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点在一个露营基地,社团预约了那里最适合观测夜空的露营点,是半山腰上一片视野很好的开阔空地,抬头就能看见完整的天空,还能同时扎五六个帐篷。

  晚上爬了半小时的山,一到目的地,还来不及眺望远景,大家先把望远镜和相机三脚架从带队老师的后备箱里取出来安装好,社员们检查和调整参数,剩下的同学搭帐篷。老师边指挥边催,嘱咐所有人一定要赶在十点半之前准备好一切,否则等到月亮一升起来大家就是白跑一趟。

  摆弄望远镜的同学们动作有条不紊,手底下按着大几万的仪器也一派轻松从容,背后搭帐篷的几个人倒乱成一片,忙得鸡飞狗跳,林峥花十几分钟在前面调试完相机的延时设置,一转身,刚好数到放在一边的应急灯第四次被人踢倒,“啪”地面朝下一摔,露天下的半边空地顿时陷入黑暗。

  “靠,”有人在骂,“章泽,你他妈长了八条腿?”

  章泽在林峥边上缩如鹌鹑:“什么?我只是路过!”

  林峥卖他卖得非常爽快:“现在能看见了吗?我已经扶起来了里哥!”

  陈里在十几米外蹲着,握着帐篷骨架往上套布料,干起活来又习惯性地把袖口捋到了小臂中段,支起的一边膝盖在他俯身去系绳结时擦过他的下巴尖——围巾也已经摘掉了。听到林峥遥遥传去的声音,他扭过头,侧脸被从另一边的照来的灯光打上一道明暗分割线,笔直的鼻梁像抛了光:“喔,可以了。”

  林峥收拾完脚边的相机包就跑去给他帮忙,他手巧,陈里就几乎没再花什么力气,动手这方面他总是比不过林峥。

  他们俩动作最快,完成的时候前后几个帐篷都还完全没支棱起来,塌陷的布料下面显出一些绝望的正在蠕动的人形,看上去还有点恐怖。但是两个人也没工夫去帮笨蛋同学们的忙了,急着谈恋爱,只能稍微见死不救一下,应该可以谅解吧。

  夜里太冷太冷了,气温只有零下三摄氏度,林峥拍拍手心,拉着陈里坐到帐篷口,伸手就脱他外套,盯着陈里莫名其妙的目光在他的毛衣外面贴上三个暖宝宝,然后又在他一边手腕上隔着打底衣物贴上一个,刚好,最后把自己塞书包里带来的几片都在他身上用光光。

  无纺布里的氧化铁开始反应,整个后背都烘暖了起来,陈里感觉像背了个小太阳,有点想笑:“好像也不用这么多吧。”

  “你的手像冰块一样冷,”林峥挨近他,边和他说着话,边仔仔细细地替他把袖管重新拉回来,整理好,“等手不冰了再撕给我。”

  他贴,陈里就侧坐着,把手放在他腿上,另一只手支着脸,有点困倦地盯他动作,又看林峥的睫毛。

  陈里觉得也不存在冷不冷的问题了。其实没有暖宝宝也可以,零下十度也可以,不吹牛。

  林峥帮他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陈里接着数他的睫毛,两个人各干各的,直到视线不经意间相交。

  可是恋人之间的对视好像就是吻的预兆。

  眼神交汇,撕不开来,彼此间就此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这片背光的角落里本来极静,没过多久,却不断响起衣料连续摩擦的窸窣声,继而是极细微的、能被风掩盖过的水泽声。

  同学的说笑声和动静就在背后,隔着一个空空的帐篷和十几米距离,他们靠着昏暗的光线障眼,不在乎、也无暇在乎月光把是否把这个秘密斜斜地投在了草地上。

  陈里的嘴唇在终于抵到一片柔软温热时陡然一惊,反应过来就想起要后撤,林峥似乎一直滞在原位,只是放纵陈里的接近,却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迅速伸出手,拢住对方的后颈,身体前倾,整个地向他笼罩过去。

  这不是他们之间有过的、像发生在两条小鱼之间的,来回啄弄又凌乱得像玩闹的吻了,林峥闭上眼睛,另一只手环过陈里的后背,不再羞涩或克制,紧紧地拥抱他,张开嘴,舌尖试探地舔舐了一下对方的下唇,察觉到他只是一颤,扶着自己大臂的手没有往外推动,心里的那道弦被轻易地拨动,接下来的一切就都无法控制了。

  闭上眼睛,才在黑暗中看见五彩缤纷的一片,难以形容的画面。

  林峥不自觉间半跪在他身前,拢着他后颈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抚摸揉捏那片温热柔软的皮肤,先是忍不住地兴奋又矜持地舔舐陈里的唇缝,以自己的舌尖探入陈里的口腔。

  闯进人家家里之前是不是得先打个招呼、取得同意啊?他心里忐忑极了,可是是半点也忍不住、等不及了,只好紧紧闭着眼睛,不看不听不想,拒绝不拒绝的他都不知道。

  林峥心想:就亲一下,就亲一下,我好喜欢你啊,陈里,别拒绝我吧。

  “峥哥!你帮里哥弄好了没有啊救命啊——”不远处江开一屁股坐草地上,崩溃了,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半天,没人回他,只有来自隔壁同学们的稀稀拉拉的几声嘲笑。他从帐篷后面探出脑袋,看向最里面的半隐在黑暗里的角落,半晌没人出现,也没动静,只好又气喘吁吁地自力更生。

  不太明亮的月光下,陈里就着被紧紧拥抱的姿势微微仰着脸,半垂着眼帘,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幅眉眼。林峥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珠在不安地、频繁地颤动,看起来好像很难耐,也好像很喜欢。

  陈里是在自己也未察觉时静静地靠近了过去,而他的任何期待都没有落空,都被林峥紧紧地捉住了。

  但林峥舔□□弄的动作真的很狗,陈里心里除了暖洋洋的感觉还有点疑惑,还是说这就是深吻的正常版本?

  到最后怎么分开的林峥都忘了,太难了,他简直是靠非人的毅力才把自己从陈里身上撕下来的。哦,可能还借助了一些里哥的外力辅助,扯着自己的后领把他扯开这样,主要还是靠林峥自己的自制力。

  但是林峥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争气,说那个就那个,场面一度被搞得都不纯爱了。要不是条件有限,身上没纸巾,林峥可能都要在这里犯点错误,污染一下环境。

  他在帐篷外面吹风,面对夜色下的山景思考一些重大的问题:我那个了,里哥就没吗?

  怎么没想起往他裤子里看看看看,真是失策……

  真的有一颗闪烁的星体飞速穿越过墨黑色的天空的一角时,林峥的第一反应是回头,来不及向天边看一眼就往回跑,穿过所有人,在周围同学们一片惊喜的呼声中钻进帐篷里,弯下腰,伸手拽住了陈里的手腕,把他从温暖狭窄的帐篷里一把拉到了漆黑的夜幕之下。

  山顶冰冷的夜晚里,少年们的呼气带出白雾,帐篷的挡帘在两个人背后轻飘飘地闭合,林峥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向那片流星坠落的方向:

  “看到了吗?还亮着,还能看见!看那里!”

  陈里的视线在空间的急剧变换中晃动不已,直到被林峥一叠声地催促着,他的目光顺着身后人的指尖投向天边,在对方急切的声音里定格在那被照亮的一小片夜空,终于捉住了一截星星的尾巴。

  流星从不等待,所以林峥跑得很快很快,完全还没冷静下来已经蹿回了他面前。

  陈里突然很想笑,没有回头,只看着夜空,嘴角溢出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林峥察觉他身体在抖,扒着他肩膀,从他身后凑过去,像一只小狗扒拉小猫那样狐疑地盯他:“……啊,笑什么?”

  陈里回过头来,眼睛里盛着闪烁而并未消逝的星光,用口型不出声地问他:“下去了?”

  林峥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倏地放开总黏在他身上的手,全身的血液都冲脑门流,而在陈里好看但是哪里都透着狡黠和调戏意味的神情下露怯实在太……太伤自尊了!

  他好想怒吼:陈里,你太坏了吧!

  于是林峥憋了半晌,忿忿地指责他:“你有没有认真看啊!”

  陈里继续顶着那副让林峥牙痒痒的表情:“看了啊。看的时候也没忘记关心你们呢。”

  你,们,呢。

  真牛,说最甜的话卖乖,用杀伤力最大的方法气人。林峥冒着烟把自己憋成了一只河豚,又说不过他,闷闷地撞了一记他的肩膀,表达委屈。

  陈里被他撞得侧了侧身,只想笑,忍不住的那种,但眼见一旁气鼓鼓盯着自己的家伙半晌说不出话,也只好艰难地忍住,凑过去扣上他的外套连帽,半个脑袋也钻进他宽大的帽檐下面:

  “生气了啊?”

  林峥低着眼睛,和钻进自己帽子里的陈里对视,在黑暗中无意识地微微扁着嘴:“……”

  陈里抬手拨拨他的刘海,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脸颊上:“是生气?还是害羞。”

  林峥盯着他黑暗中仍看得清楚轮廓的那双弯起的眼睛心想:得了吧!你都快哈哈出来了!先把笑憋回去再来调戏我!

  他矜持地吐出三个字:“……我害羞。”

  话音刚落,陈里已经“噗嗤”一声,一头砸在他肩膀,连带林峥也静音振动起来。

  又要笑,又笑!

  林峥难得装酷地双手插袋,低下头,耸耸撑着陈里额头的那边肩膀:“就知道笑,又不管我,你不管就不准笑。”

  “……怎么管,”陈里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有点上不来气,“我管……你不是一起来就跑走了?”

  他想到什么,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笑意又卷土重来:“……挺厉害的,跑那么快。真看不出来……还硬着。”

  林峥已经麻木了,伸手顺顺他的背:“……还行吧。是靠我的自制力。”

  陈里横膈肌真的好疼。

  章泽和江开蹲一块儿,俩人边就着山上的2g网看游戏直播,边竖起耳朵,时刻准备根据周围同学的实时reaction抬头看流星,线上线下两不误。

  好景没十几分钟,等第二颗流星划过天际,章泽还依偎着江开肩膀浪漫观星,直接被江开一脚踹到一边:“我靠十一点了!我给祝璞打视频了泽哥你去找里哥他们玩吧886~”

  章泽给他蹬出好几米外,原地咆哮:“你妈!”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四处找陈里:照道理有林峥在的地方就会有我们五四,五四出现时林峥出现的充分条件……有了,找着了。

  找到了,但是好像也没啥意义。

  章泽注视着人物外黏成一团的两个人,流下了寂寞的泪水,默默地掏出手机,转身找在家睡觉不肯出门的胜哥开黑去了。希望他不会因为这里网太烂而拉黑自己。

  深夜,所有人都已经被赶着钻进了帐篷,三三两两地睡成了一片。预想中的惊险通宵夜被带队老师在无情的驱赶下变成了户外养生局,应急灯亮着,映出帐篷里少年少女们熟睡的身影,防水布把寒风和夜露都挡在外面,大家一人抱一个现灌的热水壶,还真的睡得很认真。

  林峥却并不急着入睡,也不舍得。

  抛弃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这个夜晚如此新奇。远方传来树冠在风吹过时发出的沙沙声,平躺在木板上,透过帐篷顶端的透明塑料布望出去,一轮月亮高悬在夜空,皎洁又遥远。

  他侧过脸去,看见那月亮的光辉落入密闭的、狭小的帐篷里,将他身边熟睡的少年的侧脸上映得雪白而柔和。

  真能睡,林峥摸摸他的头发,在心里暗暗地想。他只是去帮老师一起确认一遍所有人的帐篷都已经安装好,回来时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人已经把半张脸埋在毛毯里睡着了,呼吸清浅,看得人心里软成一片。

  陈里睡觉时总喜欢把口鼻藏在被窝里,林峥早发现这点,帮他把毯子往下拉了拉,让他不要闷着自己。

  睡着了也好,林峥算松了口气,如果没睡着,他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再丢一次脸然后又被笑一顿。

  陈里对林峥是个完全的坏蛋,会狠狠嘲笑林峥的支棱起来的小兄弟,完全不因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心虚半点。

  林峥忍他,一次两次第三次,决定忍到忍不住就拉倒,到时候大家就一起犯点错误好了。

  但是现在,林峥希望这个坏蛋睡得好,做个好梦。

  他亲一亲陈里的额头和嘴唇:晚安,坏蛋。

  坏蛋太帅了,林峥喜欢他是个坏蛋。让人忍不住喜欢那种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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