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微梵从房间睡了一觉，醒来去宁双可房间找裴兮尘的时候，看见人们围坐在一起。
北奚寄来了，不光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
“坐吧，等着你呢。”裴兮尘想过最好的结果是，北奚寄会过来，说清楚北墨大统领府身后的人。但他没想过，北奚寄只身一人就过来了。
也不着急问什么，北奚寄看上去十分紧张，宁双可喊人送了一壶热甜茶上来，让北奚寄先喝茶，他们也好等等墨微梵。
等待的半个时辰中，宁双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打量了这个少年。没有经过时光磨砺的样子，眼睛透彻的能一眼望到底，有的时候会有一些自以为聪明的狡黠的光闪烁。
北奚寄蓄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宁双可想起来师傅教给她的一个词语，叫做水月观音，北奚寄有点这个味道，清帅俊逸。
他们从雪域出发，经过荒莽的草原，踏过千山万水，迎着暗下来的天幕，不知道“孤妖”之下是什么在迎接他们。
宁双可和裴兮尘在踏进霓丝城之前，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赶路的夜里，睡过去之前，宁双可都会恍惚的想，自己会不会再也回不去雪域。
但是，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宁双可想，再信一次，不管怎样，这个世界会有人回馈给他们这些疲于奔命的人一些善意。
善不善意两说，北奚寄的第一句话，让三个人都有点犯懵。
“这个事情，你们查到最后，可能会制裁整个北墨。”北奚寄第一句话就超出了宁双可和裴兮尘的设想。
日常情况下，收拾什么人，处理什么事情，干什么违规乱纪的勾当，都是宁双可行动，裴兮尘指挥，墨微梵负责放风，易与姬处理后事。这会听北奚寄出口惊人，墨微梵的第一反应不是问一句“为什么”，而是下意识的连人带椅子撞向了窗边。脑袋伸出窗户左右查看完毕，墨微梵才想起来这不是在雪域。
“你们继续，不用理我。”墨微梵关了窗户，悻悻地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和北墨皇家有关系？”雪域负责处理四国之外的事项，涉及到制裁一个国家的大事情，只能说明是国家的皇族和不知名的势力串联，威胁到了雪域的存在。
北奚寄抹了一下脸，喝了口甜茶，尽力冷静地说出自己的话：“不是，是因为‘孤妖’。”
“你知道怎么回事是吗？”
“我不是很清楚‘孤妖’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知道昨天我爹说的人族返祖现象。”北奚寄一边说话一边松了衣襟，侧着脖子把自己脖子上的细孔展示给裴兮尘。
“因为我就是返祖的人之一，返祖成海妖。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这几个月来陆陆续续，有越来越多的返祖现象上报到大统领府。我爹一直瞒着我，直到有一天早上，我起床以后，发现自己的脖子上长出了这些孔，我的腿上也有了一些绒毛。”
“我爹一开始说我是染了病，可是有天我在我爹的书房里温习功课，看见了关于返祖现象的折子，我才明白我是往妖族的状态转变。”
“‘孤妖’谣言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绝对有北墨的参与，至少现在官府不希望返祖现象被雪域知道。”
“大统领府背后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是我在返祖的第一天有人找上门来，说是雪域会派下来大人物，他们有办法解决返祖事情。”
“但是内个女人说，要是让他们自己去找，一定会被北墨皇家拦下，所以请大统领府帮忙。”
“她交代我们一件事，等着你们，然后让你们去海妖旧址。”
返祖、神秘女人、北墨皇家、孤妖、海妖旧址、北墨大统领府……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宁双可意识到他们做的最坏的猜测，可能有点想得太美了。
“你见过内个女人吗？”
“没见过她的长相，她总是遮着脸。”
“还有吗？”裴兮尘等宁双可把他们最着急的“孤妖”事件问了个七七八八以后，冷静地追问了一句。
人们永远会在危险的时候，选择抛出对方最关心的事情，真相和转机有时候却藏在细枝末节的言语中。缘木求鱼，反倒是求鱼得鱼。
“北墨皇家，不是，返祖现象也许和更换灵脉有关系。”
“返祖最严重的是官府士吏、皇亲国戚、世家子弟这些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违规更换过灵脉。”
“你什么意思？”
“你们比谁都明白吧，生来带着灵脉的人，就是含着金汤匙降生到这个世界的宠儿。没有灵脉，就是一个废人。北墨这个国家，或许是这个大陆的所有国家，有一条交易灵脉的黑色渠道。这条黑色的渠道，把普通出身却带有灵脉的婴儿的灵根拨出，换给不配拥有它的人。”
“我没有换过，但我是知情者。”
房间里静了一瞬间，雨水在这个时候夹着淡淡的白雾，千军万马地杀向人间，淅淅沥沥的响声敲碎了寂静。
墨微梵倚着窗框，披散着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有雨滴敲在窗棂上，他在这样的敲打声中开了口：“海妖旧址必须得走一趟了。北奚寄，走吗？”
还没见识过这个世间模样的少年，一眼澄澈的望过来，对着墨微梵说了将会改变他一生的回答：“走。”
也许前路挡满了荆棘，拨开云雾之后，他将会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可是，北奚寄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却驾马来到霓丝的裴兮尘、宁双可、墨微梵想，也许这些人，会拉着他在悬崖边筑起天梯，逃脱升天。
雨滴从窗外飘进来，沾在墨微梵的发梢上，他靠在窗户上，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不知怎么的思绪放空了一下。
从离开雪域直到来到霓丝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墨微梵感觉到有点什么不对劲。但是他平时脑子用得少，还没等自己想明白，就被裴兮尘连人带椅子往门口推。
“干什么？”
“收拾东西去，一会就出发。”
“这么迅速？”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趁早。”宁双可调侃完墨微梵，催着北奚寄回大统领府做好准备。
宁双可脑子转了一圈，提点北奚寄一句：“暂时先别和你爹说，要是这背后有什么事情，越少人牵扯进来越好。要是有什么地图，拿一个，回头再还给你老爹。”
四个人再碰头的时候，围了个圈，蹲在北墨大统领府后门旁边栽着的老槐树上。本来都想着对方能靠点谱，带上点什么防身的东西，结果眼下是四个人八手空空的大眼对小眼。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四个人看着对方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你们都准备了个啥？”墨微梵觉得自己没带东西实属正常，他带着东西反而容易惹事，但是这剩下三个人都是双手空空，这就有点怪了。
裴兮尘理直气壮，食指点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长剑：“我带着剑还不够？带个棒槌好治你？”
“我带着脑子，就是对你们最大的帮助了。”宁双可双手一翻，向其他三个人展示，自己真的是什么都没拿。
“我觉得我带什么都没用，我就跟着你们，保证不惹事。”
四个人默不作声的蹲了一会，然后齐齐笑出了声。说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经过最大的风浪就是跟着父辈驯兽修炼。
就算是裴兮尘三个人是从雪域而来，顶着“不世之才”的美名，那也都是外人看在“雪域”两个字上给的面子。真是到了干正经事的时候，也没北奚寄来的有多老练。
宁双可双手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算了，没带就没带，北奚寄让你偷的东西拿了没？没有也没事，你先告诉我们，找海妖旧址往哪里走？”
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伞面一收，伞尖直指霓丝中央的方向，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北奚寄的身上，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像是要透过烟雨迷蒙看一看自己的前方，声音里带着笃定：“中央，霓丝中央有一面湖，名为‘棠溟’。看这个，里面说海妖旧址在湖底地下城。”
话音落下的时候，一本薄薄的图册被从他的怀里拿出来。递给裴兮尘以后，北奚寄说了一句：“真的，这次的事情要是解决不了，我把这个偷出来我爹能打死我。”
伞也没有再打开，雨不算是大，但是这一会北奚寄身子也被淋了个半湿。裴兮尘睨了他一眼，低头看了手中的图册。隶书写的“霓丝布防图”映入眼帘，“你还真是，勇气可嘉。”
“那是，命都不要了。”
躲着雨滴掀开图册，裴兮尘手比脑子快，“唰唰——”两下就翻到了海妖部分，没想到上来看见的并不是清楚的地图，反而是一页文字记载。
这次不是隶书了，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看上去不是很老旧的样子，应该是后来有人誊抄了一遍。
北墨梅月白雪连天，四野寂而空静。冰散之声不绝于耳，天下归于纯白，不染他色。霓丝纯白之上着异色，暖于天地生海妖，海妖卫霓丝。
海妖一族不为天生，自异象而现，因诡迹而亡。
生而有姓为肜，不为海神所控，不为妖族所属。
海妖一族所至之处万物成水。
海妖一族男女至美。
海妖一族居住在一片汪洋之中，代代衍生。
海妖一族生而无脚，却有鱼尾。
海妖一族双眸蔚蓝，为人世沧桑而落泪。
海妖一族可看后世百年，观人生无常。
海妖一族火海起，三日三夜不熄不灭。
哀鸿遍野。
四个人有三个人撑着伞，在房屋间起起落落。带着淋着雨的北奚寄，往中间的“棠溟”湖赶过去。
《布防图》被宁双可捏在手上，一点也没当成是一座城池最重要的军事机密。
“不为妖族所属”这一句话从裴兮尘的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突然让裴兮尘想起了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