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齐远琛腰上的伤口结了痂,基本不影响活动,于是跟陈导沟通了一下,说好第二天回组。
《遗忘》的拍摄已接近尾声。这几天的相处像一场梦,是偷来的时光。
晚上,方至提出在吃饭的时候喝几杯酒,齐远琛同意了。
饭桌上很安静,方至很想跟齐远琛聊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寡淡地问他之后有什么工作安排。
齐远琛沉默片刻,说:“还没想好。”
方至扬起嘴角,提着酒杯:“那祝你以后一切顺利,远哥。”
这话像是某种诀别前的祝词。
齐远琛垂下眼帘看着面前伸过来那只手,半晌,才提起手边的杯子跟他碰了碰。
这之后,方至也没怎么说话。
犹如拼图上两个相隔很远的碎片,他们之间的联系被藏在弯弯绕绕的罅隙里,只有当偶然的误差降临,才有对接的可能。
沉默的饭局结束,二人各自回了房间。
方至掀开被子钻进去,看着床边那盏微弱的台灯,思绪飘回几年前。
那次齐远琛照顾发烧的自己,他醒来时,床头也亮着这样一盏灯。
不同的是,没有齐远琛坐在灯下,转过头问自己:“醒了?”
方至捂紧心脏,强迫自己驱散那些回忆。但一想到他和齐远琛就要恢复成两条平行轨道,再无交集的可能,方至就觉得心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地锉着。
他难耐地坐起身来,张嘴呼了几口气。心跳很快,被睡衣裹着的身体很热,他扯了几下衣领,心里突然漫上一种冲动。
只迟疑了两秒,他便拿起手机翻身下了床。
方至打开手电筒一口气上了三楼,站定在齐远琛门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决定把一切交给天意。
门锁划开的声音扣响了静寂的夜色,齐远琛没有上锁。
方至没有犹豫,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他手里还握着手机,靠着手电筒的光亮,他走到了齐远琛的床前。
刚才上楼的时候他连鞋都没有穿,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没有什么声响。
齐远琛依旧安静地躺在被子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方至关掉灯,坐在床边。他在黑暗中靠近齐远琛的脸,几乎有些急不可耐地吻上了齐远琛的唇。
约莫两三秒钟,一双手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肩膀。
“你发什么疯?”齐远琛手肘支撑着床想要起身。
方至立刻又扑上去,像一个猎食者般循着他的嘴唇,但刚贴上他的唇角就又被躲开了。
方至揽住齐远琛的脖子,小声哄道:“求求你了远哥,过了今晚我就没有机会了。”
他呼出的热气尽数钻进齐远琛的耳廓里,齐远琛一时怔愣,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方至已经再一次贴了上来。
两人身体间的温度隔着单薄的睡衣传递着,酒精通过紧紧相叠的身体打磨出火苗,流窜于四肢百骸。
齐远琛心旌摇荡,起身卡着方至的脖子把人推开。
方至喘着粗气,像被酒气浸透了,贴着齐远琛的脖子喃喃:“远哥,求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他那么可怜,又那么无助,攀着齐远琛如一根深陷泥潭的藤蔓。
绷紧的弦被斩断,一整晚的郁结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齐远琛扼住方至的后颈,攫住他的嘴唇。只象征性地啃咬了一下唇瓣,就迅速闯进他的口腔,逐着他的舌尖吸吮、舔咬,像要把他拆骨入腹。
犹如一杯热牛奶顷刻间被倒翻,泼洒在两人身体连接的每一寸,粘稠、胶着、无法抽离。
齐远琛徜徉在那片火热的海洋里,席卷过他口中每一个角落,力度越来越重,直到听到他身下之人的轻哼,理智才稍稍回笼。
他退了出来,起身打开了灯。
方至红着脸躺在床上,睡衣有些凌乱,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岩浆熄灭,理智回流。
齐远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这次又是什么?醉酒后的一时兴起?还是想跟我一夜春宵?”
方至的瞳孔微微放大,他迅速坐起身面对着齐远琛:“我没有想别的,更不是一时兴起,我只是……舍不得你。我知道,明天之后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齐远琛轻轻蹙起了眉。
“重新见到你后,我每天都想像以前一样,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但我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今天才想让自己放纵一回,就算你怪我、烦我都好,我不想留遗憾。”
方至神情真挚,以至于齐远琛好半天没有思考能力,无从判断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重逢之后的方至离他很远。他们像是对弈的棋手,互相丈量着对方的安全区。
齐远琛没想到,是方至率先打破这种平衡。
那条把他们切割开的分界线轻易地被他抹去,以一个孤注一掷的吻,和一句“不舍”。
他忽然觉得手心里拿那枚刺不疼了。
齐远琛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梦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站立于那个雨夜里,在路灯下安静地等待着自己。
而他每次梦醒后都是欣喜的。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
他始终愿意相信那双总是望向自己的眼睛。
就像现在。
在这一刻,很多事情忽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方至的不告而别、亦真亦假的告白、模凌两可的试探。
六年前他对很多事情无法抗衡,也无力掌控,而如今,他可以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莽撞又没有抉择权的少年。
那些往事他可以任由风散,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目之所及的一隅之地。
方至最终没有等来齐远琛的任何回应,对方只是语气平淡地赶他回了房间。他一整个晚上怀穿着怅然的心情半梦半醒,眼前都是齐远琛冷淡的目光。
*
回到剧组,齐远琛补拍了几组镜头,江寻轩下午还有一场戏,两位演员就都杀青了,刚好一起办杀青宴。
杀青宴结束后,江寻轩招呼着方至进了一个包厢,方至以为是交代下一项工作,没成想进门后对方让他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语重心长:“小方啊。”
“嗯?”方至一脸茫然。
“这几天和高中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
“挺……挺好的。”方至摸了一下鼻子。
江寻轩点点头,眼尾藏着几分揶揄。
方至看了他一会,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开玩笑道:“怎么了?不会要炒我鱿鱼吧?”
江寻轩“噗嗤”一乐,说:“还真差不多。”
方至皱起眉头,刚欲问话,江寻轩一扬手,“别急,应该算好事——有人要聘你,不仅能给你涨工资,而且我也有好处。”江寻轩翘起二郎腿,头也靠在椅背上,“虽然我真挺舍不得你的,但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很高,小方,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见方至一脸不相信,江寻轩又坐直了身子,收起玩笑的语气,“我打算换经纪公司了,有人挖我,好处很多,条件也有,其中一个就是——需要给我换个助理,公司给我找人。”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有人指名要你呢,而且工资开得肯定比我高。”江寻轩眨眨眼。
方至思忖片刻,依旧觉得江寻轩说的不太真实,挖一个明星正常,谁会指名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他觉得也许是江寻轩不想让自己走得太难看,又给自己另谋了一份差事。
不过不论如何,他也看得开,决定顺其自然。
见江寻轩笑意盈盈,他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怎么?攀到新的金主了?”
江寻轩挑了下眉,笑了:“没错。”
说话的功夫,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来往外走,说:“挖你的人来了,祝你好运小方。”接着又顿住了脚步,“哦对了,这个月工资双倍结给你。后会有期。”
江寻轩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了房间。
方至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敲门声响起,随后门口迈进一个人。方至定睛一看——确实是要“挖”他的人没错,这人正是上次在街边给他递名片的人,齐远琛的经纪人。
刘舒桐背着个挎包,见到方至笑了一下便径直走了过来。
“方至对吗?”
“……嗯。”
刘舒桐坐下后便一副谈判的模样:“当助理多久了?”
这样的问话让方至略显局促,他双手放在膝头,感觉自己在面试,嘴上也如实回答:“四个月左右。”
刘舒桐点点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别紧张,我是来聘请你的。”
方至扶着膝盖的手收紧了一下,看对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摊在桌上,说:“你看下这份合同。”
他像一个机器人,只能听从指令地拿起那份文件阅读。
刘舒桐等他看完,又道:“薪资这方面是你原来的双倍,其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方至从文件上移开目光,迟疑地开口:“意思是……要让我当齐……远琛的助理?”
刘舒桐点点头。
“这条件也太高了吧?”
“你值这个价。”
方至犹豫着想问原因,甚至猜想这件事会不会和齐远琛有关,转念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可他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能造成现在的局面,或许是江寻轩和谁的交易?
他陷入沉思,直到刘舒桐打断了他,问:“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哦,没有……就是……”方至抿了下嘴唇,“齐远琛是有助理的,为什么……”
“为什么还找你是吧?”刘舒桐伸手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关晴这两天刚递了辞呈,说下个月离职。又正巧我听说了你,你是远琛的高中同学,对吧?你知道的,助理这行熟人是最方便的,知根知底,你要是能来,就提前让关晴离职了,小姑娘家里母亲生病了,急着回去呢。”
刘舒桐说了一大串,唯独没有提到齐远琛。
但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他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方至笑了,应允道:“这么好的条件,我哪会不同意呢。”
签好合同,刘舒桐跟方至加了微信,说了句“合作愉快”,就背起包走了。
方至走出包厢,人还是懵的,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他以为自己和齐远琛再也没有什么见面的可能了,然而就在刚刚,他突然变成了齐远琛的助理。
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这场沉舟破釜的发泄,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方至思忖很久如何面对齐远琛。但以他对齐远琛的了解,不管是装失忆,还是道歉,都只会让对方更愤怒。
因此,这件事情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