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分开, 再见就是新学期了,中间要隔一个新年,可不就是要明年见了, 这样想来时间好像真的是蛮久的。

  没什么离别概念的季挽也是在此刻才蓦然有了一些伤怀。

  但是留给他感伤的时间也并没有太久,晚上两家人在一起聚餐,四个大人四张嘴,对着他跟俞茜发起一场又一场“围剿”和“攻击”。

  一个笑眯眯说:“时间过得可真快, 瞧你家茜茜, 转眼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啊。”

  另一个也笑眯眯回:“你家季挽也不差啊,这脸蛋俊的,在学校里一定不少女生偷偷喜欢他吧。”

  “哪有, 这臭小子, 上了大学翅膀就硬了, 好几个月不回家一趟, 什么都不跟我这个当妈的说。”

  “可不是怎么, 我家茜茜也是, 青春期,叛逆着呢,都把咱们当啰嗦的老妈子看咯。”

  “………”

  这是季挽最害怕也最抗拒的场合,要不是被他家付女士的气场强行压制, 他估计早就拍拍屁股起身离席了。

  俞茜跟他的想法相同,还把手机藏桌下偷偷给他发微信表情包吐槽,季挽瞥了一眼屏幕,给她回一个小人摊手耸肩。

  硬着头皮吃完这顿饭, 季挽刚要溜人, 就被他妈一把薅住领子拉去门口送客。

  到了外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和寒暄, 明明就住在对门,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知道这两个好姐妹哪来的这么多说不完的话。

  季挽垂头在旁边闲散站着,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拖鞋尖瞅。

  俞茜看了他几眼,蹭过来小心拉拉他的袖子:“你寒假什么安排啊,我过几天跟朋友去滑冰,你去不去啊。”

  “不知道。”季挽把手塞进裤兜里,那只袖子也自然从俞茜手里滑出:“到时候看吧。”

  俞茜捏紧空落落的手心,撇了撇嘴说:“那你不会又要一直宅在家打游戏吧,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走廊的感应灯被惊亮,光线雪白刺目,季挽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有意义的事。”

  “茜茜,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让你付阿姨他们赶紧进去休息。”

  俞茜还要再说什么,被她妈妈突然打断,便也只好闭了嘴。

  付女士顺势接话:“瞧这两个孩子,晚上都聊这么久了,还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说完两位妈妈还彼此交换了眼神,捂住嘴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季挽在一旁无力地轻叹了口气。

  总算是把客人送走,大门一关,季挽便彻底卸下力气,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前一屁股砸进去。

  付女士从厨房端了果盘出来,看到他一转眼又在沙发上躺尸,气得骂道:“瞅瞅你什么样子,坐也没个坐相,回到家就是躺躺躺,没长骨头啊,你就不能有点这个年纪孩子的精气神!”

  季挽举着手机准备打游戏了,满不在意地说:“别人家孩子放假回家,家长至少要宝贝长宝贝短个两三天的,您怎么一上来就对我这么不耐烦,我是您亲生儿子吗。”

  付女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有待商榷。”

  季挽乐了,坐起身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眨巴眨巴眼睛:“我刀子嘴豆腐心的亲爱妈咪,您再仔细看看,我不像您的亲生儿子吗,除了付女士这样闭月羞花的美丽女士,谁还能生得出我这样的美少年。”

  瞅着他在灯光下愈发明艳白皙的一张小脸,付女士摇头叹气,捏住他的鼻子晃晃:“油嘴滑舌,也就脸长得好这点随我,怎么性格就一点不像呢,瞅你每天懒懒散散的,天塌下来都不能多跑两步,你这样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又来了又来了,季挽瞥一眼她手里的果盘,看到有他喜欢吃的樱桃,便捏一颗扔进嘴里:“哇!好甜的樱桃,妈咪你也来一颗。”

  “哎呀我不吃,你别闹,我唔……”被强行塞了一颗樱桃在嘴里,付女士想气也气不起来。

  看到季挽把果盘抱在怀里,一颗一颗往嘴里塞樱桃,吃得像个孩子,心又不禁软下来。

  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妈咪说真的,宝贝今年都22岁了,真的没有心仪的女孩子啊,我看人家茜茜就挺好的啊,漂亮又大方,还跟你是青梅竹马……”

  “妈咪。”

  季挽用拇指抹掉嘴角的汁水,侧眸觑着她。

  付女士顿了顿,摆摆手:“好好好,不说不说。”

  罢了,还是不死心又问:“真不喜欢啊。”

  季挽咽下嘴里的樱桃,微阖着眼,声音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嗯,不喜欢,没感觉,您以后注意点,别老是像今天这样瞎撮合,弄出误会来不好。”

  “我那不是想试试嘛,万一呢……”付女士小声嘀咕着:“哎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这种事强求不来,我儿子这脸蛋,这气质,还愁以后找不到更好的女孩子。”

  季挽面无表情听着她的碎碎念,垂眸盯着盘子里那些鲜红硕大的樱桃,不知怎的眼前突然莫名浮现出路寂的那张脸。

  青年高挑挺拔的优雅身姿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鬼使神差的,他便默默说了一句:“一定要是女孩子吗?”

  付女士已经拿遥控器在换节目了,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眸故作生气地睨他一眼:“不是女孩子是什么,你还想找个大男人啊,小心我跟你爸打断你的腿。”

  说罢又转过头继续找她的节目,似乎只是顺口骂了他一嘴,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回过神的季挽兀自呆了几秒,内心被刚才那一瞬间荒唐的想象震得发麻。

  他是疯了吗。

  难道是因为最近这几个月每天都跟路寂混在一起,还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各种关照和纵容,所以渐渐的,就让他的内心发生一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样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季挽咽了下口水,顾不得胸腔砰砰狂跳的剧烈动静,猛地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季季,这就要睡了?”付女士在后面叫他:“才九点,不陪妈咪看会电视了?”

  “不看了。”季挽脚步不停,声音闷闷的不太清晰:“累,先睡了。”

  *

  进入寒假,时间便过得相当快,转眼就快要到年底。

  季挽家里是开公司的,年底比较忙,季爸爸跟付女士两人基本不怎么在家里出现,季挽一个人就更是宅得自在随意。

  但再如何自由,每天的早餐还是必须要吃,这也是季挽放假在家唯一不喜欢的一点,好像全天下的妈妈对孩子的早餐问题都抱有共识。

  不起床可以,不吃早餐,不行。

  这天早上季挽照例被付女士从被窝薅出来,整个人蔫耷耷的,坐在椅子上像条被晒干的咸海带,食不甘味地用完早点,抹了抹嘴巴,懒洋洋地起身:“爸爸,妈咪,我吃饱了,你们上班注意安全。”

  说罢往前走两步,又折回来,捧起付女士的脸,在上面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这孩子……”付女士摸摸脸,一脸拿他没办法的神情。

  同一时间的路宅,偌大华丽的客厅里,欧式餐桌上瓷白长颈瓶中的玫瑰娇艳馥郁,佣人们正垂首默默收着餐具。

  大厅暖气开得很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氤氲着白色的朦胧雾气,窗外的天地一片寂静,依稀看得到细碎的雪花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路寂只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一手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膝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修长的指尖落在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页上,却半晌没有翻动,路寂微垂着眸,又朝旁边的手机瞥了一眼。

  屏幕一直是亮着的,维持在微信的界面,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最后的两条消息是他问季挽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火锅,季挽回复说他先去洗澡,等出来再说,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而这已经是一周以前的聊天记录了。

  他跟季挽已经超过一周没有任何联系,断得突然,路寂甚至回忆不出丝毫导致目前这种局面的契机。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哪一刻表现得太过急切,让季挽感到不适,察觉出什么了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竭力在忍耐,拼了命的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如果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够,仍然会让季挽感到害怕,那以后他到底还能不能有自信披着伪装的假象出现在季挽面前。

  想到这里,路寂微微眯起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越攥越紧,指骨发白,眸中一片浓稠的暗色。

  恰巧从旁边路过的路思筱没由来感到一丝寒气,抱着手臂抖抖,小声嘀咕着家里这暖气也没坏啊。

  余光瞥到路寂挺拔端正的背影,慢悠悠走过来:“哥?难得这个时间看你还在家里,今天不陪爸爸去公司啊。”

  路寂抬眼看她坐到对面,眸光颤了颤,神经松懈下来,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咖啡:“今天休息。”

  “哦。”路思筱打个哈欠,随手捞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托着下巴懒洋洋打量着他。

  兄妹俩都不再说话,有佣人过来给路思筱送来红茶和点心,她随手捏一块曲奇叼在嘴里,冷不丁问:“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这话来得太突然,路寂捻着书页的指尖轻顿,沉默几秒,微微撩起眼皮:“怎么这么问。”

  路思筱不跟他卖关子,噘嘴往他腿边的手机看看:“你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吧,隔几秒就看一回手机,人也心不在焉的,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要说她这个老哥,不仅长了一张妖孽脸,各方面能力也是顶尖,从小就被当成路家接班人培养,可以说从头发丝到脚指尖就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地方。

  要说唯一那么一丝丝缺点的话,就是太冷了,脸冷,心冷,他就像一颗打磨完成的钻石,矜贵,奢华,冰冷璀璨。

  但最近的他却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虽说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很难让人看透内心在想什么,但作为从小跟他一起生活的亲妹妹,路思筱自认自己老哥这么一点变化她还是能捕捉得到的。

  大概也就是从半年前左右吧,路寂从国外回来,重新入学那段时间。

  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有那么一些些的柔和,还会像刚才那样时不时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除了恋爱,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会让人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察觉到对面路寂睇过来的目光,路思筱也大方回看过去,脸上带着一点小得意,似乎在说“被我猜中了吧,看你怎么狡辩”。

  路寂默默看了她几秒,唇角弯起,淡声说:“没有,别乱想。”

  “啊。”路思筱讶异地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失落:“我在这方面的直觉一直都还蛮准的,亏我还挺有自信的呢,真的没有啊。”

  路寂翻一页书,眼睛里的情绪明显淡了些:“没有。”

  路思筱嘟嘟嘴,她知道路寂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上做无聊的遮掩,他既然说没有,应该就是真的没有。

  略感无趣地耸了耸肩:“没有就没有吧,不过哥你真谈恋爱那一天可不准瞒我们啊,一定要带回家来让我跟外公看看。”

  “好。”路寂点头,听到她提起外公,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了,路思筱把没吃完的曲奇扔回盘子里,拍掉手上的碎渣,起身说:“不说了,我跟朋友还有约会,对了哥,过两天就要去美国看外公了,给外公的新年礼物你准备好了吗,可别忘了。”

  “没有忘。”路寂将书合上,抬眼看向她:“又要去哪里胡闹,晚上早点回来。”

  “我已经成年了,门禁时间对我早就没用了。”路思筱不吃他这一套,冲他调皮吐了下舌头,撩撩头发潇洒走人。

  外面雪似乎下的更大了,雪光纯白圣洁,给昏沉的天地添了一抹亮色。

  路寂收回眼,将手中冷掉的咖啡放回几上,无意瞥到旁边安静躺着的手机,眸光微微闪烁,又逐渐归于黯淡。

  *

  临近年底前一周,在家无聊到种蘑菇的林雨眠一大早跑来季挽家里玩,刚好碰上要去公司的季爸爸和付女士。

  林雨眠早有准备,将顺路在楼下花店买的玫瑰花送给付女士,还有的没的说了一堆彩虹屁。

  把付女士哄得嘴都合不拢,捏着他的小脸直夸他嘴甜。

  说罢领着他进客厅,将那支玫瑰放进岛台上的白瓷花瓶里,娇嫩的花瓣上还有几颗晶莹的水滴,转身看着他说:“阿姨要去上班了,雨眠你不要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想要什么跟季季说,让他给你拿。”

  林雨眠偏头看了看,四周到处静悄悄的:“季挽还没起床吗。”

  说到这付女士不免又是一阵摇头,头疼地说:“吃完早餐又回房间了,雨眠你来了正好,带他出去兜兜风,玩点你们年轻人该玩的,整天闷在家里算什么事。”

  季挽的性格林雨眠可太清楚了,看付女士这个反应就知道他这个寒假是怎么过的,当下就回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抬手轻拍胸脯:“放心吧阿姨,交给我了。”

  付女士抬腕看了看时间,又随意交代了几句,便拎起旁边挂着的大衣和包包,踩着高跟鞋匆匆出了门。

  随着一声关门响,整个客厅都安静下来,林雨眠双手插兜,四处看了一圈,便径直朝季挽的房间走去。

  卧室门没锁,随手一推就开了,看得出季挽平日在家里有多自在随意,对家人完全不设防。

  “妈咪,你还没去上班啊,要迟到咯。”

  熟悉的慵懒嗓音从电脑桌那边传来,椅背上方露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头发还翘起来两撮。

  “怪不得阿姨为你发愁,你几天没出屋了。”

  听到预料之外的声音,季挽操作鼠标的手指顿下,偏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轻挑眉梢:“你怎么来了。”

  林雨眠弯腰捡起地毯上躺着的青蛙抱枕,拍了拍抱在怀里:“我来之前不是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到啊。”

  “有吗。”季挽侧眸扫了眼旁边的手机,手指放上去点点,亮起来的屏幕上的确有来自林雨眠的未读微信,他又淡淡撇开眼:“哦。”

  “哦什么哦。”林雨眠被他气笑,走过来往他桌上闲散一靠:“你最近怎么回事,放假就直接神隐了,大家都说找不着你。”

  季挽盯着电脑屏幕,懒腔懒调地回:“找我干什么。”

  听听这是什么话,林雨眠无奈又心累:“朋友找你当然是要一起玩,增进感情了。”

  “不是一直在一起打游戏吗。”

  “那线上和线下能一样吗。”林雨眠在他背后推搡一把:“你先别玩了,我好容易来你家一趟,咱们聊聊天啊。”

  季挽被他吵得烦,刚好这一局也快要收尾了,利索收掉最后一个人头,顺利拿到了mvp。

  林雨眠意思性给他鼓了鼓掌,怕他再继续开,提前将鼠标塞到自己兜里:“没收。”

  季挽没理他幼稚的举动,转转僵硬的脖子,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天气冷,房间里暖气打得却很暖和,季挽穿着单薄柔软的家居服,领口宽大,从肩膀上滑下来,肩头的皮肤光滑白皙,两条锁骨清晰耸起,陷下很深的弧度。

  林雨眠垂眸看了他两眼:“我说真的,你别老是在家宅着了,我中午跟几个朋友有一个饭局,结束后还要去玩密室逃脱,算是过年前的最后一嗨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季挽垂着眼,无聊拨弄着手机上的挂坠:“不想去,没兴趣。”

  “不想去也得去。”林雨眠晃他的肩膀:“你妈临走时都跟我说了,中午他们都不回家,不准你一个人在家叫外卖,吃泡面,让我绑也要把你绑出去玩,你就放弃挣扎吧。”

  季挽被晃得眼晕,抬起头,对上林雨眠炯炯发光的眼神,无奈“啧”了一声:“都是什么朋友。”

  “大部分你都认识的。”看到他被说动,林雨眠开心地继续游说:“有沈景学长,还有其他平时我们经常见的学长学姐,放心吧,气氛很好的,对你这样的社恐人绝对友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季挽侧过头,表情有些不可言喻:“又是沈景,你们怎么总是黏在一起。”

  “怎么了,不行啊。”林雨眠抱起双臂,一脸理所当然:“关系好,玩得来,为什么不能黏在一起,再说了……”

  说到这里,林雨眠特意顿下,低头觑着他:“你还好意思说我,跟你和路学长比起来,我跟沈景学长简直差得远多了好吧。”

  蓦然听到路寂的名字,季挽拨弄手机坠的指尖顿顿,抬眸瞥他。

  林雨眠继续说:“就你俩那黏糊劲,整天亲亲蜜蜜的,旁人半点缝都插不进去,学校里好多人在论坛上嗑你俩cp,别说那些吃瓜人了,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们俩是不是真的在谈。”

  林雨眠说这些话时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指尖在手臂上频繁敲打,紧密观察着季挽神情的变化。

  虽然平时也老是开他跟路寂的玩笑,但像刚才这样直白的话语却还是第一次。

  这多少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路寂对季挽的心思在他这里是昭然若揭,可季挽对路寂呢。

  难不成这小子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路寂对他的不寻常之处,真的有人能迟钝到这种程度吗。

  所幸他的试探并没有石沉大海,因为他注意到,在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后,季挽眼神里的情绪分明有了波动,失神间手指不受控地一弹,让挂坠飞到手机的另一侧。

  这似乎是某种鼓励,季挽盯着那个挂坠看了半晌,压低嗓子开口:“雨眠。”

  林雨眠下意识端正身体:“嗯?”

  “其实我跟学长真的有点亲密过头了对不对。”

  林雨眠心里一震,这个开头,难不成钝木头真的开窍了?

  这可了不得!林雨眠眼睛突然变亮,强行压下心里的激动,抬手抵在唇边假咳一声:“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也对。”季挽垂着头,没有反驳,若有所思般微微沉吟:“你说我是不是该跟学长适当保持下距离啊……”

  林雨眠没应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季挽只微顿了几秒,似乎在这以前,他早就已经深思熟虑许久,现在只是刚好找到一个可以倾吐的机会而已。

  “路学长很会照顾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觉得特别自在放松,但我也不能因此就总是跟他腻在一起,学长不像我,他有喜欢的人,应该把时间和精力倾注在那个人身上,而不是总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说到这里,季挽微微一默,实际上,即使不跟林雨眠倾诉商讨,他最近也已经开始慢慢减少跟路寂的联系了,就是从放假那天跟付女士聊天过后。

  那本该只是一场平淡且日常的谈话,却不知为何会在他心里掀起异常不平静的波澜。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情绪,不会令人愉悦,却也不至于讨厌,像是在他胸口蒙上了一层薄雾,明明虚无缥缈,却始终萦绕不散。

  起先路寂还是像往常一样找他聊天,但在他刻意的疏远和冷处理下,逐渐也就淡了下来。

  季挽本来就不是热衷于维护社交关系的人,非必要的情况下,几乎很少,也懒得主动找人聊天。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假期中,见不到面,联系自然会越来越薄弱。

  林雨眠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听完这些话当场满头黑线,内心更是极度无语。

  果然啊,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了,竟然还幻想季挽这木头有开窍的可能。

  开个屁窍,不过是从一个死胡同拐到另一个死胡同的区别罢了。

  “季挽。”林雨眠颇有些心力交瘁,拧着眉头看向他:“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一点,你是不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才想跟学长保持距离的,你,就那么讨厌同性恋吗?”

  “什么?”

  季挽愣了愣,他还没从刚才的迷雾中走出来,抬起头时,清澈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懵然和莫名其妙:“我讨厌同性恋干什么,我对同性恋没有意见。”

  “哦?”这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林雨眠睁了睁眼,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别人说你跟学长像同性恋,才会突然说这种话。”

  “不是。”季挽撇撇嘴,似是觉得他这种想法很可笑,满不在意地冷嗤:“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关我屁事,我担心的是学长,他跟我不一样,有喜欢的女孩子,我是怕他总跟我在一起,这些传言会影响到他。”

  说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林雨眠嘴唇动动,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季挽觉得有被他这个眼神冒犯到,皱皱眉头:“干嘛啊。”

  林雨眠看了他半晌,无奈地耸耸肩膀:“没事,既然你能想得开那当然更好,至于学长那边,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替他操这个心。”

  季挽轻挑眉梢:“为什么?”

  “因为他是路寂。”林雨眠随手拿起桌上的小摆件扔着玩,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玩味儿:“你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他这样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我看来,照顾你,跟你亲密,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我看他享受的很呢……”

  最后一句话季挽没怎么听清,侧眸暼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事。”林雨眠拍拍他的肩膀,语调爽朗轻快:“你别多想了,这事人家路神本人都不在意,你却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跟他疏远,不觉得对他很不公平吗。”

  听完他的这些话,季挽兀自沉默下来,垂眸陷入沉思。

  林雨眠没打扰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在心里嘀咕着:路学长,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最后季挽到底还是没逃过被林雨眠抓出去参加饭局的命运。

  外面还在下雪,季挽一出门就嘟囔着冷死了,他穿得也多,下巴陷进柔软的围巾里,衬得脸更加小了。

  站在漫天飞雪里,眉眼如水画,皮肤白皙晶莹,整个人透着股如雪似梅的清冷气。

  林雨眠看着好友的美貌值一如往常的稳定发挥,忍不住想,路神会喜欢上季挽,怎么也得有这张脸一部分的功劳吧。

  两人打车来到聚餐的餐厅,一推开包间的门,立刻就吸引了里面绝大部分人的注意,有几个跟他们比较熟的学姐直接轻浮地开起玩笑:“咱们小季挽这张脸还是这么能打,一进来感觉把整个包间男生的颜值水平线都拉高了。”

  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表示赞同,但也有个别男生不太乐意的:“怎么,感情我们就是来拉低水平线的呗,这话我不爱听啊。”

  “不爱听就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照,要不要姐姐教你开美颜啊。”

  这些人都是经常凑在一起嗨的老朋友了,见面互损,打打嘴炮都是很平常的事,并不会因此吵起来,只当玩笑一下活络气氛。

  季挽在一堆吹捧和调笑声里走到角落坐下,全程都没什么表情。

  包间里暖气很热,他把围巾和棉服脱掉,身上只穿一件珍珠白的高领毛衣,漂亮的脸蛋没什么表情,透着一丝让人不敢轻易近身的清冷距离感。

  搞得周围有想跟他搭讪的人也有点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出头鸟。

  人差不多到齐了,服务员便进来开始上菜,林雨眠照顾季挽成习惯了,什么都先给他盛一点到盘子里,让他自己挑喜欢的吃。

  沈景坐在旁边,目光越过他落在隔座的季挽身上,逗留稍许。

  季挽始终低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吃饭,白嫩的脸颊一鼓一鼓,吃东西的样子倒是很乖。

  沈景收回眼,身子压低了点,凑到林雨眠耳边:“你都没跟我说季挽今天也会来,早知道我也通知路寂了。”

  林雨眠夹菜的手顿了顿,偏头朝他瞥一眼,他猜出路寂喜欢季挽后,并没有将这件事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沈景。

  难不成沈景也看出这两个人之间的猫腻了?

  看来是个人就能看出路寂对季挽揣着不清白的心思,路寂本人似乎也从来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也就季挽这个傻子一直察觉不到罢了。

  林雨眠面色不改,夹了一只虾到盘子里,漫不经心地说:“现在通知他也不算晚啊。”

  沈景愣了下,低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林雨眠的睫毛长得过分,睫毛根部又浓又密,眼睛里的光亮晶晶的。

  奇怪,以前也没觉得这小孩眼睛有这么漂亮啊。

  他看得呆了小半晌,还是在林雨眠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时,才匆匆收回眼:“哦,也不是不行,不过路寂马上要去美国陪他外公过新年了,再加上公司的事,这几天估计忙得也够呛,怕是说了他也没时间过来。”

  虽然这么说着,沈景还是掏出手机翻到路寂的微信,找好角度随便拍了张季挽侧身的照片发送过去。

  发完消息把手机收起来,注意到旁边的林雨眠正跟盘子里的那只虾搏斗,剥虾的手法很是笨拙。

  还是这么不会吃虾,沈景觉得有点可爱,嘴角勾起一丝笑,卷起衬衫袖口,伸手将那只虾拿过来:“我来。”

  看他三下五除二将虾壳扒掉,虾线也处理得很干净,转眼间就剥出一只肥美滑嫩的虾仁。

  林雨眠垂眼看着,直接低头凑近他的手指,微微开启的嘴唇间,洁白可爱的齿尖一闪而过。

  沈景眸光颤动,缓缓睁大了眼,被碰触到的指尖似乎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又酥又麻。

  “好吃,谢谢学长。”林雨眠把虾仁咽下,抬起拇指将唇角的酱汁抹掉。

  沈景目光落在他看起来很柔软的唇周,又很快撇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很渴。

  猛地拿起桌上的啤酒一口气灌了大半杯。

  接下来的时间沈景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人找他喝酒他也懒懒的不怎么举杯。

  林雨眠看他好像没有心思,也没打扰他,余光瞥到季挽手里正拿着一杯饮料,便转过身问他:“你喝的是什么。”

  季挽刚抿了两口,闻言吐出嘴里的吸管,眼睛亮晶晶地说:“水蜜桃味的饮料,你要尝尝吗,味道还不错。”

  林雨眠看他好像还挺开心的,又瞥一眼他手里的杯子,摇摇头:“我不喜欢水蜜桃味的东西,不过你注意点,别喝带酒精的饮料,不然喝醉了我还得把你弄回去。”

  “这就是饮料,应该不会含酒精吧。”季挽低头咬住吸管,又轻轻抿了两口,一股浓郁的水蜜桃味顿时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真的觉得挺好喝的。

  “那随便你,少喝点,小心跑厕所。”林雨眠也没精力一直盯着他,转过身吃自己的。

  季挽哦一声,抱着杯子重新含住那根吸管,继续小口抿着饮料,差不多喝了大半杯时才停下来,眨了眨眼,敛下睫毛,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晕开两朵小红云。

  林雨眠托着腮,正在跟沈景随意聊着天时,旁边的季挽突然就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放下手仰头看向他:“怎么了?”

  季挽垂眸扫了他一眼,软声打了个小嗝:“上厕所。”

  林雨眠睁了睁眼,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我就说吧,让你少喝点饮料,出门左拐就是洗手间,快去快回啊。”

  季挽点点头,拉开椅子朝包间门口走。

  不过是上个厕所而已,林雨眠并没有太过在意,包间里喧哗吵闹,随时有人进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在季挽离开包间后,还有一个身影也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季挽离开包厢,顿感外面空气清新。

  转身向洗手间的方向走,突然觉得身上有点热,忍不住抬手拉开毛衣领子透气。

  奇怪,明明刚才在包间还没有这种感觉,怎么走到空气较为清凉的走廊,反而会有种呼吸困难的闷热感。

  他也没有多想,走到洗手间里,随便挑了个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打算先泼点冷水给面部降温。

  冰水冲在脸上,他却觉得更热了,不仅热,视线也开始有些虚散,透明的水流出现重影,大脑里好像被打翻了一盘浆糊,又晕又沉。

  季挽两手按住洗手台,无力地晃着头部。

  他这是,喝醉了?那杯果汁里面竟然真的含有酒精吗?而且看他目前身体反应的程度,估计酒精度还不低。

  季挽知道自己酒量低得有多离谱,甚至还有些轻微过敏的症状,普通的一杯鸡尾酒都可以让他轻松昏睡一下午,身边的人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日常生活中基本是不会让他随便碰酒的。

  刚才林雨眠也特意提醒了他,只是没想到现在的酒做得这么像果汁,喝起来甜甜的,完全没有酒的感觉,所以才会被钻了空子。

  再如何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季挽强撑着意识,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想把手机找出来。

  “季挽,你还好吧。”

  这时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他,声音像是隔着一个木桶,特别沉闷,在耳边嗡嗡回响。

  他努力眨了两下眼睛,拽回些许神思,转身缓缓抬起头,水珠顺着他的额发往下坠。

  胡宇正面对上他现在的脸,一时失去言语,呆呆看了半晌,回过神后狠狠咽了下口水:“季,季挽,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季挽思绪依然混沌,闻言轻轻歪了下头,湿润迷离的眼眸中映出一张他并不熟悉的面孔:“……不记得了。”

  “果然不记得了。”胡宇面露失望,很快又重新恢复精神:“没关系,我再给你自我介绍下,我叫胡宇,咱们之前在一次ktv聚会上见过,就是玩大冒险游戏你被抽中给人告白那次。”

  季挽迷迷糊糊的,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嘴巴说个不停有点吵,便伸手想把他推开,没想到一用力脚下就像踩了棉花,身子直接一矮,软绵绵地向前倒下去。

  与此同时,在包厢的沈景看着对面跟两个女生聊得火热的林雨眠,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股气憋着,一脸纠结地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手机突然震起来时他本来还没心情看,无意间瞥到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惊得手里的酒杯都差点砸在桌子上:“我去……”

  起身快步走出包厢,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走廊拐角的窗户旁。

  路寂应该是刚匆忙赶来,黑色风衣衬得他身姿修长挺拔,肩头还有些许未融化的落雪,额前垂落的黑发半湿,五官愈显锋利冷冽。

  “你怎么还真的来了?”沈景走到他身边,懵逼又惊讶:“你最近不是忙得要死,我们找你开局游戏你都没空吗。”

  路寂没什么情绪地睨他一眼,视线扫向他身后的包厢:“季挽在里面吗?”

  虽然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沈景还是颇感无语:“你脑子里除了季挽就没别人了是吧,他不在里面,刚才出来上厕所了,哎奇怪……”

  沈景说着抬手摸摸下巴,转身望着洗手间的方向:“我记得这小季挽进厕所的时间好像挺久了,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一个人提前回家了,哎你去哪?”

  他话没说完,路寂就径直从他面前走过,高大的背影转眼便消失在前方的转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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