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对纽沁根想要验别钞票真伪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让纽沁根尽管自己或是找人来验真假——六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钞票更是最近才出现的新鲜事物,身为银行家的纽沁根小心些,才是正确的做法。

  合伙,并不意味着相互之间马上建立不可动摇的信任。

  不过拿农却十分气愤,认为纽沁根此举是对先生与小姐的侮辱:“小姐,先生为了换这些钞票,跑了索漠和安茹邻近几个地区的所有银行。”

  欧也妮不得不先安抚一下拿农,转头和纽沁根说话转移拿农的注意力:“纽沁根先生,既然我已经注资到了纽沁根银行,您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说葡萄牙的情况?”

  纽沁根抬头,仔细观察欧也妮的表情,他不确定欧也妮是为了免除自己的尴尬,临时找了一个话题,还是真的关心葡萄牙的局势。

  在纽沁根的印象里,女士们关心自己的首饰盒、衣帽间,或者上流社会的八卦,极少的人会关心一下政府官员的变动,为的是在社交场上做为谈资,用以显示自己消息灵通。

  象欧也妮这样开口打听外国的消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欧也妮任凭纽沁根打量,眼里已经闪着金币的光芒。纽沁根看懂了,神情也郑重起来:“欧也妮小姐,你是想?”

  欧也妮展颜一笑,自信的笑容将她平淡的美丽,笼罩上了光晕,让人不敢直视。她开口了:“我既然已经投资纽沁根银行,总应该为银行的业务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纽沁根激动的站了起来,刚想说话,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两个跟他一起验钞票真假的经理,只好努力压下激荡的心情,耐着性子等他们给自己一个结果。

  对纽沁根来说,现在钞票真伪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他满脑子都是欧也妮在对突尼斯公债上的收获,幻想着纽沁根银行跟随欧也妮的脚步,在对葡萄牙的公债交易中搅风搅雨。

  “欧也妮小姐,您知道的,葡萄牙王室已经完全失去了执政权。”好一会儿,纽沁根的心情才平静了一点,隐晦的指出一个新兴的政权,会尽最大可能打击投机。

  欧也妮不去看清点钞票的两个经理——拿农正凶恶的看着那两个人,别说动手脚,只要那两个人说哪一张钞票是假的,拿农都会直接教他们重新做人。

  她看的是纽沁根:“你说的没错,男爵先生。我很奇怪做为巴黎最大的银行,我在帐本上没有发现去年一年,银行在葡萄牙方面的收获。”一八二○年,正是葡萄牙国民议会兴起的最初时刻,身为银行家,不管是在葡萄牙王室的公债,或是新政府的投资之中,都应该有所斩获。

  话音刚落,纽沁根的脸就红胀了起来,这是让他很懊悔的事,等他想起在对葡萄牙的公债上一展身手的时候,葡萄牙国民议会已经开始掌权了,巴黎对葡萄牙的公债价格,也由动荡变得平稳起来。

  欧也妮不理会纽沁根的尴尬,无聊的看着两位经理尽职的清点钞票——要是有点钞机的话就好了。这个真的只能是想一想,欧也妮对点钞机的原理一窍不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两位经理总算清点完成,向纽沁根保证每一张钞票都是真的,六百万法郎的数目一法郎都不少。两个人看向欧也妮的目光全是敬佩,就连看拿农的眼神都是叹服——任何一个亲身接触过六百万法郎的人,都是值得崇拜的。

  纽沁根摆摆手示意两个经理把钞票存入银行的金库里,亲自给欧了妮出具了收据,又看向拿农。

  欧也妮轻轻摇头:“拿农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的事情她都有权知道。”

  纽沁根回头看向魁梧女人,发现她的目光十分平静,脸上也没有因为欧也妮的信任显得激动,看起来这个认知两个人早就达成了。

  他无比庆兴自己对魁梧女人一直保持着敬意,哪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欧也妮与这个魁梧女人之间的关系。

  现在也不是搞清这个关系的时候,因为欧也妮已经开口了:“可是葡萄牙是欧洲的葡萄牙,你觉得神圣同盟,会允许哪一个国家出现凌驾于王室之上的国民议会,哪怕不是他们本国的王室吗,男爵先生?”

  纽沁根摇头,神圣同盟充当着欧洲警察,他们维护王室的地位,哪怕是拿破仑,面对还没有结盟的神圣同盟,也只能低头。何况葡萄牙的国民议会,不用想也不会铁板一块,他们也是由一个个利益团体组成的,一旦稳定下来,各团体之间的利益诉求,便会出现矛盾。

  这让资本有机可乘。

  纽沁根两眼放光:“您觉得我们可以……”不知不觉间,他对欧也妮用了敬称。

  欧也妮点头:“虽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我们可以放出风声,把神圣同盟可能插手葡萄牙、西班牙的猜测透露给想知道的人。”

  这样对两国的公债就会出现波动,自己和纽沁根银行可以从中得利。

  纽沁根觉得自己跟不上欧也妮的思路了,刚刚还只说到一个葡萄牙,现在怎么还有西班牙的事儿?

  可是欧也妮的目光那么坚定,表情那么沉稳,让纽沁根的所有质疑都换成了一句试探:“那么小姐,您打算动用多少资金?”

  欧也妮真正的目标是西班牙,因为葡萄牙在一八二二年会出台新的宪法,还得到了国王的承认,要到一八二三年才会因国王的儿子策反军队叛乱,重新确立君主专政。

  而西班牙的第二次革命,已经迫在眉睫。神圣同盟真正出面干预的,正是这一次革命。这一点,欧也妮暂时无法直白的说给纽沁根——解释不清消息来源。

  如果纽沁根触觉敏锐,发现自己真正剑指的方向,跟在后面喝汤的话,欧也妮也不会设置什么障眼法就是了。所以她回答的很认真:“我觉得最初只用一百万法郎就可以了,五十万法郎投入对葡萄牙的公债,五十万法郎用于西班牙公债。”

  哪怕是巴黎最大的银行家,纽沁根也对欧也妮的大手笔佩服不已。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小姐觉得银行需要怎么配合您的行动呢?”

  这就比较上道了。欧也妮很满意的点头:“纽沁根银行在葡萄牙、西班牙有办事处吗?”

  纽沁根很骄傲的点头:“小姐,纽沁根银行的业务,遍布整个欧洲。”

  欧也妮放下心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双管齐下的比较好。”

  说完,见纽沁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欧也妮让他坐得近一些,轻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纽沁根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主要是没想到一位女士,胆子竟比他这个银行家还大。

  “可是,在葡萄牙本国做空,却在巴黎做多的话,总有一方会赔钱的。”纽沁根实在想不明白,一空一多合并计算,赚还是不得不丢人的提出疑问。

  欧也妮没有嘲笑他,反而耐心的向他解释:“男爵先生,我们虽然分两处进行操作,可是并不意味着两个地方投入的资金是一样的。”再说,谁说做空与做多就不能兼容,又不是同一个市场。

  纽沁根若有所思的点头,想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过来:“小姐,您是想利用葡萄牙与西班牙本国的消息,来影响巴黎的消息,对吗?”

  虽不中却不远矣,欧也妮肯定的点头。纽沁根本想问问欧也妮要用多少钱来搅动葡萄牙与西班牙的本国市场,想起她会通过纽沁根银行设在两国的办事处来完成投资,便闭上了嘴。

  纽沁根银行要不要跟随投资,他还要想一想。

  欧也妮意味深长的看了纽沁根一眼,笑着站了起来:“既然资金没有问题,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请你替我准备好一百万法郎,男爵先生,我三天后会请格拉桑先生来取。他会带着我的委托书。”

  格拉桑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出现,让纽沁根的神经不由的绷紧:“小姐的公债生意,仍然要委托格拉桑先生吗?”

  “只是在巴黎的公债生意。”欧也妮回答的轻描淡写,好象她不知道纽沁根银行本身就做着公债买卖一样。这让纽沁根明白,自己虽然得到了欧也妮的投资,却没有得到她足够的信任。

  不经过几轮愉快的合作,信任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

  三日之后,格拉桑不是一个人来到纽沁根银行的,陪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同样从索漠城来到巴黎的特.蓬风先生。格拉桑向纽沁根介绍他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莫明的自豪,让头一次与特.蓬风见面的纽沁根,以为两个人在索漠并不是敌对关系:

  “特.蓬风先生,曾任索漠初级裁判庭庭长,现在是但维尔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您好先生,很荣幸能见到您。”纽沁根亲切的跟前庭长、现在的律师事务所新合伙人握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三十多岁,却还做青年打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