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伊古太太如同平日一样,对欧也妮不符合巴黎淑女行为,苦口婆心的进行着规劝,完全为欧也妮的名誉着想,看上去诚恳极了。

  “哪怕把我的行踪,报告给涅日朗伯爵,是吗?”欧也妮的语气跟刚才一样冷淡,泰伊古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小姐,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欧也妮轻声笑了一下:“怎么会呢,您是最后判断局势的,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泰伊古太太,当您第一次到索漠的时候,我是知道您的目的的。可是当您陪同我来巴黎,尽可能的帮助我迅速融入社交圈,我对您是感激的。”

  “哪怕,我知道自己向那些夫人们购买的钻石,您已经从她们那里得到了佣金,我还是另外给了您极其丰厚的一份。在我看来,只是付出一部分金钱,让您能够更尽心的为我服务,是值得的。”

  “可是从您陪伴我去了马德里,陪我一起经历了路上的惊险,我甚至不愿意用金钱来侮辱您与我之间的关系。哪怕您把自己所有的首饰给我保管,我并没的过多的推辞,就是这个原因。”

  随着欧也妮历数两个人的相处,泰伊古太太涨红的脸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因为欧也妮越叙述,声音越平静,好象说的是别人的事情,而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泰伊古太太感觉这个初夏的早晨是那么冰冷。

  让她觉得更冷的,是欧也妮那能洞察人内心的目光:“可是自从王上召见了我与爸爸之后,我就在思考,为什么涅日朗伯爵或者说王上,对我的财务状况,以及我进行的任何一种资金操作,了解的那么清楚呢?”

  如果不是对欧也妮的财产知之甚详,引起极大的贪婪,号称热爱自由的法王,是不会直接对臣下的财产动手的。欧也妮对自己身边的人分别进行试探后,不得不承认拿农有着可怕的直觉。

  所有的可疑,最后都指向了泰伊古太太,因为她是欧也妮的家庭教师,所以不管是见纽沁根还是格拉桑甚至博诺,泰伊古太太都会陪同。

  通过他们之间的谈话,了解欧也妮究竟有多少钱,持有多少公债,会进行什么样的操作盈利,对泰伊古太太不是什么难事。直到最近,不管是法王还是王后,都对欧也妮的流动资金枯竭深信不疑,欧也妮才确定泰伊古太太就是那个向法王透露自己财务状况的人。

  因为首席女官代表王后来向欧也妮要求每年百分之三十利润的时候,泰伊古太太正在养病。不管是首席女官带来的五百万法郎,还是欧也妮只是支付了六万股公债,泰伊古太太都知之不详。

  那时陪着欧也妮与首席女官见面的,是葛朗台。

  所以哪怕现在公债市场动荡,黄金市场下行,不管是法王还是王后,都没有要求欧也妮协同救市或继续拿出资金。

  泰伊古太太被欧也妮不留情面的话钉在当地,结结巴巴的说:“小姐,我们一直相处的十分愉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欧也妮轻轻摇了下头:“我也一直觉得我们相处的十分愉快。可是泰伊古太太,因为怀疑出现在我们之间,我想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共同居住在一座府邸里。”

  “不,小姐,您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而且我跟葛朗台伯爵之间有协议,我会在您身边陪伴三年……”泰伊古太太哑然失声,她突然意识到,陪伴欧也妮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年。

  也就是说,她与葛朗台之间的协议,对双方都已经没有约束力。泰伊古太太的身子发软,只能凭借着沙发的靠垫支撑体重:“小姐,您是知道的,我一直对您抱有最强烈的善意。”

  欧也妮点头:“是的,您对我抱有善意。因为不管您再给谁去做家庭教师,都不可能用短短三年的时间还清赌债,还得到一笔年收入一万法郎的资金。”

  泰伊古太太无话可说,良久,才弱弱的问了一句:“那么小姐,您希望我搬去哪里?”

  我管你搬去哪里。欧也妮直直的看着泰伊古太太,想不出她怎么还好意思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是自己一贯待她太大方,让老太太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在发现她的背叛后,还替她准备好居住的地方?

  一言不发的欧也妮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泰伊古太太曾经做为投诚信物,放在自己这里保管的家传首饰。里面只少了一枚戒指,在葛朗台头一天上任的时候,被欧也妮送给了他。

  不过泰伊古太太从自己这里得到的,远远超过了那枚猫眼石戒指的价值,欧也妮并不觉得对她有什么亏欠——涅日朗伯爵不是也不会同意法王,不花任何代价从泰伊古太太这里得到消息吗。

  “太太,这是您的首饰。我只拿了一枚猫眼石戒指。如果您认为我需要补偿的话,请一定现在就告诉我。”欧也妮来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泰伊古太太还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沙发里发呆,便把首饰拿推到她面前。

  泰伊古太太受惊一样抬起头,不敢直视欧也妮的眼睛,心虚的把目光放回首饰盒上:“小姐,我曾经说过……”

  “您那个时候可能是真心真意想让我保管。不过从现在起,我再保管并不合适。”欧也妮没有多的话跟泰伊古太太说:“我叫艾莉米替您收拾您的个人物品。”

  泰伊古太太张了张嘴,选择了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没再开口向欧也妮说一句请求留下来的话。欧也妮打铃叫艾莉米过来,要求她马上随泰伊古太太回房间帮忙。

  艾莉米吃惊的想问什么,发现主人和家庭教师的表情都不好,聪明的闭了嘴。直到门童替泰伊古太太叫了一辆马车,把泰伊古太太连同她的三大箱子私人物品拉走,艾莉米才小声的问:“小姐,泰伊古太太还会回来吗?她会不会恨我?”

  欧也妮很奇怪:“她为什么要恨你,辞退她的是我。”

  艾莉米期期艾艾的说:“可是我看到了泰伊古太太最狼狈地一面,她又与侍从官大人那么熟悉。”

  看吧,一个小女仆都看出有问题,欧也妮觉得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做出请泰伊古太太离开的决定,真是有些优柔寡断。

  欧也妮看着远去的马车,让艾莉米放心:“泰伊古太太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有新的家庭教师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忙着呢,可不想再被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谁知泰伊古太太离开的消息被迅速的传开,最先来向欧也妮打听消息的就是安奈特:“欧也妮小姐,我听说泰伊古太太竟然回安茹去了,她是去探亲吗?”

  欧也妮看着自己的代理商,发现她的眼睛里除了好奇之外,还有打量,不光是打量自己的脸色,也在用余光观察小会客厅的摆设。

  愿意看就看吧,自己的小会客厅的确已经有两年没有增加摆设,这在安奈特的眼里,也是自己资金枯竭的证明吧:“泰伊古太太和我之间因为观点不合,无法再继续相处下去。所以我不知道她去哪里,更不知道她将做什么。”欧也妮没有粉饰太平,直接把自己与泰伊古太太之间出现了裂痕摊在明面上说。

  安奈特听欧也妮直接把跟泰伊古太太之间的龃龉说了出来,有些不安的问:“我一直很羡慕你跟泰伊古太太之间的友谊,你们怎么会有观点不合呢?”

  “谁知道呢。”欧也妮毫不在意的说:“人与人之间的观点,不会永远一致。就象您曾经很喜爱面膜,可是现在对润肤霜更加青睐。而我,却一直只喜欢面膜。”

  安奈特天真的笑了,欧也妮觉得一位成熟的贵族夫人,竟笑得这样天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

  “只是因为这样?”安奈特更加天真的问:“我还以为泰伊古太太也会一直喜欢面膜呢。”

  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天真,欧也妮还是分得出来的,差评。她不动声色的回应着安奈特:“只是因为这样。对了亲爱的,您今后还代理面膜吗?我可是收购了大量的硝,今年年底能不能按时归还调动出的资金,就全靠它了。”

  安奈特天真的笑脸,就有些不太自然了:“当然,我们一直合作的非常愉快。”

  “是呀,我一开始与所有的人都合作的非常愉快。”欧也妮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句:“那么你明天把上一季度的帐本拿来我看一看吧。”

  安奈特端咖啡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好的。要我把钱一起带过来吗?”

  欧也妮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她笑了一下:“如果能一起带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知道,我现在手里的资金真的不多。”

  见欧也妮一再强调资金不多,安奈特再一次若无其事的打量一眼一成不变的小会客厅:“你这么需要资金吗,如果想投资什么,可千万不要忘记带上我。”

  “资金总要流动起来,才能产生利润。”欧也妮叹一口气:“哪怕少一些,也不能白白放在手里。唉,如果我的资金再多一些的话,就可以重新进入公债市场了。”

  安奈特十分不解:“纽沁根正在与所有银行家一起救市,你和他们一起操作不就可以了吗?”

  “如果不是纽沁根银行在救市,我还真不敢再把资金投进公债市场。毕竟如果想获是更多的回报,等到新的铁路公债发行前认购,才是最佳时机。只是,”欧也妮遗憾的摇头:“我已经得罪了侍从官大人,可能不再有提前认购的机会了。”

  两个人正说着,艾莉米通报涅日朗伯爵与纽沁根伯爵一起到访。欧也妮与安奈特一起迎接两人进来,对涅日朗伯爵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涅日朗伯爵的脸色也不好。没等纽沁根说话,他已经向欧也妮开口了:“小姐,我听说德.泰伊古侯爵夫人离开了巴黎?”

  欧也妮神色平静的反问:“侍从官大人,我为什么要向您报告泰伊古太太的动向?”

  “她是您的家庭教师,与您一起回到了巴黎,一直跟您居住在一起。离开了贝尔坦街,她没有将没有居住的地方,您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对您拿出了全部诚意的夫人吗?”涅日朗伯爵被欧也妮的平静激怒了,指责随口而出。

  欧也妮没有以前面对王上侍从官的礼敬:“我想侍从官大人对家庭教师这个工作有些误会,这并不是一个终身制的职位,如同您的侍从官是一样的。”

  冷淡的目光直视着涅日朗伯爵,仿佛在对他说:我就辞退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涅日朗伯爵自从任侍从官起,遇到的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如同对待王上本人,欧也妮竟敢这样对他说话,真真让他难以维持自己的绅士风度:

  “小姐,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您也不应该把这么一位年长的、在巴黎已经没有固定居所的夫人匆忙赶出门。您应该知道,她在巴黎不是没有朋友,他们愿意替德.泰伊古太太提供一个居所,只要您提前通知她的朋友。”

  欧也妮不接受这样的指责:“首先,侍从官大人,泰伊古太太不是第一次离开巴黎,她曾对我说过从她第一次离开巴黎之后,就不再有朋友。”

  欧也妮恶劣的看着涅日朗伯爵的脸色变得更差,没有停下自己的谈话:“当然,在她重回巴黎之后,她的所有赌债被我替她还清,她重新拥有了朋友也说不定。这些重新拥有的朋友,在从泰伊古太太那里得到希望得到的,难道不是应该早就想到,替泰伊古太太准备一处住所,防止她因为某些过失,失去家庭教师职位的时候,能住进去吗?”

  “而且,我想提醒侍从官大人,泰伊古太太对巴黎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我。哪些人是她真正的朋友,她也比我更清楚。她离开的时间,并不是不方便拜访朋友的时候。如果她想通知哪位朋友的话,并不用我代劳,不是吗?”

  一个熟悉巴黎、有自主行为能力、手里有钱的人,,还能在巴黎找不到住的地方,你莫非在逗我?

  “您,小姐,哪怕您成为了伯爵小姐,仍然缺乏必要的修养。”涅日朗伯爵找不出欧也妮话里的漏洞,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欧也妮反唇相讥:“我的修养都是跟泰伊古太太学习来的。可能泰伊古太太也发现了这一点,才觉得自己不适合继续担任我的家庭教师。”

  来呀,相互伤害呀,谁怕谁?

  纽沁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欧也妮,完全找不到插嘴劝架的空隙。涅日朗伯爵发现自己完全占不到便宜,阴沉的看了欧也妮一眼:“小姐,您还生活在巴黎。”说完,气冲冲的离开。

  “欧也妮小姐,”纽沁根不安的看着同样怒气冲冲的欧也妮:“您知道的,涅日朗伯爵几乎可以代表王上。”给他道个歉不就得了,何必把人得罪死了。

  欧也妮胸脯起伏不定,也气得不轻:“他们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

  行吧,谁发现自己为什么损失了大笔的利益,都有权利气愤。纽沁根觉的,自己应该替欧也妮向涅日朗伯爵补救一下,于是留下安奈特安慰欧也妮,自己追着涅日朗伯爵的脚步走了。

  “对不起,伯爵夫人。我头疼的厉害,恐怕不能陪您了。”欧也妮直接向安奈特下了逐客令。安奈特只能找不着重点的安慰她两句,说自己明天再来看望。

  “记得把帐本和钱都带来。”欧也妮一句话,成功让安奈特的脚步变得匆忙起来,一下子没了影子。

  人都走了,躲在厨房里的艾莉米才敢出现,欧也妮让她扶着自己上楼:“我头疼,不管是谁来都不见。”她吩咐艾莉米。

  艾莉米顺从的答应,搀着欧也妮回到房间,轻轻替她关好门,喃喃一句:“可怜的小姐。”人人都想从小姐手里得到好处,现在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欧也妮不知道自己被艾莉米同情着,也不后悔让泰伊古太太离开,几天来绞尽脑汁想办法,她的头真的有些发晕,正好可以借这个时间睡上一觉。

  并不是所有头疼的人都可以躲回床上,比如同样得到泰伊古太太离开的法王,正按着自己的眉角,试图缓解痛苦:“你说她完全没有顾忌你,直接把泰伊古太太赶走了?”

  涅日朗伯爵努力在王上面前压制自己的怒气:“是的,陛下。欧也妮.葛朗台小姐似乎发现了什么,没有任何征兆的赶走了德.泰伊古侯爵夫人。”

  王上听出涅日朗对欧也妮称呼的不同,相信他一定在后悔曾经给了葛朗台成为贵族乃至晋升助力。

  做为一位体贴的君主,王上愿意安慰一下为自己服务多年的侍从官:“欧也妮小姐不是已经送给泰伊古侯爵夫人一万法郎年收入的财产了吗,泰伊古侯爵夫人一个人生活,应该没有问题。”

  涅日朗伯爵担心的是这一个吗?可是他深谙与王上对话的技巧,明白自己怎么说,才能激起王上对欧也妮更大的不满:“可是泰伊古侯爵夫人的离开,将会导致欧也妮小姐那里的消息,不能及时的传出。我们无法判断她下一步将进行什么样的操作。”

  法王按眉角的力度更大了一点:“不是说她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吗?”

  “可是她给泰伊古侯爵夫人最后一笔,就是五千股公债。”涅日朗提醒王上。

  “你怀疑王后没有拿走她全部公债?”

  “哪怕王后已经拿走了她当时的全部公债,尊敬的陛下,我们都知道欧也妮小姐是善于投机的人,谁也不知道第一次公债下跌的时候,她是不是乘机购进了公债。毕竟她送给泰伊古太太的公债,就是在联合资金开始救市以后拿出来的。”

  行吧,分析的很有道理。法王劝涅日朗伯爵:“哪怕是这样,她手里的公债也不会太多,又能起什么作用呢?纽沁根银行她占着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如果她敢拿出自己手时的公债对市场进行冲击,银行的损失也是她自己的损失。”

  是呀,就算知道欧也妮手里还有公债,也没有人能直接阻止她卖出。婉转的劝一下欧也妮,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谁知没等涅日朗伯爵去找自己心目中的劝说人选纽沁根,人就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说什么,欧也妮小姐对您夫人说她会购进公债?”涅日朗伯爵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令人不敢相信的好消息?

  纽沁根同样感到高兴:“是的,安奈特是这样说的。只是侍从官大人,欧也妮突然向安奈特要示结算上一季度的货款,安奈特有些为难。”

  涅日朗伯爵狐疑的看向对方,想不出对方和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纽沁根解释:“欧也妮小姐一向很信任安奈特,对她代理的面膜从不过问。现在突然要求看帐本,是不是跟对泰伊古太太一样不再信任安奈特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安奈特可是他们离欧也妮最近的人,涅日朗吩咐纽沁根:“请安奈特务必把资金筹集齐,最好不要抽成的送给欧也妮小姐。”

  “侍从官大人!”银行家觉得很心疼,虽然这笔钱不会由他支出。

  涅日朗恨铁不成钢的提醒纽沁根:“纽沁根,你要知道,巴黎人对欧也妮小姐操纵公债的本领,记忆犹新。如果让他们知道,现在欧也妮小姐在悄悄买进公债,跟风的人会不会更多?”

  纽沁根万分懊恼:“最初救市的时候,我就应该安排欧也妮小姐去交易所买进公债。”

  涅日朗觉得纽沁根的智商真的在降低:“公债下跌前,葛朗台刚刚离开巴黎,欧也妮小姐对我恨之入骨,你确定自己能说动她去公债交易市场?”

  就算是去了,谁知道她是买还是卖?又不能派人跟着她——那时葛朗台刚刚离职,拉索尼埃挪用军费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真的有人跟着欧也妮去交易所,指挥她进行交易的话,说不定市场会更加动荡。

  纽沁根被涅日朗讥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问起自己另外关心的问题:“侍从官大人,这一次是不是可以由联合资金,补偿纽沁根银行第一次救市时多出的资金?要知道,金价见底了,再不重新购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