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交易所门口,欧也妮发现出入交易所的人更多了,有一些人明显早就到来,却一直在门口打转,直到看到欧也妮主仆两个,才转身便往交易所里面快步而去。

  不用问,这是要赶在欧也妮买进之前,捡一点儿便宜的人。对此欧也妮并不在乎,反正她今天带来的资金,比昨天又多了十万法郎,总能多买进一些公债。

  “欧也妮小姐,”叫出她名字的仍然是阿尔丰斯子爵。欧也妮回应了他的招呼,这一次不用他护送,大家也自觉的替欧也妮让出通往铁路公债柜台的路。

  “什么,竟然是十九法郎五十生丁?”欧也妮有些不开心的看着铁路公债实时价格,不过还是完成了这一笔交易,拿到了一万五千股公债凭证。

  “欧也妮小姐,”哪怕刚才被拒绝护送的心意,阿尔丰斯子爵还是站在离欧也妮不远的地方,见她办完了交易,才开口叫人:“您已经办好了吗?”

  “是的。”欧也妮脸上的笑容没有昨天灿烂,阿尔丰斯子爵注意到了这一点:“您对价格有什么疑问吗,明天还会不会来交易所?”

  离欧也妮与阿尔丰斯近的人,都下意识的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想听一听这位公债天才,明天是否还会来公债交易所,如果来的话,是要买进还是卖出。

  欧也妮有些责备的看了阿尔丰斯一眼,让阿尔丰斯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在铁路公债十六法郎的时候追加投入了三万两千法郎,迫切的需要知道欧也妮下一步操作。

  就在刚刚,他追加的资金,每股已经盈利三法郎五十生丁,如果欧也妮明天继续来交易所并购公债的话,他就敢期望全部投资盈利。

  “对不起,欧也妮小姐。”做为巴黎有名的花花公子,阿尔丰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向一位年轻姑娘道歉是没有面子的事:“都是我太急切了,您不必回答我的问题。”

  身边的人见欧也妮果然没有回答阿尔丰斯的问题,心里都快恨死他了。另一些也与欧也妮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上前挤开阿尔丰斯,对欧也妮大献殷勤,希望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欧也妮淡定的回应这些人迂回曲折的套话,带着艾莉米好不容易出了交易大厅,却发现大街上一下子多出匆匆的人流,这些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跑着,边跑还边骂骂咧咧。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重新挤回欧也妮身边的阿尔丰斯,茫然的问旁边的人。

  欧也妮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不过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被吓到了一样:“这些人要去干什么,这个方向通向哪里?”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欧也妮的车夫根本无法把马车停到交易所前面来。阿尔丰斯正好可以发挥自己的绅士作用,请欧也妮在大厅门口等着,自己要去协助欧也妮的车夫。

  这一次欧也妮没有拒绝——人流还在继续汇聚,更多穿着平民服饰的人出现了,他们一个个脸上带着怒火,仿佛可以把身边的建筑物和经过的一切物体点燃。

  带着怒火的人流是多么可怕,被有意引导的人群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欧也妮不想亲身体验——刚才大家已经看到,一些走在后面的人,开始用手里的石头砸挡了他们路的垃圾桶——欧也妮想快点坐上马车回到贝尔坦街,由谁来帮助她完成,又有什么区别呢。

  足足过了五分钟,车夫才在阿尔丰斯的协助下,从几十米外把车赶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请欧也妮快些上车。回贝尔坦街的方向,与人群的方向正好相反,车子行进的更加艰难,不时有人用小石块掷车厢和马,几个与阿尔丰斯关系好的青年,随他一起骑马拥护在四周,才让马车没有受到更大的冲击。

  直到车夫把车赶上另一条街道,人流才慢慢减少,可是还有零星平民打扮的人,仍向欧也妮他们来的方向跑着。

  “见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尔丰斯问与他打马同行的伙伴。那个伙伴刚才没有进交易大厅,所以听说了一些情况,现在便给欧也妮他们这些人说起来:

  前天有一位公民,起诉了拉索尼埃伯爵,希望他能归还被挪用的军费。巴黎下等法院本来已经受理了这个案件,可是昨天下午却突然通知这位公民,他提供的证据不足,案件不能受理。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了,本来大家对拉索尼埃伯爵是否挪用军旨都是猜测。谁知道在今天上午,那位公民的邻居发现,公民死在了自己家门口,死状还十分悲惨。

  这就让人不能容忍了。

  本来关于军费被挪用、贪污就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有人出手掩盖,让财政监督官都查不下去了,还被放逐到了索漠那么偏僻的地方。听到这里欧也妮不由表情有些扭曲,觉得这些青年或许对放逐有什么歧义。

  她的表情恰好被阿尔丰斯看到,不由喊了那位青年的名字,提醒他被放逐的财政监督官的女儿,正坐在他身边的马车上,还把他的话听了一清二楚。

  那位青年不好意思的在马上向欧也妮欠欠身,欧也妮向他微笑一下,表示自己不在意,请他只管讲下去。于是青年接着告诉大家后续:

  总之公民的邻居报告了警察,不想警察竟只派人看了一下现场,就认定死状凄惨的公民是自杀,让他的邻居们分外愤慨,很多人去警察局要求重新验尸,找出凶手。

  可是警察局的态度十分强硬,不肯再派人查凶,一下子激起了拉丁区平民们的怒火,更多的人开始聚焦,大家要一起去向内阁请愿。

  “拉丁区的人吗?”欧也妮重复了一句。

  阿尔丰斯向车内探了下头:“是的,欧也妮小姐,您可能对那些下等地方不了解,那里充满了肮脏、混乱,是失败者的聚集地。那些失败者总是想让人们注意他们,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闹事。”

  “不过警察会把他们赶回去的。”刚才说错话的青年也上前安慰欧也妮:“他们一天不工作,就会饿肚子,闹上一天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你怕是不了解你自己的同胞,欧也妮深深看了那自得的青年一眼。这一眼,竟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欧也妮的青睐,一路寻找各种话题希望能引起欧也妮更多注意。

  欧也妮哪儿有心情注意他,她更想知道那位公民的情况好不好。下马车向那些青年告别的时候,欧也妮感谢他们一路护送:“今天实在是太感谢诸位了,等到有了好消息后,我会举行宴会表达我的谢意。”

  以阿尔丰斯为首的青年见欧也妮脸色发白,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知道如此柔弱的姑娘,刚才一定被气势汹汹的人群吓坏了,非常体贴的请欧也妮只管好好休息,再一次向她保证,那些下等人是不会得逞的。

  欧也妮谢过他们的好意,才扶着艾莉米上了台阶。门童打开大门,恭敬的说:“小姐,有一封您的信,可是却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欧也妮皱了皱眉:“涅日朗伯爵竟然已经不肯留下名字了吗?艾莉米,把信送到我房间来。”

  艾莉米的脸色并不比欧也妮好看多少,把信送到欧也妮的房间之后,欧也妮便让她也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下午不用她服侍。

  剩下自己一个人,欧也妮才拿出信来看。信是帕布洛写来的,欧也妮刚才为了不让门童怀疑,才提到了涅日朗伯爵——自从泰伊古太太出卖自己之后,欧也妮已经不再相信自己府邸的任何一个人。

  她更相信帕布洛的忠诚——为了与自己更好的交流,本来只能说简单法语的帕布洛,认真学习法语并努力争取自己书写。信上的字体虽然有些丑,还有一些语法上的错误,大体意思还是能让人看明白的。

  帕布洛怕欧也妮有心理负担,才匆忙送来了这封信,他在信里告诉欧也妮,那位传言中死状凄惨的公民普瓦莱尔并没有死,就连公民的邻居去警察局请愿,也是了虚乌有,是为了煽动更多的人愤怒,引发对普瓦莱尔的同情,大家一起去向内阁请愿编出来的。

  这让一路担心的欧也妮长出了一口气。起义或是革命,没有流血是不可能的,可是欧也妮还是希望尽量减少伤亡。而且现在她准备的还不充分,起义最好的时机还没有到来。

  带着心事,欧也妮睡的并不安稳,干脆起来下楼,叫来车夫,让他去打听情况。车夫走了没多久,纽沁根与安奈特竟然来了,让欧也妮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天纽沁根都是公债市场休市之后,才会向她报告情况。

  “亲爱的,你没有受到惊吓吧?”安奈特一进屋就关心的问。

  欧也妮早已经往脸上扑了粉,让自己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纽沁根不耐烦的看了安奈特一眼,觉得看欧也妮的状态,就知道安奈特在明知故问。

  欧也妮没有辜负纽沁根的好意,有些虚弱的向安奈特勉强微笑了一下:“幸好遇到了阿尔丰斯子爵,他和一些朋友送我回来的。”

  阿尔丰斯这个名字,显然让安奈特陷入了联想,连纽沁根意味不明的看她都没有发觉。欧也妮却感觉到了,没有再打扰安奈特的思绪,而是向纽沁根道谢:“谢谢您和伯爵夫人来探望我,不知道那些人现在散了吗?”

  纽沁根摇了摇头:“听说他们还聚集在王宫外面,现在已经聚集了两万人。”

  两万人呀,欧也妮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手里的资金,可是以为两万人提供多长时间的供给,耳边还响着纽沁根的唠叨:“只是死了一个平民,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半个拉丁区的人一下子都跑了出来。”

  欧也妮与他的关注点不一样:“纽沁根伯爵,听说那个平民是在起诉了拉索尼埃伯爵才死的,是真的吗?”

  纽沁根自然知道欧也妮关心的是什么,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可是有人说那个平民的起诉,下等法院已经受理了。谁知昨天又驳回了他的起诉,而他今天就死了,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欧也妮盯着纽沁根问。

  纽沁根认为欧也妮对公债市场十分熟悉,却不熟悉巴黎的种种潜规则,好心的为她解惑:“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拉索尼埃伯爵……”

  欧也妮苦笑了一下:“是呀,毕竟爸爸也不得不回索漠了,不是吗。”

  见她明白过来,纽沁根更关心另一件事:“您明天还会去公债交易所吗?”如果欧也妮不去的话,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信心,说不定又会受到打击。

  刚刚收回思绪的安奈特,恰好听到了纽沁根的问题,不由轻叫了一声:“纽沁根,谁知道那些人明天还会不会聚集。欧也妮去交易所的路,正好是拉丁区去王宫的路。如果明天还去交易所的话,不是很危险吗?”

  不知道审时度势的女人。纽沁根在心里咒骂了安奈特一句,理也没理她,只把希望的目光对上欧也妮。

  就见欧也妮向安奈特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关心,伯爵夫人。我也觉得十分害怕,您不知道,只有几十米的路,车夫足足用了五分钟才把车赶到我身边,这还是有阿尔丰斯子爵协助。谁知道我明天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再碰到子爵呢。”

  “您一定能碰到子爵的。”纽沁根急忙开口劝欧也妮继续去交易所,发现欧也妮与安奈特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自己,才发现自己表现的太急切了,连忙补救:“我是说,阿尔丰斯子爵一向对欧也妮小姐……”

  “纽沁根伯爵。”欧也妮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把不想结婚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所以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

  纽沁根面红耳赤的想向欧也妮解释,欧也妮却已经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今天无法再招待两位。”说完站起身,直接就要送客。

  纽沁根无奈的示意安奈特劝说一下欧也妮,却被欧也妮直接叫过来的艾莉米,请出了府邸。

  “小姐,我们明天还去交易所吗?”被结束短暂休假的艾莉米,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欧也妮告诉她自己已经派车夫出去打听情况,一切都要等到他回来再决定。

  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平静,车夫打听到的消息与纽沁根说的差不多,那些聚集的人仍然没有散,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坚持多久。

  王宫里涅日朗伯爵也在向法王报告:“王上,他们还没有散的意思。”

  法王觉得自己头风要发作了:“那些明明都是谣言,不是说根本没有找到起诉的那个人吗,又怎么会发现他死在家门口?”

  “那些平民愚昧无知,对王室也抱着不信任的态度,自然愿意听信不利于王室的谣言。”涅日朗说。

  法王更加气愤:“对王室抱着不信任的态度,我不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君主吗,他们竟然不信任自己的君主!去,通知警卫队,如果他们还不散去的话,可以强行驱散。”

  “陛下,还是听一听内阁的意见吧。”侍从官赶紧劝法王:“您亲自下命令驱散的话,会引起另外一些谣言的。毕竟事件的起因是拉索尼埃伯爵。”

  法王愤怒的站起身,想要喝斥涅日朗伯爵竟然反对自己的话,谁知一下子没站稳,竟然倒在了办公桌上,昏迷不醒。涅日朗伯爵吓的大叫了一声:“王上——”

  “来人,快来人。”王宫里回荡着涅日朗伯爵的吼声,整个王宫的人都行动起来,一些去通知应该知道王上有恙的人,一些去请医生,剩下的才七手八脚把王上抬回他的寝宫。

  医生第一时间赶来,给王上放了血,才让他醒了过来,发现站在自己床前的不是涅日朗伯爵,而是一脸严肃的王后。

  法王厌恶的别开头,看都不看王后一眼。王后并不在意,而是刻板的问医生:“陛下的身体,还能够主持帝国的事务吗?”

  医生愣住了,法王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妻子:“你是什么意思?”王上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可是虚弱的声音出卖了他,王后只盯着医生,等待他的回答。

  可怜的医生张口结舌:“陛下的身体,陛下的健康允许、不允许……”

  王后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会劝陛下好好养病,暂时不要为帝国的事务操心。”

  “涅日朗呢,叫他来。”法王发现自己的侍从官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觉得大事不好,激动的想让他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涅日朗伯爵身为陛下的侍从官,却没有照顾好陛下的身体,让陛下昏迷过去,这是他的失职。我已经与王太子以及内阁成员商量过,让他回家反省去了。”王后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自己才昏迷多长时间,王后不光来了,还与王太子、内阁达成了共识?法王被气笑了:“王后,涅日朗是我的侍从官,他是否回家反省,应该由我来决定。”

  “可您的一些决定,却引发了不必要的混乱,陛下。在您身体不允许的情况下,您还是好好养病,不要再任意做出决定了。”

  “你——”法王被王后的针锋相对气得又头昏起来,强撑着抬起一点的头无力的垂到了枕头上:“叫涅日朗来,我有一些话要对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哀求。

  可惜王后不为所动:“医生,请给王上服用镇定剂,他需要睡一觉。”

  认清形势的医生,服从了王后的命令,成功的让法王睡着了。王后慢慢退出法王的寝宫,对迎上来的首席女官问:“王太子呢?”

  “王后殿下,王太子正在与内阁成员们一起等待陛下的消息。”

  “陛下已经睡下了,就由我和王太子一起,参加内阁的会议,商议一下对涅日朗伯爵的处理意见吧。”王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跟在她身后出门的医生,惊讶的看着刚才向王上说,侍从官大人已经回家反省的王后,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王后仿佛察觉到自己背后的视线,猛地回头看了医生一眼,让医生单膝跪在地上:“王后殿下,臣下永远效忠殿下。”

  王后没有回应,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离开。首席女官跟着王后的脚步,谁也没再给可怜的医生一个眼神,可是医生已经知道,自己从此以后该做什么。

  欧也妮是在第二天的《神圣法兰西》的头版新闻中,得知法王生病的消息——巴黎最大的报纸《法兰西报》,则对王上是否生病保持了沉默。

  估计这会让一些人产生误解,认为《神圣法兰西》为了销量,制造了假新闻。可是欧也妮却明白,这则新闻应该是真的。不过法王是不是真如新闻里所说,病的已经不能处理帝国事务,就值得商榷了。

  “小姐,纽沁根伯爵来拜访您。”艾莉米一脸为难的出现在餐厅——纽沁根伯爵来的太早了,超过了基本的社交礼仪,自己是不是要进行通报,太让人纠结了。

  好在欧也妮却没有为难纽沁根的意思,马上结束了自己早餐,直接来到小会客室。一进门,就发现纽沁根正在小会客室里绕圈子,不由好笑的问:“纽沁根伯爵,您是来我的小会客室散步的吗?”

  “欧也妮小姐,见到您真是太好了。”纽沁根没有理会欧也妮的打趣,急急的说:“涅日朗伯爵,突然不再跟我联系了。”

  “涅日朗伯爵是王上的侍从官,要协助王上处理帝国的事务,怎么会只关注纽沁根银行呢?”欧也妮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等到他需要纽沁根银行的时候,就会跟您联系了,您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