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韶华“噗嗤”笑出来,转过头来亲亲他的嘴角,说,“嗯,你想怎么玩都行。不过今天啊,要睡觉了。”说着推了推周行之的肩膀,催促他关灯。

  周行之坐起身来,趿拉着棉拖关上灯,又将门锁销上,复回来,躺在床上。

  两个人都没说话,耳边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阵子,久到李韶华快要睡着了,周行之才小声说,“刚刚妈跟你说什么了?”

  李韶华脑子昏昏沉沉的,听到周行之的话后也没睁眼,只是缓缓地说,“没说什么。不过她好像知道我们中间分开过,你跟她讲过?”

  周行之愣了一下,说,“没有讲过。”

  李韶华困极了,话说的黏黏糊糊的,“嗯,没事。大概女人在感情上都会更敏感些吧。”

  周行之亲亲他的耳朵,说,“睡吧。明天我跟她谈谈。”

  李韶华没说什么话,只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说,“睡吧,困。”

  周行之亲了一下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说,“睡吧宝贝。”

  之后,周行之却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生熬到凌晨三四点钟,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周行之的动作轻极了,李韶华却在他下床的刹那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他在黑暗中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却没说话。

  周行之走出卧室,旋即将门带上,屋里便只剩李韶华一人。

  李韶华坐起身来,用手撑住头,这些年周父周母的刁难翻翻覆覆在脑海中翻转着,他的心脏“扑扑”地在胸腔里跳动着,脸变得通红。

  不是没退缩过,明明离婚前的新年,他跟周行之就是在北京过的。

  因为周父周母,他对青岛一直怯得很,前些年TE有个不错的项目在青岛,他思来想去,却还是拒绝了。他总觉得,这片土地,是不欢迎他的。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无论多少年过去,无论周行之有多爱他,又无论他有多爱周行之,在周父周母眼中,他始终都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以前,他是个刺头,周父周母对他出言讥讽,他便对他们冷眼相看,到他俩离婚前,李韶华跟周母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甚至连过年都没办法一起过了。

  可如今,他却想好好跟他们二老相处,一来不不想让周行之难做,二来是因为他打心眼想做个称职的伴侣。他知道这很难,也很陌生。但他会好好去做。

  他想了很多,情绪起起伏伏的,便失了困劲儿,一个人在床上坐到天明。直到他听到脚步声,才赶紧趟进被窝里佯睡。

  周行之打开门,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宝贝,今天早起会儿好么

  ?”

  李韶华知道周行之是想他在周父周母面前留个好印象,便识趣的睁开眼睛,坐起来。

  李韶华故意揉了揉眼睛,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行之,你失眠了?”

  周行之笑了一下,说,“可能是在黄镇长那里喝了些茶水,不怎么困。”

  李韶华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简单的洗漱后,李韶华跟周行之一起坐在餐桌前,看到面前的菜煎饼愣了一下,说,“你烙的?”

  周行之点点头,“嗯,我烙的。等爸妈起了咱们一起吃。”

  周父周母年纪大了,早晨起的早,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看他俩在餐桌前等着,怔了怔,说,“行之,你昨天开了一天车,怎么还这么早起来做早点啊?”

  周行之下意识的挺了挺身子,说,“没事,我跟韶华平时上班,早起习惯了。”

  一顿早饭吃的四口人各怀鬼胎,但好在没什么争执。

  九点多的时候,周行之提出带李韶华出去给家里置办年货,周母当时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这话欠了欠身子,正想开口拒绝,周行之便抢在前头说,“我俩真不累。”

  待走出家门,两个人才舒了口气。

  待在家里,他俩才是真的累。

  大年二十九,超市里人满为患,好在他俩也不怎么急。周行之推着小车,在生鲜蔬菜区转转悠悠,最后选好食物,结了账,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了。

  周父周母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周行之把菜放在厨房里,说,“我去贴春联。”

  周父应了一声。青岛风俗讲究家中的儿子贴春联,之前的两年,周行之没回家过年,春联都是他自己贴的。

  周行之贴完春联,来到厨房,问,“妈,我做吧,你们出去歇着。”说着,便把周母手中的活接了下去。

  周母洗了把手,看了眼一旁的李韶华,阴阳怪气的说,“你看,找个男Beta就是不知道疼自个儿丈夫,也不知道搭把手。”

  周行之沉着嗓子叫了声,“妈,你别这样。”

  周母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出去前说,“怎么?说说都不行了?”

  吃完午饭后,李韶华把锅碗瓢盆都刷好归置好,才回到卧室。周父周母也回了自个屋睡觉。

  周行之不愿把活儿留给周母做,省得她再说什么话讥讽李韶华,便没休息,一个人在厨房剁了鲅鱼和韭菜的馅子。

  正当他准备和面的时候,李韶华从他身后抱了他一下,说,“你教我和面吧。我们一起做。”

  周行之回头看了他一眼,柔声说,“好,我们一起做。”

  周行之拿来一个不锈钢的盆,舀了半盆子面,又加了半碗水在里面,然后拿出两个一次性手套,一个给李韶华戴上,一个自己戴上。

  他伸手进去搅拌了起来,待到面快要成型了,才对李韶华说,“你试试吗?”

  李韶华学着他的样子,搅了一会儿,便觉得两只胳膊酸痛。周行之知他术后体弱,便笑着说,“你歇着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我来弄就好。”

  李韶华默默地站在一旁,想起这些年来周行之给他烧饭做菜,自己却毫不珍惜,心中愧疚难当。

  待周行之活完面,复又从冰箱拿出一个面头,放进盆里。

  李韶华问,“那是什么?”

  周行之用盖子盖住盆子,耐心的说,“是面头。就是上一次发酵好的面剩下来的。用面头发酵出的面比用酵母粉香。”

  李韶华挠挠鼻子,“真的么?”

  周行之笑了笑,摘下手套,说,“不知道。不过我这么些年都是在这么弄的。”

  李韶华心中又觉得愧疚。原来他忽视的生活中的细节,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多。

  待面发酵好后,周行之将盆子放到茶几上,拿了案板。他将面撕成长长的条,而后切成一个个的小块儿,最后擀成圆圆的饺子皮。

  他拿了一个饺子皮放在手心,夹了鲅鱼韭菜馅儿进去,右手飞快的将饺子捏起来,放在案板上。

  李韶华觉得有趣,便跟他一起包起来。

  周父推开门,看到他俩一起包饺子,神色缓和了不少。周母随后走过来,瞥了一眼李韶华手上的饺子,嘴里嘟囔了句,“这包的什么玩意儿啊。”说完,便走开了。

  李韶华看着自己包的饺子,胖胖的趴在自己手上,又看了眼周行之包的,顿时觉得羞愧,将饺子默默的放了下去。

  周行之笑了一下,说,“没事的韶华。你歇着就行。”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行之没怎么动筷子,待几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方说,“爸、妈,我们谈一谈。”

  周母冷冷的笑了一下,把碗放在桌上,说,“你们想说什么?”

  周行之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说,“这些年,你们这么不愿意我跟Beta在一起,却从没对韶华提出过做人造子宫手术的要求。这点,我真的很感激。”

  周母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每当抱着周叶的孩子,或是看着马路上蹦蹦跳跳的小孩时,她都想要个孙子想的要命。所以人造子宫手术刚一上线,她就心动了,用尽一切办法去了解。后来,心头更是无数次盘桓着一个想法:要不然让李韶华去做这个手术?

  可饶是周母再不喜欢他,饶是周母再想有个孙子,她都说不出来这种话。

  做这手术太过遭罪。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

  周母顿时有些尴尬,说,“他做手术?我们可受不起。”

  李韶华知道周行之想说什么,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不必讲,可周行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桌子下抓住李韶华的手,说,“可他却自己做了这个手术。”

  他的声音颤抖着,整个人也是。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又像是这件事即将把他压垮。

  “没有人逼他,甚至没人跟他提过。可他自己去做了。”

  周行之的声音放小了些,似是因为害羞,却是斩钉截铁,“他真的很爱我。”

  李韶华心中各种情绪涌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对他说,“没关系的。”

  周行之接着说,“他知道我不愿意他受这种罪,所以跟我提出离婚。后来手术失败了,不仅一个人忍受所有的痛苦煎熬,还选择跟我彻底决裂。”说到这里,周行之哽咽了。

  他的胸腔震动着,似乎这间屋子太过狭小,他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他用力呼吸两下,说,“妈,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他死缠烂打,是我非他不可,是我离不开他。可他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抛下他?”

  周父周母看他说的恳切,脸上还挂了泪痕,顿时都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这些年他们又何尝没看出李韶华和周行之的感情,但做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一条宽敞通顺的路,而不是在泥泞的山路上步履维艰。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意难平。这些心中的执念,便成了对李韶华根深蒂固的厌恶。

  说到底,他们不是真的瞧不上这个人。

  他们只是不愿周行之走上这样一条注定艰难的路。

  “妈,这次回来是我俩共同决定的。因为韶华不想让我为难,因为他也想得到你们的认可。他一次次被你这样刁难,我真的很心疼。来之前我在想,我们再努力这最后一次,如果您实在没办法接受,我们就别再这样互相折磨了。”

  周母身体僵了一下,声音也攀升了几个八度,“你什么意思?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吗?”

  周行之看着周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妈,当初家里条件那么差,你跟爸把我和小叶拉扯大真的很不容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和韶华也会竭尽所能给你们提供一个好的生活。可是韶华是我的爱人,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他只有我,所以春节我一定会跟他一起过的。如果我们过年来青岛对你们来说是添堵的话,我们明年可以不来。我会在别的时间回来陪你们。你们觉得可以吗?”

  周母脸色骤变,他盯着周行之的脸看了许久,最后才从嘴边甩出句,“你威胁我?”

  周行之摇了摇头,说,“妈,我不想这样的。可你不能在我心口连插六七年的刀子,还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妈,我真的没法看韶华受委屈。我求您,别这样了。”

  周母突然想起上次周行之回家,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也是一句“妈,你别这样了。”

  她心中又气又痛,她不知为何母子能走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她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靠在椅子上,喃喃地说,“我管不了你了。我也不会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