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韶华积蓄良久的痛铁锤一样的砸到心里,他慌乱的垂下头去,不敢去看周行之。

  两人都没言语,房间里只剩下周行之带着哽咽的呼吸声和壁表秒针“啪啪”的走动声。

  窗外的月在晚间的阴云中看不真切,散发着晦暗的光,照不清人的心房。

  周行之拿起李韶华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啄了一口,尔后摸了摸他的头,清了清嗓子,说,“挺晚了,你先睡吧。”

  说完便带着满脸阴郁起身,却被李韶华拽住,周行之回过头来看着他,李韶华直到将下唇咬地发白才罢休,小声说,“别走。”

  周行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地笑,慢慢转过身,看着李韶华,小心翼翼地问,“那以后都不走了好么?”

  李韶华点点头,又慌乱地摇了摇头,口中催促着他离开,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复无常、性情古怪,只得反复绞着手,一副无措的模样。

  周行之蹲在他面前,牵住他的手摩挲着,说,“我爱你。跟你在一起就是我全部的幸福。”

  李韶华不知自己的心怎么会这么痛,明明这一生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可这具身体却在这一刻,仿佛再承受不了一分痛一般地颤抖着。术后伤口反复发炎化脓的痛他可以忍,排斥反应让他浑身难受到昏厥他也可以忍,人造子宫被取出身体、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他也只是咬牙挺过去。却不知挺过了最难过的一切后,他竟有这么多的肝肠欲断。

  周行之托了托他的身子,把他抱到身上,嘴巴覆在他的耳边,说,“韶华,别口是心非了好么。虽然我应该再向你求一次婚,但至少,至少先让我安心好么?”

  悲伤、愤恨、委屈一时间全部涌上李韶华的心头,他再也撑不住,说,“好。”

  周行之将人紧紧地抱着,而李韶华心中的痛仿佛找到了解药,在周行之的臂弯中得到解脱。

  他想,他竟是这么的依赖着周行之。

  周行之总觉得今晚的一切都不真实,他生怕这一切都是幻想,或是黄粱梦一场,一睁开眼,便又是一个人。

  他只得一直盯着李韶华,跟在他身后,片刻都不离开,看着他洗漱,看着他上床。

  李韶华瞧他这幅样子心里酸酸的,嘴上却不住催促他去洗漱。

  周行之一步三回头的走到卫生间,飞速刷牙洗脸后,迈着大步走到床上,一把把李韶华揽进怀里。

  周行之反复亲吻着李韶华的发丝,口中反复说着那些老掉牙的情话,却都是李韶华爱听的。李韶华想,自己这些年真的被他改变了许多,再爱不上暧昧的把戏,却只爱周行之真诚至极的告白。明明以前,他最不喜欢听到的,便是一板一眼的“我爱你”。

  不知何时,周行之的手便放到了李韶华的身上,一双温暖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胳膊,最后滑到胸前的衬衣扣子上,作势便要解开。

  李韶华忽就从周行之怀里弹起来,擒住周行之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去。他心中惶恐不安。他是如此担心周行之看到那条长长的伤疤,又是如此害怕面对周行之的愧疚和疼惜。

  周行之对他的反应显然有些疑惑,人一瞬间便愣住了,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周行之想了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韶华,我没什么意思。”

  李韶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强烈,抿了抿嘴,倚回到周行之怀里。

  周行之抚摸着他的肩膀,小心地开口,“你什么时候跟我做,或者说,跟不跟我做,我都一样爱你的。”

  李韶华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那不要做了,以后都不要做了,你也可以接受吗。”

  周行之愣了愣,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须臾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过了片刻,顺从地说,“可以的。你觉得开心的话,就可以的。”

  李韶华小小地舒了口气,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

  过了片刻,周行之的手又略过他的肚子停在他的衬衣扣子上,李韶华慌乱的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里全是惊恐。

  周行之有些疑惑,说,“你怎么了?换件衣服才好睡觉啊。”

  李韶华坐直了身子,从床头柜上拿下来自己的睡衣睡裤,然后“啪”一声,摁灭了屋里的灯。

  周行之看到他在黑暗中脱下裤子,又迅速将睡裤换上,紧接着,解开衬衣扣子,把衬衣脱掉,在他正欲穿上睡衣时,周行之略过他的身体,将灯摁开。

  李韶华下意识地去拉被子,细细的手腕却被周行之一把扣住。

  一贯最是温和的周行之,死死地摁住他的手,眼神朝他身上扫去。

  一条丑陋地疤,蜿蜒在他爱人的小腹,隆起着,像条能动的蚯蚓,晃得他眼疼。

  他的眼泪“唰”一下顺着脸庞爬下来,问,“韶华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李韶华扭了扭头,把眼睛瞥向别处,说,“没什么。一个小手术。”

  周行之的声音陡然提高,不依不饶,“小手术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韶华任凭他问,却只是抿着嘴,什么都不肯说。

  周行之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公交车上的电视广告,他惊恐的盯着李韶华,说,“你去做人造子宫移入手术了!”

  李韶华呆呆的扭过头来看着周行之,讪讪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受。”

  周行之瞪大了眼睛。

  术前的激素刺激、对身体的伤害、术后伤口的疼痛、仅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排斥反应、并发症······

  一条条,一桩桩在周行之脑海中飞速闪现,他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听到的心肝在说,“我运气的确不怎么好,排斥反应太严重,又取出来了。”

  周行之盯着那条扭曲地疤,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爱人光洁的肚子是如何被冰冷的手术刀划开一条口子,又是如何被医生放进一个仿生器官,最后如何一针一阵,穿过皮肤将伤口缝合。而经历了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痛、这么多极限的折磨后,相同的一块肌肤,又再次被划开,将那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器官取出,然后再缝合······

  他左手摁了摁自己的心脏,右手颤抖着伸向李韶华的那条疤,想碰却又不敢,只得虚虚地停在上面,抬起脸时,满脸都是泪,他盯着李韶华的眼睛,哽咽着问,“疼不疼?还疼不疼?”

  李韶华看他这副样子哑然失笑,握着周行之的手覆在自己的伤疤上,柔声说,“傻不傻,都大半年了,怎么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