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当周行之第二次带着陆琦踏入李韶华的办公室时,李韶华瞅了几眼报告,而后平静的说,“你报表是改了,可附注依然没有体现新准则。你是想糊弄谁呢?”

  他抬起脸来,探寻的目光盯着陆琦,“这两套报告我看过几十遍,你糊弄谁呢?”

  陆琦脸涨得通红,他压抑着愤怒说,“你让我改报告我尽力改了,可附注我真的没办法。”

  李韶华将桌子上一沓报告往陆琦手里一放,眼都没抬一下,说,“一周前,P记对PA银行就已经出具了审计年报。你好好看看,哪些内容能用。”

  陆琦捏着那厚厚的一沓纸,问,“李总,我改完模板你能给我过吗?”

  李韶华抬头瞥了他一眼,说,“你先把审计报告改好,我们再来谈过不过的事情。”

  陆琦把手中的报告往桌子上一摔,怒道,“改改改,我这次改完你下次还有新问题卡我。”

  李韶华强忍着怒火,抓紧了手中的茶杯,说,“陆琦,这项目我是总负责人,我比你更希望它能快点结束。”

  周行之皱了皱眉,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说,“韶华,这项目我是签字注师。”

  李韶华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你是签字注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签字注师吗?还是你觉得我不给你们过是怕自己担责任?”

  周行之顿了顿,转身对陆琦说,“你先出去。”

  陆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欲言又止,随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给李韶华,最后扬长而去。

  李韶华盯着自己的丈夫,看了许久,仿佛不认识一般,末了,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周行之,你觉得我是怕自己担责任,才不给你们过的吗?”

  周行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李韶华生气便心惊胆战的应届生,在这场绵长的爱情拉锯战中,他早已学会了坦然与平静。

  “韶华,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韶华最恨周行之这副无论怎样都忍让而安静的模样,让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又像是历来的自说自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行之叹了口气,说,“华英财务公司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要用新模板他也改了,附注的问题紧抓着不放,财务公司总拖着过不了审,对整个项目影响都很大。”

  李韶华盯着周行之,强迫自己平静,最后狠狠的说,“周行之,我不是故意卡着你们,我是不想这些小事耽误了你的前程。”

  周行之沉默不语。

  他知道不该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当中,可他偏偏做不到。李韶华于他而言,既是领他入行的老师,又是多年相伴的爱人,他没办法跟李韶华据理力争,只得接受他的所有高要求与高标准。

  李韶华顿了顿,说,“这个行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判断,每个人也有自己的一把标杆。行之,我只是希望你们在可控范围内,把事情做的尽善尽美。”

  周行之皱了下眉,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李韶华坐到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知为何就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样子。

  “韶华,我们改就是了,你别气了。”

  李韶华突然感觉天昏地转。他不知道自己跟周行之为何会到这个地步,连正常的工作安排,最后都变成了婚姻里对立的立场,甚至变成一方的苛责与另一方的退让。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尴尬而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中间环绕,最后他拿过桌上的报告,在复核处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推到周行之面前,“我签就是了。”

  周行之握住他的手,说,“韶华,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在改好之前,我不会拿这张复核单。”

  说完,周行之将复核单抽出来,放在李韶华的桌子上,走前,他转过身对李韶华说,“你今天自己开车回去好吗?陆琦一个人是铁定出不来这份报告的,我估计得在所里熬个通宵。”

  李韶华盯着周行之离去的背影,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临近零点时分,李韶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这些年,他跟周行之捆绑在同一个项目上,出则同出,入则同入,如此形单影只的下班回家,还属第一次。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在玄关处摁了两下开关,才发现祸不单行,连灯都坏了。

  他愣了愣,关上门,在黑暗中立了好久,才渐渐能看清周边的东西。

  他小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整个人蜷缩起来。

  黑暗包容了他的意难平,也饶恕了他的愤恨。

  他想,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周行之在一起。**便**了,性就仅仅是性而已,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这种戏码吗?可一旦这一切跟所谓的爱情、忠诚、甚至永远挂上钩,便变成了长在心口的漏洞,时时让人牵挂,又时时让人痛。

  很快,他便推翻了这种想法,周行之这种古板老道之人,又怎么会容忍他们之间纯粹的**关系?他会爱上他,追求他,最后跪在他面前,用永远和忠诚将自己再次诱入婚姻的牢笼。

  所以,大概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吧。

  可一旦想到这里,李韶华又觉得心里有个漏风的窟窿,在这个肃杀的冬日里叫嚣着空虚与酸楚。

  倘若一开始就没跟周行之有这么一遭,那些红尘中的摸爬滚打,那些岁月中的苦苦挣扎,又该在何处得到安慰呢?

  倘若一开始就没跟周行之有这么一遭,无数夜晚的孤单,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疲惫,又当如何度过呢?

  他拥有过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温暖,又怎能忍受回到最为荒芜和贫瘠的孤单一人呢?

  周行之无疑是爱他的,就像他无疑爱着周行之。

  在一起这件事情可以很美好,正如同暧昧与**是人间最令人沉迷的存在。在一起也可以很将就,而婚姻这种绑定,像一双无形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的****,推向无穷无尽的将就。

  世人皆恨柴米油盐,可他们甚至连柴米油盐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有的,只有工作中的无尽撕扯与折磨。

  他想,这该死的行业,这该死的爱情,这该死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