗味、体臭的空气便让艾莉米却步,小声对欧也妮嘀咕:“小姐,这里没有几位女士。”

  的确,出入交易大厅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他们发现站在门口的欧也妮与艾莉米,一个传一个的把目光都集中过来。被这么多人看着,艾莉米觉得自己路都不会走了:“小姐,我们还进去吗?”声音抖得厉害。

  欧也妮用自己坚定的脚步,带动着如火焰一样的裙摆翻飞,告诉艾莉米她的决定。艾莉米亦步亦趋,生怕离得远一点儿就跟欧也妮失散。

  “欧也妮小姐?”有人不敢相信的叫出欧也妮的名字:“您怎么亲自来交易所了?”

  欧也妮顺着声音一看,竟然是阿尔丰斯子爵,他正吃惊的看着欧也妮,还眨了眨眼睛,以确定自己没看错。刚一确认,阿尔丰斯马上分开身前的人,快步来到欧也妮面前:“我记得您从来不会自己来交易所进行交易的。”

  这可真是神助攻,欧也妮脸上的笑容真诚的快溢出来了:“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子爵,您近来好吗?”

  阿尔丰斯绅士的替欧也妮挡着身边试图靠近的人,笑着说:“自从知道您进行公债投资,我也跟着投资了一些资金。本来盈利十分可观,谁知连续两次动荡,帐面已经出现负数了。”

  欧也妮同情的看他一眼,发现阿尔丰斯正带着自己向里走,不时有人认出欧也妮,远远向她行礼。欧也妮也不时曲膝还礼,如同走在赶赴舞会的地毯上。

  如此标准的礼仪,让交易大厅出现瞬间的平静,接着议论声嗡嗡响起,不认识欧也妮的人向身边的人打听,打听到后议论的声音更高。

  阿尔丰斯苦笑:“欧也妮小姐,您不应该出现在交易大厅,这让人们无法做出自己的投资判断,只想知道您要进行哪一种交易。”

  欧也妮也很苦恼:“您说的对,子爵。我发现自己的到来是一个错误,因为我都不知道买入铁路公债,应该如何进行操作。”

  “您是打算买入铁路公债吗?”阿尔丰斯装成不在意的问:“现在铁路公债的价格虽然比前几天稳定,可是谁能知道下一步的趋势呢。”

  欧也妮微笑了:“我对铁路公债倒是很有信心。”说完,她看了看四周,好些人都在若即若离的跟着他们,有的人甚至不顾体面的想偷听他们的谈话。

  “子爵,”欧也妮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阿尔丰斯不得不靠近了一点儿,好听清她的话:“如果我是您的话,就跟我一起买进铁路公债,一点儿也不要犹豫。”

  刚才阿尔丰斯的一声喊,让欧也妮的到来尽人皆知,可比她自己说出名字来效果好太多了,所以欧也妮不介意让阿尔丰斯跟着喝点汤。

  阿尔丰斯的身体一下子站直了,侧头看着欧也妮:“您说的是,我会追随您的脚步。”

  欧也妮轻轻耸耸肩,对她来说这是与阿尔丰斯银货两纥的交易,对方想什么她可不在意。在阿尔丰斯的帮助下,欧也妮很快以十六法郎的价格,买入一万三千股铁路公债,然后拒绝了阿尔丰斯护送她回家的好意,带着艾莉米离开了。

  交易所的交易,并没有因为欧也妮的离开中断,反而变得十分火爆——哪怕除了阿尔丰斯外,没有人知道欧也妮交易了多少金额,可是大家从她办理业务的柜台,却知道她进行的是什么交易。

  跟风的人永远不会远离,很快铁路公债的价格就上涨到了十七法郎,然后便向着十八法郎冲刺。可惜维持在十八法郎的时间不是很长,随着获利盘的回吐,价格再次小幅回落,当日休市时,收于十七法郎五十生丁。

  纽沁根春风得意的来到贝尔坦街,好象去公债交易所的人是他一样:“欧也妮小姐,现在我开始相信,如果您继续出现在公债交易市场的话,铁路公债的价格不是没有希望回到二十五法郎的。”

  欧也妮同样对今天的交易很满意:她买进了一万三千股,却在最高点卖出了十万股,资金回收更快了。

  见她心情不错,纽沁根连忙问:“您还想投资黄金市场吗?”

  欧也妮点头:“当然,您知道的,父亲对黄金情有独钟。如果我送一些黄金回索漠的话,他的病说不定会好起来。”

  这样调侃自己的父亲,纽沁根觉得欧也妮小姐还真是直率:“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入场?”

  欧也妮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伯爵先生,您是在为自己没有带来明天投资公债市场的资金转移话题吗?”

  纽沁根当然不能承认,他不光带来了明天投资的资金,连后天的也一并带来了。对这一点欧也妮表示满意,可是对自己最终只能持有公债,手里流动资金仍然短缺表示了不满。

  对这一点,纽沁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欧也妮只好告诉他,自己可能通过格拉桑,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小量出售一些公债,不然无法维持自己的日常开支。

  纽沁根知道格拉桑手下还有一批代理人,他们小量出手公债的话,对市场的影响不大,便点头同意了。不过他也提醒欧也妮:“小姐,我觉得您应该知道,现在市场承受力还很弱,您不能……”

  “您觉得对于市场来说,一万三千股公债真的很多吗?”

  当然不是,在纽沁根与欧也也妮私人持有最多的时候,每个人手里的公债都达到了可怕的一百万股,那时一万三千股对他们来说,可以直接无视。

  如此让人愉快的认知,让纽沁根没有把欧也妮的决定向涅日朗伯爵报告,王宫里也在为公债价格创出近期新高欢欣鼓舞。

  可是法王的头仍然疼得厉害,因为涅日朗今天下午的时候,得到了有人起诉拉索尼埃伯爵的报告,哪怕只是一个平民的控告,也让敏感的涅日朗伯爵,第一时间将消息报告给了王上。

  “涅日朗,我觉得你越来越胆小了。”王上一面按着自己的眉角,一边觉得涅日朗有些小题大做。

  涅日朗本人并不这样认为:“陛下,刊登这个消息的是《神圣法兰西》,只凭这一条,已经足够我们警惕了。”

  《神圣法兰西》背后的人是谁,不用侍从官再重复一遍了。

  法王意识到这人控告来的不太寻常:“你说的有道理。去找下等法院院长,不管是哪一个混帐法官接受了控告,都让他停止诉讼程序。还有那个起诉的人,也让他闭嘴。”

  热爱自由的法王,说起让一个平民闭嘴,丝毫不让人觉得生涩,可能是他背后悄悄练习的缘故。而听到这个命令的涅日朗伯爵,同样不觉得吃惊,可见这一对君臣,配合的确十分默契。

  不知道王宫里已经决定让起诉人闭嘴的欧也妮,这一次交给帕布洛的是十五万股公债凭证,告诉他:“我觉得明天可能会冲击一下二十法郎。如果到中午休市的时候还没达到的话,你就按照下午开盘价格直接卖出。”

  对话的两个人,都没想到欧也妮对公债市场的影响是如此巨大,第二天欧也妮吃早饭的时候,发现《法兰西报》竟然出现了“公债天才欧也妮小姐现身交易所,看好铁路公债”这么无耻的题目。

  艾莉米觉得与有荣焉,欧也妮只想藏起这份报纸——自从博诺离开《法兰西报》后,这份报纸的下限越来越低,真正成为了法王的喉舌。

  “小姐,我们今天还会去公债市场,对吗?”艾莉米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哪怕还戴着围裙,欧也妮也能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项链。

  “我宁愿自己不去。”把那份没有下限的报纸扔在一边,欧也妮决定吃得饱一些——跟这样没有下限的人做敌人,现在不吃饱,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恶心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