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韶华跟周行之平日里工作忙,凌晨回家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很少有机会在书房里坐上一坐,看书也好,工作也罢。

  李韶华独自坐在门后,忽觉得这间屋生疏陌生极了,灯泡里带着污浊,窗户上也糊着层雨点淋过的痕迹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仿佛老宅子里最陈旧的厢房,又像是年久失修的冷宫。

  他的丈夫在门外敲了几下门,随后便老老实实的立在门外。

  他看不到,可他就是知道,周行之一定就在一门之隔的位置,等着他,想着他。

  他想,也许他是希望周行之拿着钥匙破门而入的。可他知道,周行之不会的。

  周行之最是懂分寸,他不愿的事情,周行之便绝不会强求。周行之又最是尊重他,所以哪怕牵肠挂肚,也只是站在门外守候。

  他想,他活了三十几年,彻底识得的,也只有周行之这一个人了。他的丈夫克己守礼,沉默寡言,却又最是温柔不过。他太知道周行之的好,便更加厌恶起自己的刻薄来。

  有时他会觉得,周行之就像一面湖,一边包容他,一边又映衬着他的丑陋。他离不开、舍不得,却又心生恐惧。

  他竟也是怕周行之的,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有些可笑。然而细细想来,也的确如此。

  他怕周行之不爱他,可又更怕周行之太爱他。

  原来爱与不爱皆是错误,他突然想起一个词,叫做有情皆孽,只不过在他们的爱情中,犯错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周行之的坦然与包容让他们之间的这场闹剧无从收手,李韶华既做不到自己走出这扇门,又没办法真的跟他大吵一架。更何况这本就跟周行之没什么关系。

  是他自己太在乎,又自顾自地一个人委屈。

  他听到门外周行之说,“韶华,别气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周行之的话一落,门被李韶华打开,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李韶华突然厉声说,“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行之愣了愣。他的嘴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

  李韶华想,这根本不是周行之的错,更谈不上对不起谁。也许在他们两人的关系里,道歉已经成了周行之最下意识的反应。无论错的是谁,无论自己因何难过,周行之总会是先服软的那个。

  如果是头些年的李韶华,他会对此很是得意,甚至薄情寡义的抛去几分不屑一顾给对方。可冥冥中,他成了周行之的爱人,同时也分了一半真心给他,他便再也做不成那个只想自己的,骄傲放纵又无情的李韶华了。

  他痛苦,又愧疚,或是愧疚本就是痛苦的根源,无时无刻不摧残着他,顺带着伤害着、刺痛着周行之。

  周行之往前走了两步,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很轻,神情却珍重,这让李韶华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脆弱而珍贵异常的明清的瓷器,又或是拍卖行公开拍卖的手工艺品。周行之顿了顿,皱了皱眉头,说,“韶华,你是在不安吗?”

  李韶华低了低头。五岁的年长与让他不惯在周行之面前示弱,他皱了皱眉头,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话。

  周行之把身子放低了些,一对明亮的瞳盯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我让你觉得不安了,让你觉得压抑觉得没有安全感了,当然是我的错了。”

  李韶华突然觉得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心里却****往外冒着泡泡,他嗓子里痒痒的,又干干的,连话都说不出。

  周行之小心翼翼地将他搂了搂,尔后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说,“韶华,你知道我是个欲望很低的人,我不在意吃穿用度,不在意身居高位薪酬几何,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跟你好好在一起。”

  李韶华很想哭。

  周行之不想要的,不愿去想的,他都想他拥有。

  他知道,原本的周行之不该是这样。

  他想娶的是娇俏柔顺的Omega,他想要一堆可爱聪慧的孩子,他想要一个圆满的家,妻贤子孝,父母安康。

  李韶华眨了眨眼,将湿润的泪眼藏在丈夫的肩头,他顿了顿,小声说,“不值得的。”

  周行之轻轻掰了掰他的头,他下意识的躲闪着丈夫的眼光,却被周行之的一双大手箍住。周行之亲了亲他的嘴,不带什么意味,却温馨异常。

  周行之复又吻上他的额头,说,“值得的。”

  李韶华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无法打破这个美好的场景,也无法再去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夜晚。

  他太需要周行之的爱了,像迷失在沙漠中濒死的行人对海市蜃楼的顶礼膜拜。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能虚与委蛇坚持多久,他只知道,生命中有周行之,他便是完整的,失了周行之,他便是枯骨一堆。

  不知不觉间,他便被自己的丈夫抱到床上,周行之静静的靠在床上,而他则靠在周行之的胸前。

  周行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而心底的声音却在这静谧的夜晚被无限放大,放手吧,你给不了他想要的。

  周行之见他不答腔,也不恼怒,只是不住地亲吻着他的发丝,摩挲着他的双手。

  李韶华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看着周行之,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爱我的呢?”

  周行之有了片刻的恍惚,尔后神色中露出几分不自然,他亲了亲李韶华的额头,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韶华见他不答话,心里涩涩的,却故作姿态的说,“没事儿,问问呗。”

  周行之笑了两声,说,“反正是在你爱我之前。”

  李韶华便再无心思继续这个话题。

  他往下撤了撤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周行之身上,说,“睡吧,晚安。”

  周行之为他拉了拉被子,在他嘴边印了个浅浅的吻,说,“晚安,韶华。我爱你。”

  随后,床头的灯被周行之熄灭,整个屋子里,除了窗外那轮半月,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李韶华盯着月亮看了又看,却看不出个答案、得不出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