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大多目不识丁, 也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说起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来,他们却是一把好手。尤其这谢骁的胆子着实大,亲爹还没下葬就直接和庶母滚在一起,这样的桃色新闻最是得闲人们的喜爱。

  因此, 这两天只要走到街上, 处处都是讨论谢家的百姓。这让坐在轿中的谢宜心中怒火更盛,一路上忍了一肚子气。

  待下轿后, 他一巴掌就扇在蔫头耷脑眼下黑青的谢骁脸上。

  “孽畜!都是你做的好事!”

  谢骁虽已知错, 可见族叔这样对待自己难免心中暗恨。当初父亲在时谢宜在自己面前也不敢充叔父的款, 如今却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折辱自己,着实可恨。

  谢宜咬着牙, 心中的苦闷却不好言说。嫂夫人到底是个女眷,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解决。谢骁这个孽畜惹祸便罢,若真是牵扯到整个谢家,恐怕族人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一旁的谢夫人心如死灰, 她未曾想到这件事的影响竟然如此大。夫君在时还叮嘱他们尽快回乡守孝, 低调做人,可恨当日未曾听进去。

  至于那妾室, 在事发后则是被自己以勾引骁儿的借口杖毙, 算是稍稍挽回局势。可谁都知道主动权必然在男方手上,要是骁儿忍住诱惑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但事已至此, 别说入仕,骁儿就是能在这场风波中安稳活着都是难事。

  她左思右想都是死路一条, 甚至就连夫君入主太庙的定局也会被改变。想到此处, 谢夫人很是后悔不曾下狠心教导骁儿, 不然他也不会堕落到这般地步。

  谢宜见族兄遗孀这般情态也不好再发作, 狠狠瞪了谢骁一眼后示意他们一同入内说话。他身旁跟随的侍从们自觉把守四方, 给主子们腾出一个足够隐秘的空间。

  谢宜道:“嫂夫人,如今事情闹的满城风雨,诸位大人都避之不及。这样狠辣的招数只怕是出自...”他悄悄指了下西边,“咱们也要早做打算。”

  谢夫人面色有些苍白,早做打算是什么意思?而且西平王...她脑子有些木木的道:“谢家与王府一向毫无瓜葛,为何要针对我们?”

  谢宜并不惊讶素来聪慧的嫂夫人有此一问,先是宁哥出事,又是谢骁那个混账干出这种畜生事,嫂夫人不疯才怪。

  他淡淡道:“不必有恩怨,只要扳倒谢家对王府有利,他自然会下手。何况谢家的定海神针倒下,他甚至都不必顾忌太多。”

  此言一出谢夫人再也撑不住,软倒在椅子上。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恨谁,更重要的是夫君死了,但他曾经收受贿赂,万一被翻出来怎么办。

  谢宜有些隐晦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此次前来是要收回一些书,还请嫂夫人将我带去。”

  谢夫人定定神,知道日后儿子能不能活还看这个小叔子的努力,便也连忙应允。她吩咐人将谢骁带下去,随即亲自带人进了书房。

  待她将谢宁书房暗格里藏着的东西小心取出后,见谢宜要将之带走,蹙眉道:“若如你所说,我们该直接把这些烧了才是干净,再带出去徒增危险。”

  毕竟这些东西放在书房只有自己一人知道,就连骁儿也是不知道的,只要不是官府强搜定然不会泄露。可若是带出去,倘或谢宜不慎走漏消息亦或弄丢了,整个谢家只怕都完了。

  谢宜顿了顿,也有些拿不准。但还是道:“还是应留着,若到万不得已时,名单上的人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说着他便小心将这些包在自己怀中,再做戏一番后就赶忙回府。可谁知马车行到一半时,光天化日之下忽然从两旁跳出来,竟是在闹事行凶。

  谢宜心知不妙意欲离开,却被为首的人看出端倪,一剑过去直接将衣带挑断。谢宜怀里的各色账册哗啦啦掉在地上,那些匪徒正欲杀了谢宜,却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因此只能赶在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之前趁乱捡走一册。

  谢宜顾不上其他,赶忙跪在地上将册子收拢好后就听五城兵马司的人问道:“大人,方才那贼人往哪里去了?”

  他也不答话,抱着几本册子呆坐在地上,随即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忙道:“我没瞧见。这会儿我要先进宫,等本官回府了再说。”

  说着连忙把一旁的车夫叫过来,连声吩咐道:“去皇宫,快!”

  车夫不疑有他,连忙安抚好方才惊慌的马,扶着谢宜上了马车。

  宣政殿里赵钰正与众人商议此次重开西方互市的事,喜春忽然从外面进来,悄悄对刘康说了句什么。刘康听了面色一变,连忙悄声告诉赵钰。

  下面的大臣们看见,一时也停下说话,心中暗自揣测是出了何事。

  赵钰听刘康说谢宜求见时就察觉到不对,果然随后刘康便将查出来的事告知。他蹙眉道:“这会儿没空,你让他暂且等着吧,西平王府那边盯紧一点。”

  他已经猜到谢宜过来是要做什么,无非是要牺牲谢宁一脉,保全其余谢家人。如此做倒也无可指摘,只是想起往日谢宁对他们的提携,不免也有些微妙之感。

  毕竟如今谢宁一脉剩下的也就夫人和儿子两人,孤儿寡母已然是势单力薄。这会儿族人又要恩将仇报,只怕谢夫人知道了更要一蹶不振。

  他回过神,见众臣都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愣,说道:“方才王爱卿说的很是,继续吧。”

  王常鸣顿了顿,随即面无异色的继续道:“陛下,重开互市势在必行,只是亦力把里距离我们太远,中间又隔着天险。一则要使得往来商队平安,二则也要抬价却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买卖。还有......”

  众人群策群力之下,亦力把里的互市等事宜很快就商议的差不多了。赵钰也很是高兴,特意命御膳房包了些点心给他们。

  这些大臣陆续离开后头一件事就是打听方才出了什么事,惹得陛下身边的人不顾场面就报上去。而京中各级官员本就密切关注谢家,如今见出了此事心中一紧,不消片刻便传遍整个京城官场。

  说句难听的,整个京城没有贿赂过谢宁的只有两类人,一是与谢宁地位等同不用贿赂他的人,二是不够资格贿赂谢宁的人。他坐在首辅的位置上这么多年,赶来巴结奉承的只有多没有少。

  只是他们都不清楚那些被谢宜带走的册子都有什么,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人家谢宁根本看不上这些微末小钱没有记账,他们上赶着冒头也是惹人怀疑的。

  此时谢宜终于见到赵钰,神情颇为激动,忙将怀中的几本册子献上。他方才已经大致看过,顺手将贿赂官员的花名册藏到怀里,手上只拿了些商户献上的礼单、还有几本自己看不明白的册子。

  赵钰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谢宜,只怕他还不知道偏殿里守着的都是自己的人吧?不然也不至于进去时是六本,出来就变成五本了,就连东西藏在哪儿他心里也是清楚。

  谢宜垂着头没有发现赵钰的神色,嘴上道:“这是先首辅谢大人的遗孀特意交给微臣的,说‘先夫遗物,原打算先夫下葬后献上,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便提前来献。’”

  赵钰示意刘康去将册子都取来,拿到手后便细细翻看起来,越看心中越是惊诧。他虽然根据户部报上来的商税估计过那些豪商的家产,但着实没想到竟然比自己先前预估的还要更多。

  可是贿赂官员的钱是不记在账上的,这些大豪商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如何避开官府的耳目洗了这么一大笔钱?

  赵钰素来知道商人们若要赚钱少不了同官府打交道,这时候送上一些礼物也能使得双方关系融洽。名单上的商人名册他看着都有些眼熟,可都是京城有名有姓的大商人。

  这样的人一出手必然不凡,可打点好谢宁并不代表就万事大吉。至少跟随谢宁的人他都要送上些许礼物,还有户部上下全都要打点。

  看着不起眼的小钱,实际上加起来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而另外几本,赵钰清楚应当有被派遣到边关的细作名册,还有谢宁自己派到别人府上的钉子名册。因为殿内还有人,赵钰便也不曾细看,只在看过头一本时就停下。

  谢宜这么长时间跪在地上,腿都已经发麻却也不敢声张。他能官至吏部侍郎,自然也是很有几分聪慧的。

  他与陛下从未单独相处过,还有谢宁这份香火情,论理陛下也不该为难自己才对。可陛下却一声不吭的让自己跪了小半个时辰,可见是自己得罪了陛下。

  再一细想,可不正是自己藏在怀里的名册惹出的事!

  但谢宜不敢将这个交出去,因为这显然是官员结党相争的产物,若让陛下知道了整个谢家都要保不住了。他只能一笔焦急的等着赵钰说话,一边心中暗暗后悔不曾在马车上调换好。

  赵钰将这些册子都合拢,无意间看到一笔记录后心里也有些着急,便想着先将谢宜打发走。他道:“当日谢爱卿上折陈情时说自己有七册,只是如今却只有五册,这是为何?”

  谢宜面上渗出些许汗珠,他哆嗦着道:“回陛下,臣在准备入宫时遭遇截杀,幸而五城兵马司及时赶到。只是那些贼人挑开微臣的衣物,趁乱抢走了册子。”

  赵钰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放,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不紧不慢道:“是抢走了一册,还是两册?”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