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
乐伎们被赶到角落里, 其余人都被牢牢控制在各自的座位上。
有宗室不明所以,还在大喝斥责,又高声喊着让禁军统领出来解释。
“陛下才一离席, 你们就冲进来控制朝臣,怠慢宗室, 尔等是不是要造反!”
然而禁军里并没有人理会他们, 甚至还因为有人试图反抗,而亮了兵器。
乔苏苏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她的座位是与宫中妃嫔安排在一处, 两边又有屏风挡着, 虽然也有禁军围在左右, 但并不如其它几处混乱。
但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
贺楼贵妃离席以后, 这席间原本还有个良妃撑着。
然而良妃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在禁军出现围住他们的时候,她早就慌乱的全没了主意;若不是还紧着最后一根弦死死绷着自己,她早就想尖叫逃避了。
这一处唯一镇静的,就只剩了乔苏苏。
她向着虞子由前去的偏殿看过去, 那里距离席间很近, 这边的动静, 应该很快就传到那里;
更何况大将军贺楼冉也在里面, 他是行伍出身,又常常带兵打胜仗, 听到动静,应该也会带人出来看看才对。
然而偏殿却始终没有动静。
乔苏苏再次将目光落回到禁军身上。
禁军负责维护皇城安危, 听命于皇帝, 那么今日这场变故, 只能是虞子由引导的。
他想干什么?
……
外面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偏殿之中。
但虞子由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安安稳稳坐在榻上。
在他脚边,是被白绫死死缠住,已经气绝多时的贺楼贵妃。
另一侧,身形魁梧的男人面朝下的趴在地上,身下蔓延开一滩殷红,他的身体时不时抽搐着,喉咙里也不断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唉……”
虞子由似是觉得可惜。
“朕也不想如此对待大将军,实在是……被逼无奈呀。”
“哦,对了,”他站起身,捏着鼻子走到地上的贺楼冉附近,微微弯下腰,“其实贵妃没有身孕,大将军听到了,不用再痛惜一尸两命了。”
贺楼冉勉力转过脸。
他的脸早已被血染过,视线也已经模糊,他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张着嘴,试图表达他此刻的愤怒。
“啧啧啧……”虞子由嫌恶地直起身,不再看他,“冯铮,再给他个痛快。”
冯铮脸色煞白,听到吩咐,连忙示意手拿重锤守在门口的禁军。
又是一声闷响,本就染了血的重锤再次蒙上一层血光。
地上的贺楼冉也再没了声息。
血腥气蔓延在整个偏殿,虞子由拿出帕子掩了鼻子,看都没再看一眼,径直出了偏殿。
“走,去金汤河边。”
……
宴席和偏殿上的动静,并没有传到金汤河这边来。
这里还弥漫着之前欢欣的气氛,群臣手拿彩笺,互相问着各自彩笺上的内容。
太后坐在事先设好的座位上,旁边有宫人送上一盏热茶,又有人在香炉里重新添了熏香。
阿榕接过热茶,递到太后手边,“看来陛下这段时间也想通了,愿意让太后继续垂帘。”
太后微微笑了笑,“咱们这位陛下还是太年轻了些,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他以为将哀家关在后宫,朝中那些人就全都能为他所用了?”
“太后娘娘说得是,这不,外面那些人一看到您留在大佛寺后面的手书,就立刻明白了您的意思,全都上书要求陛下为您大办这场寿宴,想来,明日太后您就能重回政殿了。”
太后点了点头,这时候才看向不远处仍在寒暄着的众臣。
看着看着,她忽然皱了眉,“这些人,都是拿了有字的彩笺过来的?”
阿榕不解其意,“是啊,方才陛下说,拿到有字的彩笺的人,才能来这金汤河边,等待吩咐。”
太后的神色愈发凝重,“你看一看,这里可有谭明彰等人?”
谭明彰是托孤大臣,太后早前曾有意拉拢他加入自己麾下,但被他拒绝了。
阿榕在那些大臣中间看了又看,摇摇头,“谭相并未在其中。”
“那他的门生呢?其他武官呢?武官可有?”太后的语气愈发的急。
阿榕又寻找了一圈,“没有。”
“你再看看,如今过来的这些,可都是我们的人?”
阿榕这一次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太后,这里面……都是后党中人。”
“去,看看皇帝在哪!再去找贺楼大将军过来,就说……哀家有要紧之事,必须与他相商!”
阿榕领命正要离去,却见来时的路上,虞子由正悠然地走过来。
“太后……”
“母后。”
阿榕和虞子由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朕不孝,让母后久等了。”
虞子由说着,走到太后身边,恭恭敬敬伸手,将太后扶起来。
“朕准备的这个节目有些特别,需要母后一同前来。”
太后看着虞子由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些许异样。
然而虞子由神色未变,浑身上下写满了孝顺,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也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当初,是母后力排众议,支持朕继承大统,”虞子由小心地搀扶太后走下台阶,“这份恩情,朕永记于心,万不敢忘。”
“朕初登大宝,于朝政之事多有不适,是母后为朕排忧解难,稳定局势。”
“也是母后教导儿臣用人之道,儿臣感激母后一片苦心,故,请母后在政殿垂帘,帮朕分忧。”
“前些时候,朕一时迷了心窍,对母后恩将仇报,惹祖宗震怒,先皇入梦责难,心中难安。”
“又逢朝臣建言,母后寿诞,朕有心为母后安排一出惊喜,只望母后看后,能理解朕的苦衷,再助朕……一臂之力。”
话说完,人也站到了金汤河岸。
两边是分列在两侧的朝中大臣,此时他们全都收敛心神,只等听从皇帝的安排,为太后贺寿,顺带表忠心。
金汤河缓缓流淌着,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粼粼如一片碎金。
虞子由向一旁招手,冯铮立刻搬来一把椅子,置于太后身后。
“母后,来,坐。”
虞子由小心地扶着太后坐下,而后转身走到另一边的空地,撩起前摆,面向太后,跪拜下去。
“母后请看!”
话音刚落,破空之音传来。
“嗖!”
“嗖嗖——”
箭羽铺天盖地,射向金汤河边的众臣。
那些大臣毫无防备,尽数被扎成了刺猬,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你——”
太后惊得猛地从座上起身,“虞子由!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回答她的,是虞子由缓缓拉开的弓。
乌木弓在阳光的照射下,镶上一层金边,还有一些凝在箭尖。
张弓搭箭的手猛地一松,箭羽离弦,循着既定的轨迹,破开衣帛,刺透血肉,洒下一蓬罪恶的花。
“噗通”的一声。
河面被砸出一片水花,金色的水纹慢慢晕染成浓的红,随着涟漪一圈一圈扩散。
昔日尊贵的妇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的离去,会这么不体面——
半个身子都栽在河水中,泥沙旁。
……
“哗啦!”
洛河岸边草色青青,但因为没什么人,就显得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许多。
“哎哎哎!有鱼!钓上来了!钓上来了!”
相比起旁边大呼小叫的人,正拿着钓竿收线的人明显要淡定许多。
钓上来的鱼约莫有小臂那么长,鱼尾摆动时力道仍然很大,哪怕被按住,也依然“噼里啪啦”的拍着草地。
“嚯!你再钓几条,今天晚上咱们就烤鱼吃!”
然而钓鱼的人似乎见好就收,收了钓竿就准备回去。
“霍玄霍玄!”
师子如连忙扯住他,“来都来了,就钓一条回去也说不过去啊,你再多钓一条,一条也行!”
见霍玄不为所动,师子如又接着道,“咱们好不容易来洛阳一回,怎么也得尝尝洛阳的鱼好吃不好吃吧。”
“要钓你自己钓,”霍玄把鱼竿往师子如身上一丢,“一跟你钓鱼你就大呼小叫的,老子的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
师子如抱着鱼竿,还要再说什么,余光里瞥见河面,忽然“嗯?”了一声。
“这水刚才也这么红吗?”
霍玄闻言,也走回去看。
就见水面不知何时飘过一缕一缕的红丝,看飘来的方向,似乎是上游的金汤河。
“那边是金汤宫吧,”师子如喃喃着,“今日太后在金汤行宫办寿宴,一大早就有百官往那边赶着去贺寿,到了这会儿,估计宴席已经开了很久了吧。”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上的红丝,连连摇头感叹,“不愧是皇家手笔……这宴上得宰杀了多少牲畜,才能连河水都给染红了啊……”
“走了。”霍玄重新转了身,对场规模排场都极大的太后寿宴并无兴趣。
“不钓鱼啦?”师子如小跑着跟在后面,“喂喂喂,你去哪儿啊?”
霍玄背对着他扬了一扬手里犹在挣扎的鱼,“贺楼府。”
他们两人来到贺楼府的时候,已近黄昏,却见贺楼府大门紧闭,门前悬挂了两盏白灯笼。
霍玄与师子如对视一眼,“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