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维尔律师事务所的新合伙人,仍然穿着索漠痕迹明显的、发黄的白衬衣,燕尾服的领子也不再硬挺,软沓沓的象主人的性格一样模糊。来巴黎几天,特.蓬风先生已经添置了手杖,可是手杖头却不是金色的,拿在他的手里更象是从索漠带来的柴火,没能给他添上自己想要的气度。

  “您好男爵先生,”蓬风先生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音,他发现男爵银行家笑的虽然热情,可是身上自有一股威严。

  在索漠,这样的威严只有葛朗台一个人有,这是金钱的威严。

  格拉桑把欧也妮的委托书递给纽沁根,脸上压抑不住的得意:“欧也妮小姐委托我,来取她的一百万法郎。”一百万咬的很重,格拉桑已经看到自己的佣金在招手。

  哪怕三天前已经说好,纽沁根还是用他银行家的谨慎,仔细验证了欧也妮的印鉴,才叫来一位经理,让他去准备现款。

  趁着这个时间,纽沁根已经跟格拉桑攀谈起来:“欧也妮小姐要马上行动吗?”为了表示自己也是知情人,他的问话中,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格拉桑与特.蓬风都是一脸茫然,开口回答的是格拉桑:“什么行动?”

  这下轮到纽沁根吃惊了:“怎么,欧也妮小姐让你来取现金,却没有告诉你现金的用途吗?”难道那位小姐取一百万,只是为了拿回家数着玩?

  格拉桑很诚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欧也妮小姐只让我把钱取到后,先存到我的银行里,没有说什么时候要用、具体怎么用。”

  一言不发的特.蓬风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他也知情。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涌上了纽沁根的心头。他虽然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调动多少资金跟随欧也妮的投资,却没有做好欧也妮彻底抛下纽沁根银行,独自投资的准备。

  “这样不行!”纽沁根如同一个被背叛的丈夫一样愤怒:“欧也妮小姐不能这样对待我。”

  “可是先生,”特.蓬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欧也妮与纽沁根签定的合同:“根据您与欧也妮小姐的协议,她每年有权支配不超过六百万法郎的资金,只要能在一个会计年度内归还,就不需要向纽沁根银行报告资金的用途。”

  这,就是特.蓬风跟到纽沁根银行的作用。

  纽沁根颓败的坐到办公椅上,有气无力的问格拉桑:“我晚上想去拜访欧也妮小姐,不知道她是否有时间?”

  回答他的依然是特.蓬风:“欧也妮小姐晚上将到巴黎歌剧院观看演出,鄙人有幸陪同她前往。”

  刚刚因嗓音里的颤音,被银行家轻视的特.蓬风先生,突然在银行家的眼里高大了起来,他站起身,带着恭维的语气问:“那么我能请您转告欧也妮小姐,在第一幕结束之后,我会带着内人一起拜访她吗?”

  特.蓬风并不因突然的恭维冲昏了头脑,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请您相信男爵先生,替您带话是我的荣幸。可是欧也妮小姐是不是有时间接待您,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纽沁根向特.蓬风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亲切的一路攀着话,把两人送到了银行门口,看着两人坐上了格拉桑的马车,才收回笑脸,决定早早下班回家,好让安奈特有更多的时间准备观看晚上的演出。

  欧也妮并没有盛装打扮,可是一身的衣服首饰,在特.蓬风这个早已经习惯了葛朗台家俭朴作风的人看来,还是过于招摇了一些。

  为了巴结欧也妮,特.蓬风强忍着心里的不满,违心的夸奖了欧也妮的美貌。土味的夸奖在泰伊古太太这样的人精中来,还不如不说。

  拿农却对特.蓬风很是亲热,因为在巴黎他是拿农唯二熟悉的人,另一个当然是一起来的银行家格拉桑。

  坐上欧也妮的双轮马车,拿农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小姐,歌剧院是什么样的地方,人家会不会觉得让一个佣人进去,有失体面?”

  欧也妮觉得没有问题:“相信我拿农,你看起来比那些太太更适合歌剧院。”

  “是的,拿农,你放心吧。小姐在巴黎歌剧院有自己的包厢,可以请任何人进入。”泰伊古太太知道拿农不会在巴黎长住之后,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拿农并没有被安慰到,又一次挺直了腰板,用她凶恶的表情视察起巴黎人民的生活。一路上她不再开口,直到车子驶近了歌剧院,两个青年的马不远不近的跟着欧也妮漂亮的双轮马车。

  “小姐,那两个人一直跟着,是不是不怀好意?”拿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都是跟曾经的夏尔一样打扮的时髦青年,有些拿不准的问。

  欧也妮也发现了跟着的人,正是阿尔丰斯和博诺,便向他们挥手致意了一下,然后安抚拿农:“不,那位骑纯黑马的是阿尔丰斯子爵,他是堂弟的朋友,曾经在堂弟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处理巴黎的事务。”

  “另一位博诺先生,在报馆就职。他是巴黎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欧也妮想,自己今天晚上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可以与博诺谈一谈,开始公债投机计划。

  泰伊古太太笑了:“拿农,你应该了解,葛朗台先生对博诺先生的好感,远远高于小姐的表亲。”

  欧也妮的表亲是哪一位,拿农应该听葛朗台说起过,现在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第二个表情,那就是把嘴角向两边撇一了下:“小姐没有什么表亲,那些人看中的不过是小姐的钱。”

  耿直的人说起实话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哪怕这实话很惹人发笑。欧也妮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泰伊古太太看了一眼也不肯收敛:“你说得对,他们都知道我有钱,难道你竟没有发现吗?”

  拿农又一次面无表情的点头:“那些都是先生的钱,想让先生替你掏嫁妆钱可不容易。”

  “我暂时还不用爸爸出嫁妆钱。”欧也妮平静的说出一个事实,拿农没有什么反应,以为欧也妮还在想着夏尔。泰伊古太太却不大赞同:“哪怕博诺先生跟拉斯卡加子爵不合适,可是阿尔丰斯子爵……”

  双轮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欧也妮抬了抬手制止泰伊古太太接下来的话,因为她提到的青年中,有两位已经下了马,都殷勤的来到马车前,要第一个问候欧也妮。

  笑脸是必须回的,不过无差别的笑脸,不给任何人希望。博诺和阿尔丰斯都看出欧也妮笑的敷衍,更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送她到包厢,只想在短暂的相处之中,更多的引起她的注意。

  “欧也妮。”一个并不算年轻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博诺和阿尔丰斯都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特.蓬风先生没有换衣服,他还不习惯骑马,被巴黎的风吹过后,站在剧院门口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颓败。两位巴黎青年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敢出现在欧也妮面前。

  刚想问,两人发现欧也妮笑的真诚了一些:“庭长先生,您还好吗?”

  特.蓬风知道那两位巴黎时髦青年正观察自己,矜持的伸出胳膊,好让欧也妮挽住他,略微抬起的下巴好象在告诉博诺和阿尔丰斯,他们应该识趣的退出。

  可惜巴黎的青年追求异性时,宁可选择与人决斗,也不会不战而退。博诺早把特.蓬风从头打量到脚,认为所谓的庭长先生,根本不足以做自己的对手,因此上前一小步:“欧也妮小姐,我会在第一幕结束后拜访你。”

  欧也妮遗憾的摇头:“很抱歉,纽沁根男爵及夫人已经预约了。”

  “那么就第二幕,为了接近美丽的鲜花,任何等待都是值得的。”博诺坚持。

  欧也妮本就有意与他谈一下,想了想点头应下,便挽着特.蓬风走进歌剧院。

  博诺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才问阿尔丰斯:“你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庭长先生吗,难道巴黎审判庭换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尔丰斯也摸不清庭长先生的来历,猜测道:“倒没听说过。说不定是哪个外省初级裁判所的,来巴黎探亲或是办事的吧。”

  “一定是这样,我想他就是索漠初级裁减所的庭长。”博诺认为阿尔丰斯的猜测成立:“欧也妮小姐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来往,那个人一看就超过三十岁了。你看了他的领结没有,我敢打赌,他肯定从用上后就没洗过,还有他的手杖,竟连个金头都没有镶。”

  阿尔丰斯只默默的听着,比起一般的巴黎青年来,他更沉得住气。哪怕对欧也妮的财富一样感兴趣,表现的也没有博诺那样急迫。

  “你不是在第二幕结束后,要去拜访欧也妮小姐吗,到时候问清楚不就行了。”阿尔丰斯短暂的笑了一下:“欧也妮小姐能做自己的主,对不对?”

  博诺也笑了,他笑的志在必得:“谁知道呢。嘘,那不是纽沁根男爵夫人吗,奇怪,纽沁根怎么会陪她来歌剧院,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跟马尔维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