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在自己面前,林峥有九十九种方法让他忘掉不开心,可是隔着窄窄的屏幕,他的花言巧语、他的铅笔画和鬼脸统统都失效了。
“唉。”林峥叹气,不由自主地因为陈里的情绪不佳也同步感到了沮丧。
他眯着眼睛冥思苦想半晌,然后仰着脸在屏幕里输入:“在哪里呀,给我看看?”
里哥:【图片】
里哥:小公园
两分钟后
我有狗了:哦~
我有狗了:xx街道街心公园,是吧!
我有狗了:【甩尾巴.GIF】
里哥:这也能看出来?
陈里还是又回到原点,坐在不久前刚离开的凉亭里发呆,准备等陈珂贤回去,再假装自己也是刚刚溜达回外婆的家门。
干坐着有点傻,但他现在暂时还做不了任何事,放下了手机,就只眼神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石阶,不自觉地数地砖上的云母颗粒。
落叶的季节,只是半天没人清扫,地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树叶。有阵风经过,卷着它们在脚边扬起一层矮矮的浪花,有一片飞得有些高,又飘飘摇摇地落在了陈里的鞋舌上。
他一会儿想起遛毛毛时总是经过的那个亭子,一会儿想起某个和林峥一起晒太阳的午后,或是章泽抢了张胜的行李箱就跑的背影,食堂里一大桌吵吵嚷嚷的大男孩。
不停地翻阅美好的记忆,把自己抽离出此时此地,这是他用以对付难以消解的痛楚的招数。因为人生一定会在这一段不美妙的插曲过后回归正轨,所以他只要捱过这一阵子,就能回到他忙碌、热闹的生活里去。
屏幕亮个不停,【一个爸爸和他的11个儿子们】的群聊消息又在以每秒三条的速度刷新,陈里轻轻“嗤”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聊天记录,偶尔接个梗,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居然在上扬。
平时总觉得他们话多、吵,很少参与线上嘴仗的是他,三分之一个相册都是消息截图的也是他。
正回着消息,忽然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正直直往陈里在的这个鸟都不理的角落赶。
陈里从手机里抬起头,微微拧着眉毛,有些警惕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石子小道的出口处——
一个黝黑的穿着蓝色冲锋衣的外卖员提着一袋东西,遥遥地对点餐人在电话里形容的,“坐在亭子里的帅哥”招招手,边小跑过去边笑出了八颗雪白大牙:“您好,您朋友给你点的外卖!”
陈里一愣:“我?”
外卖员把东西塞给他,热情地补充道:“您朋友托我说:要开心哦!——祝您用餐愉快!拜拜!”说完,就急匆匆地、快乐地跑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向后招了招手。
陈里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被他格外又感染力的笑容和语气感染:“……好,拜拜。”
他低头疑惑地检查外卖单。长长的一卷纸条,写了一串备注:
“菜品:超大杯奥利奥奶茶/全糖/加芋圆/加芝士奶盖。”
“备注:请送餐员帮我带句话,祝他开心!(红包已经发过去了,麻烦大哥/姐姐了!)”。
纸条的后半截里,“姓名”一栏后面跟了长长一串,陈里用食指抬着它,读:
“……今天也要be happy的宇宙第一大帅哥里崽。”
“靠。”他抬头,对着将近傍晚时湛蓝澄澈的天空笑骂。
骂完继续笑,手心被这杯沉甸甸的热饮烘得温热,熨帖的暖意很快由掌心输送至了全身。
有点舍不得喝,又不想放到变凉,陈里的烦恼转瞬之间变得很小,很具体,具体成一杯糖分超标的不健康饮料。
他什么都没说,林峥竟然也有办法把他天大的难题浓缩成眼前这一杯甜蜜幼稚的烦恼。
16:08
Charlie:怎么知道我喜欢芋圆。
木木山争:我不好意思回答啊……
Charlie:。
Charlie:什么啊
木木山争:我还列了一份菜单
木木山争:【文件:】
木木山争:成在观察,贵在坚持!
Charlie:……
Charlie:你不要装起来了。
木木山争:yinweiwx
陈里看着这行乱码一样的消息,心生疑惑。
Charlie:?
又过五分钟林峥才回——
木木山争:【爱心】【玫瑰】
木木山争:嘿嘿。
Charlie:滚蛋。
*
周日晚上八点半,林峥结束了夜跑,边走边摘下蓝牙耳机,不忘到单元楼下把快递取了,拆出一整袋宠物零食,当即喂了一条进牵着的毛毛嘴里,纸盒就扔进回收箱里。
赶着毛毛热气腾腾地走出电梯,左拐,然后在门口低着眼睛踢掉鞋,踢掉鞋……
什么东西软乎乎的,还会动!
声控灯蓦地被毛毛用一串嘹亮的吠声惊醒了,暖黄色灯光一下充盈不算宽敞的楼梯间,照亮林峥的家门外一团黑影,和它微微动作后露出的一张俊秀的脸。
黑色短发,眉眼浓长,下颌瘦窄。
林峥睁大了眼睛。
“里——陈里?!”他的心跳一下飙升至180,来不及换下球鞋,立刻半蹲到自己的惊喜面前,开心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吗!
“怎么在这里坐着啊?地上好凉的……”他拿膝盖挨着陈里曲起的小腿,声音里带点颤动和飘忽。
陈里抬起脸看他,木着脸:“你踢了我两脚。”
“第一脚就算了,”他像是想摆个冷酷表情,但是走了样,眉梢在上扬,嘴角也渐渐沉不住,“第二脚是不是故意的?”
他只勉强来得及说完,下一秒,怀里同时毫不客气地撞进两颗脑袋,林峥那颗搭在他肩窝,毛毛那颗钻进他胸口,暖烘烘又热切的,不停又蹭又拱,像在比较是谁更想念他、是谁见到他更开心,惹得陈里痒得几乎要抱不住。
毛毛舔他的脸颊,用大舌头刷过他的下颌,舔得陈里不住地仰着脸:“好了,好了好了,哈哈哈哈……很痒!……”
他声音里含着压不住的笑意:“还有你,林峥,属狗的吗,快点起来!”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啊?”
“突然就想早点回来。”
林峥半蹲着看他:“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陈里点点头。像想到什么,本来是直直接着他的视线,忽然又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又慢悠悠道:“……奶茶,挺好喝的。我们以后就多点那家店吧。”
林峥将他脸上的一切细节都捕捉,盯着他颤动的眼睫,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响,一声赶着一声。
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认真道:“不是每一杯都好喝的,里面要有我的爱才会好喝。”
“……”陈里立刻很不给面子地呼他狗头,“起来。”
林峥一点儿也不疼,刚好顺着他的力道一头砸在他肩膀上,笑得没停,带着陈里的胸腔也一起震。
“又笑什么啊。”陈里喊他,用右手捶他后背——左手还得给毛毛小公主顺毛,不能停,“你很重你知道吗。”
林峥只是摇摇头,耍无赖:“我不重啊。”
感应灯又暗下去,静谧的楼道口,大金毛的尾巴欢快地来回扫动。
他们一个盘腿坐,一个半跪着,一个人的鼻唇贴着一个人的耳朵,一双手搂抱着一双肩膀,两颗心隔着骨架和胸腔,此起彼伏地咚咚重响,林峥吸着他肩颈处衣料的香气,眼前好像炸开了五彩斑斓的星辰。
他有恃无恐地埋在他肩头,在陈里不自在却又无法闪躲的僵硬姿势下,喃喃着:“而且我今天晚上太高兴了。”
感觉我离你好近啊,你自己也知道吗?
陈里迟疑又迟疑,最后还是把手放到林峥的后脑,像揉毛毛那样上下来回呼啦几下他的头发:“高兴够了吗?赶紧起来。我腿快麻了。”
半分钟后右侧小腿就酸麻得不能着陆了,简直像有人点了个鞭炮扔在了里面,最后进家门时陈里还是被林峥扶着走,
可毛毛兴奋太过,还是一直拿两条前腿扑他,陈里喝止无效,恶狠狠地对金毛放狠话:“你等着——嘶!我靠,我待会儿收拾你,小东西。”
谁听他的,毛毛还以为是玩游戏,动作幅度越发地大。见陈里单腿跳着往旁边躲,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还很懂规则似的,看他跳着就先原地歪着头不动,等陈里站定了才一下追上。
陈里:“……”气笑了都,妈的。
林峥抓紧机会,一把搂着他腰就往肩膀上扛:“哈哈哈哈哈快跑快跑!”
两个人跑,金毛在后面追,游击战的战线拉过整个客厅,绕过厨房,越过阳台,一路不知道撞倒多少个垃圾桶和沙发凳,笑声和骂声,还有汪汪的狗叫声充满了整间屋子。
毛毛快乐地边汪边追:“呜!”
陈里要给他颠晕了:“你!”
第三遍经过餐桌,陈里已经良好适应了高海拔的空气,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支着林峥的肩膀,懒懒地评价道:“不行啊你,看看毛毛,一点也不累呢。”
林峥喘着气把他往上一托:“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就下得来吗?”
陈里垂着手让毛毛舔自己的掌心,一面:“我下不来啊,我趴这挺舒服的。”他拍拍林峥的后背:“加油,再跑几圈,让我过个瘾呗。”
林峥抱着他的腿,假装很不情愿地:“几圈啊?”
一起打游戏,一起吃一顿烧烤作夜宵,一起对老刘的作业答案,林峥看着他吃掉了茶几上他早前挑好的橘子,那感觉比自己吃掉要开心得多。
他没想到的是陈里没打算回家住,而是在将近十一点时从书包里拎出一袋换洗衣物,问自己:“我今天和你睡,行吗?”
他很矜持,其实开心得快吐泡泡了:“行啊。”
陈里用他的沐浴露洗澡,但是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好像还是比林峥自己平时闻到的好闻得多。
林峥也不敢多看,走进被他用过的浴室,被那片湿润的云雾包裹住,脱衣服也红着耳朵,洗漱也红着耳朵。玻璃移门关上,他低着头抿着嘴角,水流开到最大,盯着白色瓷砖墙面,脑海里却浮现一个人的脸。
想着速战速决,却越想越决不了,越想越烫,越想越痒,直到那张脸的主人忽然遥遥地隔着浴室门喊他:
“峥哥!我睡哪边?”
林峥的手下意识骤然一偏,墙面上溅上几滴浑浊的白色。
“……都可以!”他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立刻连清好多下,“……随你想睡哪边!”
磨蹭很久,出来时外面没了动静,林峥想大概是陈里已经睡着了。可直到灭掉床头灯,躺进被窝,他都不太敢抬头。
隔着两层被子,林峥的手肘抵着陈里不知道哪里,陈里在动,他都用手肘了解得清清楚楚。
很快又安静下来。
上一次同床共枕时他睡着得很快,是因为折腾到了太晚,今晚却不一样了。入眠时他习惯脑海里空无一物,但是陈里在这里,全世界就都满满当当的。
不过……
林峥在黑暗里看着他的后脑,一直看,看得眼睛发酸,闻着他身上和自己不太一样的味道,慢慢地就眯上了眼睛。
晚安陈里,虽然我有点舍不得今天的世界。
*
第二天,林峥醒得比往常早,但是陈里却已经走掉了,还给自己发了消息:“回家洗澡了,记得遛狗,早饭我来买。”
林峥丧着脸坐起身,发现和陈里一起消失的居然还有床上的另一条被子。
哦,林峥的失望一扫而空,重重躺回枕头里,捂着眼睛无声地笑。
——只是“洗澡”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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