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二年五月十七。

  洛阳城处处张灯结彩, 甚至比过年的时候还要更热闹些。

  这是自去年末,新皇登基以来,第一个全城欢庆的大日子——太后寿诞。

  举办寿宴的地点设在了行宫金汤宫中。

  因着金汤宫是临时接到了圣旨, 操办太后寿宴,是以这六天来, 金汤宫附近人来人往, 各式各样的东西源源不断的送进去。

  行宫里又另添了许多人手,一切布置都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连一刻都不敢放松, 生怕出什么纰漏。

  因着太后寿诞, 虞子由也免了今日的早朝, 一大早,百官便携家眷来到金汤宫,负责引路的宫人忙的像个陀螺,等将众人全都安顿好了,时间也已接近正午。

  乔苏苏是和后宫妃嫔一起来的金汤宫, 又被一起安置在了一处僻静些的偏殿。

  偏殿不大, 索性能随同前来的人数也少, 一行人各自拣了位置歇息, 也并不显得拥挤。

  乔苏苏坐在了靠近窗边的一张椅子上。

  从窗子向外看,就看到了自行宫穿行而过的金汤河, 而在这一段河道与偏殿之间的地方,又人工开凿了一片人工湖, 一直将河水引到了窗下。

  水面上浮着些荷叶, 不难想象等到了夏天, 这里接天莲叶的盛况。

  “公主不想用些茶润润喉吗?”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乔苏苏一回头,看到贺楼贵妃手里端着茶盏, 一面吹着茶水的热气,一面小口小口的啜着。

  顺着贺楼贵妃的视线,就见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盏正冒着热气的茶,那些同在偏殿中休息的妃嫔们,有些在喝茶,有些在吃茶点垫垫肚子。

  这些人的神色中有着深宫里常见的克制,但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贺楼贵妃朝着她这边靠了靠,一边看窗外的景色,一边轻声解释给她听,“一入宫门深似海,大家既然做了皇家的人,自然就要与宫外撇清关系,想再见家中人一面,那便是难于登天。”

  所以等有了太后寿宴,百官携家眷前来贺寿的机会,她们便也能遥遥的和家人对望一眼。

  乔苏苏默默在心中将剩下的话补完。

  “陛下昨晚,是宿在我宫里的。”贺楼贵妃忽然又起了个话题。

  乔苏苏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这话同她讲有什么意思?

  “你别想岔了,”贺楼贵妃似乎也咂摸出其中的怪,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日百官贺寿,其中不乏青年才俊,陛下昨夜与我闲聊时,无意间谈到了公主你。陛下似乎有意在今日替公主考察一番,选一选适合的驸马。”

  贺楼贵妃说着,又似有感慨,“今日芃城长公主、西河长公主她们也会前来行宫,为太后贺寿,殿下若是想提前打探陛下会中意的人选,到时候在席上,不妨就观察观察各位长公主身边的驸马。”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钟声。

  没过一会儿,便有传唤宫人前来偏殿,引着乔苏苏等人去前面入席。

  席面一共有好几处,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在行宫正殿前的广场,太后居首席,皇帝在稍次一些的位置,再然后以屏风隔成一块一块的分区,上首坐宗亲,再往下依着阶品,依次排开。

  乔苏苏想着贺楼贵妃说的话,入席不久,便向着宗亲那边寻找长公主们的身影,再大致看向她们身边坐着的人。

  这么观察了一圈下来,乔苏苏发现,这些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武将。

  这些武将有些是年轻人,有些人明显连胡子都快白了。

  乔苏苏心中暗惊。

  她知道虞子由一直迫切的想掌握军中大权,但是她没想到的是……

  他竟然如此不顾及她们的感受,急于拿她们当做占坑的萝卜。

  一场寿宴进行的无波无澜,饮到第六盏酒时,宫人再次端上新的菜肴,乔苏苏刚动了一筷子,忽然听到旁边的贺楼贵妃压抑着干呕了一声。

  “贵妃可是不舒服?”

  虞子由似乎一直在注意贺楼贵妃,见状问道。

  贺楼贵妃拿帕子掩了口,看了一眼新端上来的炙肉,有些许的无措。

  这一番动静也引来了太后的注意,当即便道,“宣御医进来,给贵妃诊诊脉吧。”

  很快,便有宫人前来引着贺楼贵妃去了偏殿,再过不久,随侍在外面的御医也在宫人的引路下,提着药箱进了偏殿。

  又过了片刻,有宫人回来,在虞子由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虞子由的眉头猛地舒展开。

  他看起来应该是欣喜的,目光在席间逡巡,最后落在贺楼冉身上,而后招手叫了冯铮来,吩咐了一句。

  乔苏苏的座位离虞子由很近,她隐隐约约听到虞子由说,“……有喜,请大将军……”

  联想起贺楼贵妃刚刚吃了一点炙肉之后的反应,乔苏苏也跟着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贺楼贵妃大概是有喜了。

  “诸位卿家,”

  虞子由在下一场舞乐开始之前,忽然抬手叫停,开口说道,“今日是太后寿宴,这样干坐着,着实是拘谨。”

  他又往太后那边看了一眼,“想来母后也希望这寿宴上更热闹一些吧?”

  太后今日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听到虞子由这么说,她便也点点头,又很是感兴趣地问,“听皇儿此言,像是还准备了惊喜?”

  “正是。”

  虞子由拿起桌上的摇铃,摇了一下。

  “叮铃”一声铃响,有宫人鱼贯而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张彩笺。

  她们出来以后,又自然地走向席间众臣,将手中的彩笺,恭敬地放在他们的桌案上。

  “这彩笺上,有的有字,有的没有,”虞子由说到这儿,却卖了个关子,他端起酒杯站起来,遥遥敬向太后,“还要请母后先移驾到金汤河边。”

  “皇儿这是何意?”太后一脸不解。

  虞子由笑道,“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朕今日,也效仿之,为母后贺寿。”

  而后他转向群臣,“朕还需要众卿相助,若彩笺上有字的卿家,还请一同前来。”

  话音落,席间众臣便伸手去拿彩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个幸运的有字人。

  唯有贺楼冉那一桌,因为主人的提前离开,彩笺只能孤零零的躺在桌案上。

  虞子由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走到贺楼冉那一桌,拿起彩笺,“今日喜上加喜,大将军的妹妹,朕的贵妃,刚刚诊出有孕,朕已经准了大将军先去看看贵妃,他的这张彩笺,便也由朕亲自替他送过去吧。”

  原本按部就班的宴席经过虞子由这连翻的安排,变得活泛了不少。

  那些拿到有字的彩笺的大臣,已经在其他人贺喜的声音里兴高采烈去了金汤河;

  余下的人虽然只能继续看一些歌舞,但因为少了皇帝和太后在场,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

  乔苏苏却在这一片欢腾的热闹里,隐隐觉得不安。

  也是在这个时候,禁军忽然冲进来,堵住了周围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