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明白使团来者不善, 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但也可以解释为亦力把里为了互市重开太过急切,若乾朝与他们计较未免有失气度。

  鸿胪寺卿的兴奋则是因为上次戎狄没能从赵钰手中讨得好处,甚至如今与戎狄的互市隐隐被大乾掌控。若此计用在亦力把里身上,必然比对付戎狄的效果更明显。

  柳安接到消息后急匆匆出去, 赵钰知道他是要去调龙威卫详查西平郡王和使团的事, 便也没有阻拦。他紧急召见了礼部尚书,要双方共同督办迎接使团的事。

  一应待遇自然是比戎狄稍次, 至于施恩赏赐黄金珠宝更是想都别想。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也不是第一次这般, 遥想当年接待戎狄时他们刻意怠慢还心有不安, 如今都已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使团却不知赵钰的打算,还在畅想入京之后要如何享受, 如何玩乐。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掩盖他们与西平郡王的联系,一入京就要开始装弱,还要显得对重开互市一事的急迫。

  不出赵钰所料, 亦力把里的使团中确实混入了王子, 正是好不容易才抢来这个机会的大王子。

  使臣低声汇报道:“大王子,再过三座城便能到京, 咱们是不是遣人前去传话, 到礼部报备。”说完又问道:“可要公开您的身份?”

  亦力把里向来是长者为汗,大王子在兄弟中居长就足以说明他日后会继承整个国家。论理既然大王子在使团中, 亦力把里的人也知晓他们的大王子在出使的队伍中,那大王子就该亮明身份才对。

  可使臣却有些不安。无他, 当初戎狄内斗的多厉害, 最有希望继位的五王子到乾朝转了一圈, 回戎狄后就“水土不服”死了。此时虽说发生在戎狄境内, 但谁都知道里面必然有大乾的手笔。

  为了保证大王子的安全, 使臣仍是建议大王子暂且不表明身份。虽说这样一来有损威望,可也能避开与乾人的冲突。

  大王子一脸络腮胡,与其他使臣都是一样的打扮,猛一看也分辨不出他来。他听了使臣的话面上有些阴沉沉的,看着使臣道:“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子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你们中间?”

  他继承人的位置很稳固,不仅有他为长子的缘故,还因为大王子生性残暴,偏又生得一身伟力。在亦力把里,这样的人很受推崇,他们普遍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使臣被大王子身上的煞气吓到,推崇中原的他难免有些不适。但看大王子这般,还是劝道:“大殿下,我们出使并不只是为了重开互市。如今乾朝情况有变,我们应当加紧与西平王的联系。西平王世子无能,唯有指望西平王才可成事。”

  大王子残忍的目光盯着使臣看了几秒后才移开,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倒也不急着暴露身份。毕竟进攻中原才是大事,如今联系西平王才是大事。

  他见使臣额角的汗都渗出来,才缓缓道:“即刻派人快马前去报备,到京城后先不要联系西平王,待我们正式入京后再议。”

  “是,殿下。”

  使臣见大王子肯听劝也松了口气,连忙差人骑快马入京。户部和鸿胪寺的人正式接到使团的消息,便也依着先前商议好的流程准备迎接。

  几天后。

  亦力把里的使团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压着诸多献上的礼物,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京。沿途的百姓见多了前来朝贺的番邦小国,此时倒也不惊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热闹。

  五城兵马司和京兆衙门因为元宵节的事这些日子也都加派人手巡街,现下街上游来荡去的二流子也少了许多。百姓们现在心中安定,倒也不怕这群人暴起伤人。

  素来以游牧为生的亦力把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繁华的地方,沿途让他们惊叹的城镇此刻也不值一提。大王子双眼发亮的盯着京城往来的百姓,第一次真正明白为何父汗对入主中原如此热切。

  就连街上走过的寻常妇人也是肤色白皙乌发云鬓,虽不及他们那边女子活泼热情,却更有一种柔和温婉的美。

  被他狼一样的目光盯着的妇人们的暗地里咬牙,只能加快步伐回家去。她们都三十来孩子都满地跑的人,怎么这男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呸!

  看出些许端倪的忠顺郡王颇有些无语,心说这使团来大乾之前都不知晓学习礼仪仪态吗?他骑马在他们一旁都觉得丢人,就这么一会儿就看到有好几个相熟的人在偷笑了。

  他给一旁的鸿胪寺卿使个眼色,鸿胪寺卿道:“诸位远道而来也是辛苦,本官已为诸位准备好驿馆,你们随本官一同前去。”又向忠顺郡王作揖道:“王爷辛苦,如今人已接到,您看...”

  论理王爷以郡王之尊前来不过是以此表皇室心意,如今人已接到,王爷无论是全程陪着还是先行离开都使得。说来若非如今皇室中男丁太少,也不至于让郡王前来。

  忠顺郡王笑着应道:“接到使臣们本王也安心,只是兵部衙门还有要事,本王便先行一步。”说着便利落的打马离开,没有再停留。

  他当初自建州回来,舟车劳顿之下好好歇息一通,待述职后便皇兄便派下兵部的差事。虽说皇兄并非小肚鸡肠的人,但他一个身在兵部的郡王还是要自觉跟邻国保持距离,以免惹人猜疑。

  西平郡王那个老匹夫虽说面上忠心耿耿,但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三王的真实立场。若是被误以为同西平王勾结,只怕众人施压下皇兄也不会保自己。

  鸿胪寺卿并未多想,听忠顺郡王如此说便应下,接着看向身后一干使臣道:“诸位随本官过去。”说着便打马上前,带着众人离开。

  西平郡王在王府中闲着钓鱼,忽然听下属来报使团入京,不小心抖动了下鱼竿,惊扰了正在咬饵的大鱼。他面无表情道:“得到消息再来报。切记不要让他们直接上门,往来传递书信即可。”

  他身边的长随待人离开后,蹙眉道:“王爷,皇上盯我们盯得死紧,就怕绕不开。”

  西平郡王面色沉了沉,与往常在朝堂上装出的忠厚模样大有不同。他思忖片刻,心里忽然有了主意。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渗人的笑意,让那长随附耳过来。

  长随有些惊讶,随即眼睛越来越亮,便连忙下去办事。

  使臣入京后鸿胪寺卿便来宣政殿回话,问赵钰要不要见使臣。赵钰原在看折子,听闻此言后和柳安对视一眼,笑道:“过几日再见罢,这些日子有些忙了。”

  其实按着规矩,皇帝亲自接见使臣的事并不多,也就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召见。寻常若使臣有何请求,只管与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说即可。若涉及到大事,自然也有专人负责,不必赵钰亲自处理。

  柳安道:“西平王府那边,咱们是加派人手还是撤去一部分?”

  若要加派人手,无非是逼着西平王不与使团联系。但这样一来就抓不到他的把柄,西平王也会更小心谨慎一些。可若撤去一部分人引诱西平王与使团联系,又可能会真让他们抓到机会私相往来。

  赵钰思忖片刻,想到西平郡王平日的做派,说道:“只怕这事不用我们操心,西平王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更何况我才登基一年,手上的人定也有不够的时候,若别的地方出个什么事,监视三王的人手必然会少。”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道:“谢家!”

  事情紧急到赵钰要抽调大量人手同时减少对三王的监视,要么是严重的天灾人祸,要么是事关皇室、朝廷的形象。

  西平郡王被他们紧紧盯着,并没有那么多人手去制造大的灾祸。更何况一旦事情牵扯甚大,百姓们也会对此有所猜测。西平郡王对皇位有心,自然不敢干这样的事。

  但若要从谢家下手则容易的多。尤其谢宁生前是首辅,死后配享太庙,还要以郡王规格下葬,如今仍在做法事并未下葬。若此时谢家出了大事,丢脸的不仅是谢家,甚至会牵连到朝廷甚至皇室。

  而更重要的是谢宁一死谢家就成了筛子,他的长子谢骁从前又是个纨绔,对谢家下手再容易不过。这对人手较少、处处受限的西平王来说简直犹如天助。

  赵钰抿唇,正要召人过来时却见喜春急匆匆入内觐见,神情焦躁道:“陛下,谢家出事了!”

  柳安忙道:“什么事?”

  距使团入京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这西平郡王下手为何如此之快?

  喜春面色尴尬,看了眼赵钰道:“谢大人长子谢骁与其庶母私通,不慎被谢夫人撞见。谢夫人吐血晕过去,谢家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

  赵钰:“...让张太医走一趟谢家,”他揉揉额头,“另外将消息封锁住,不要外传。”

  喜春道:“陛下,已经瞒不住了。谢骁是在灵堂后面,当时正好有几家大人去祭拜,丫头小厮们太多,如今已经传得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了。”

  赵钰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罢了,去让张太医看看谢夫人。”

  好歹是谢宁遗孀,自己也不好过河拆桥。只是这谢骁也太无德行了,竟然在灵堂后就与庶母云雨。

  柳安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谢骁私通一事应当是真的,不过被发现以及传出去的时间太快,只怕西平郡王在里面插了一手。”

  他都有些同情谢宁了,膝下的独子是个纨绔也就罢了,甚至还有谋财害命的底子。如今他蹬腿去了,原以为死后也能清净片刻,谁知道长子连等他下葬都等不及,竟然在灵堂后面与妾室私通。

  更何况这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如今谢家站在风口浪尖上,只怕谢骁强占民女、霸占良田、谋财害命的事也兜不住了。甚至更狠一点,谢家再出现大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谢家就彻底败了。

  赵钰也有些无奈,虽说自己却是打算处理谢家,但也要等谢家回乡守孝时命官府私下里审理,这样也好保全谢宁死后的颜面。如今谢骁的事闹得这样大,谢宁的脸都被人扔到地上踩了。

  他思来想去,谢骁灵堂淫辱庶母的事传出去恐怕再无回旋余地。而且西平郡王的人也不会做白工,只怕早已捏造或查出谢家的罪证。

  为今之计也只有趁势处理谢家,只是谢宁...赵钰还是狠不下心。便道:“先看看形势,只怕西平王不会给谢家反应的时间。等谢家的事彻底引燃后,你让跟在三王身边一半的人隐在暗处,不要放松。”

  柳安抿唇,问道:“可既然西平王如此下手,想必是笃定我们会抽调人手,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谢骁身上诸如淫辱庶母、强占民田民女等事,交给官府查即可,用不上暗中的人。

  他甚至都能猜到接下来谢家会出现什么,与盐商往来的账册、与敌国的通信、收受贿赂的账册,甚至于还会有科举舞弊的名单。这些一旦出现,他们是必然要去追查清楚的。

  赵钰叹道:“谢家如何你我也清楚,若爆出来倒也不能说空穴来风。可谢宁私下安排的人手也不容闪失,若全被爆出来只怕那些四周都要动乱。”

  半晌,他才下定决心道:“我手书一封,你即刻去寻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让他们三方配合。至少明面上,谢家死的人只能是谢骁,不要牵扯到谢宁身上。”

  柳安连忙起身磨墨,待赵钰洗完后另用一张宣旨吸墨,将墨迹已干的书信折好放在怀里。他这边匆匆离开,西平郡王的人也终于功成身退,回西平王府复命。

  赵钰坐在宣政殿中心绪复杂,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很不客气的说,谢宁为官多年收受贿赂、官商勾结都是常事,身在官场也无法避开。只是他毕竟勉力支撑大乾数十年,功过相抵后仍是功劳占了上风。

  若此事顺利解决,太庙中加一个牌位也不算什么。可若是三司未能压下后续诸事,恐怕百官也不会容许谢宁再入太庙。

  他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反正谢宁已经死了,就算他名声坏了等他转世后也不知道自己就是谢宁。至于后嗣有没有都行,绝嗣的人不少,也没见底下那些鬼上人间作乱。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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