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又称鬼节。

鬼节和清明节一样,人们会在这一天祭祀过世的先祖亲朋。

不过对于这两个民俗节日,大众对鬼节普遍比较忌讳一些。在鬼节的夜晚,街上的行人都会比平常少很多,这是因为鬼节其实是一个以祭祀鬼物为中心的节日,祭奠的氛围没清明那么浓厚。

而祝微生他们这些玄师则知道更多。

在鬼节这天,地府将鬼门大开,供众鬼出入。像那些在地狱里服刑的恶鬼,也会拥有一天难得的假期,允许在阴差的监督下,出地府放风。

鬼节到的时候,祝微生正在山里过即将结束的暑假生活。

鬼节这天,祝微生除了给自己认识的众鬼烧钱供食,还找了几个地方布施了一些无主冥食,供附近游荡的鬼魂食用。

这件事往年也做,一些常年游荡在周围的野鬼,对路线已经十分熟悉了,一到点儿就跑了过来。

平常没人祭祀他们,过来的野鬼大多都很饿,但面对如小山一样的冥食,他们不敢抢。他们知道祝微生的规矩,凡是多吃多拿还乱抢的鬼,最后不止吃不到冥食,说不定还会被祝微生揍一顿。

所以尽管祝微生布施一个点就离开了,但留下的众野鬼也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

有第一次过来的野鬼饿得两眼发昏,失去理智要插队抢食的时候,立马就会被其他野鬼联合压制。

运气好的话,等其他野鬼都领完了自己那份,若还有剩,则可以饱餐一顿。没有的话,就只能继续饿肚子。

因为众鬼出,鬼节之后的那一阵,阳间撞鬼的事儿比平常时候都要多些。

鬼节的第三天,就有人来山中小屋找祝微生。

这人是以前找祝微生师父办过事的人介绍的,是个六十来岁的大伯,姓姚。

这位姚大伯说他老伴牛大婶鬼节头天回了一趟乡下,在乡下住了一晚,鬼节当天上午回到家后,人就有些不对劲了。

姚大伯家里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即便姚大伯已经退休了,但平时家中的家务活儿还是牛大婶在打理。

往常姚大伯中午一回家,家里的饭菜基本就做好了。但是鬼节那天,姚大伯像寻常一样踩着点儿回到家里,桌上却还空空的,厨房里也还没半点开火的迹象。

而平时负责这些的牛大婶,正把脚放在茶几上看电视。

“我老伴儿这个人,平常是不允许谁把脚放茶几上的,她自己也从不那样。”

姚大伯说,当时他看到这一幕就觉得有点奇怪,还特意问了一句牛大婶怎么脚放茶几上了,但是牛大婶没搭理他。

之后姚大伯又问怎么还没做饭,牛大婶依旧不理。他正想问牛大婶是不是又犯什么牛脾气了,门铃响了。

几个外卖小哥前后脚到了他家门前,一堆一堆的外卖往家里送。

姚大伯提起那个场景,神色很是怪异,他说牛大婶点了很多炸鸡可乐,还有什么鸭脖麻辣烫之类的。

可乐和外卖这种东西,牛大婶一直觉得不健康,平时是绝不允许他们吃的。怎么忽然之间,她自己倒点了一大堆。

而且等那一堆外卖摆在茶几上后,姚大伯也终于注意到牛大婶居然在看几个小年轻演的偶像剧。

跟牛大婶做夫妻几十年,姚大伯很了解自己的老伴儿。牛大婶只喜欢看那些家长里短的婆媳剧,像这种偶像剧牛大婶是从来不看的,有时候家中孙女儿看几眼她还会嫌弃电视带坏孩子学早恋,会立即调台。

当时边吃炸鸡边喝可乐,乐呵呵看着电视里小情侣打情骂俏的牛大婶,让姚大伯仿佛看到了偶尔趁着奶奶不在家尽情放纵的孙女儿。

除了这些,还有就是鬼节当天的祭祀。

往常鬼节,姚大伯家里都是吃过晚饭后去河边祭祀,香蜡纸钱火桶什么的向来都是牛大婶准备,可这次鬼节牛大婶居然什么都没准备。

家里人问她香蜡纸钱呢,她说没有;问她什么时候祭祀去,她直接说不去。对他们一直爱搭不理,稍微多问两句,她就不耐烦地让他们闭嘴。

连她平时最疼的小孙孙向她撒娇,她都一脸厌烦地推开。小孙孙哭的时候,还说再哭就把他扔出去。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怪的。

当时姚大伯自己带着家里其他人去河边祭祀完回到家里,看牛大婶还穿着白天出门时穿的那套,一直带着一身汗味儿地坐在沙发上,就让她去洗洗。

结果喊了几声她都没动,姚大伯憋了好久的火气也憋不住了,过去拉着牛大婶的胳膊,准备把她拽起来。

然后他就被牛大婶打了一巴掌,牛大婶还指着他鼻子骂他老流氓。而且之后她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跑去把都已经睡了的孙女儿赶下床推出屋,直接霸占了孙女儿的房间。

这一夜还没折腾过去,半夜姚大伯就被不停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惊醒了。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条银行扣款的信息,细细看下来,每一条都扣款648.

姚大伯这张卡绑在了牛大婶的手机上,也就说这一笔笔648都是牛大婶花出去的。

等姚大伯查清楚这些扣款的去向,得知竟然是什么手机游戏,氪金抽卡的消费。

平时家里的孩子看电视都管得严,更别说玩什么手机游戏,给游戏花钱更是不可能。再说,牛大婶她顶多刷刷短视频,然后刷二维码买买菜之类的,怎么可能玩游戏。

但当姚大伯砸开牛大婶的房间门时,牛大婶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床头,打游戏打得正嗨。

看他闯进来,也只是抬起头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姚大伯终于确认,自家老伴儿出问题了。

想到牛大婶开始不对劲的时候恰好是鬼节,姚大伯和家人交流一番,全都怀疑牛大婶不会是被什么孤魂野鬼给附身了吧。

眼看第二天牛大婶还是头天那个烂糟样子,姚大伯坐不住了,就通过熟人的介绍,找来了小屋。

“祝大师,我老伴儿这种情况,就是被什么野鬼附身了吧?”姚大伯说。

祝微生点头,大概率是鬼物附身没错。但是一般的野鬼因为饥饿的原因,通常鬼力微弱,不足以让他们抵抗活人阳气,所以野鬼附身一般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因此,一般喜欢附身活人的鬼,鬼力通常不弱。而这些鬼,附身时往往又喜欢挑自己喜欢的活人类型。

从姚大伯的话里来看,附身牛大婶的鬼,喜欢吃炸鸡,看偶像剧,还喜欢氪金玩游戏,明显是个年轻鬼。

年轻鬼,附身应当也比较喜欢找年轻人,怎么找上了已经年过六十的牛大婶?

祝微生跟着姚大伯去了姚家。

因为怀疑老伴儿被鬼附身,害怕家里其他人发生危险,所以姚家其他人都偷摸离开了,现在姚家屋子里只有牛大婶一个人在。

姚大伯打开门进去时,后面的祝微生立即听到了熟悉的游戏音。

这游戏沈健几乎天天玩儿,祝微生这个不玩的人都对它很了解。听这声音,他连是哪个英雄都猜出来了。

他们进门弄出了一些动静,但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牛大婶沉迷游戏,头都没抬一下。

祝微生走过去时,恰好听到团灭的声音。

然后就见牛大婶气得拍了一下沙发,冲着手机骂道:“一群菜逼,带不动老子。”

骂完,牛大婶坐起来喝了一口可乐,这次才终于拿正眼看向已经站在她身边的祝微生。

随后祝微生就见牛大婶眼睛唰一下亮了,豪迈地坐姿立即一收,还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看着他笑:“帅哥,你哪位啊?”

祝微生低头看着她,“小姑娘,你呢,又是哪位?”

牛大婶表情一变,“什么小姑娘,没大没小,我大你几十岁呢,你至少得叫我一声婶儿。来,叫声听听。”

祝微生打量她一眼,“看你年纪,出事的时候才十五六岁。闻你身上鬼气,你死了至少有五年。但是,你鬼力很弱,本不能侵占这位牛大婶的身体。她的魂呢,你是怎么把她挤出去的?”

牛大婶眼睛一转,双手捧着手机重新躺回沙发,嘴里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开,别妨碍我打游戏。”

祝微生道:“听说你附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了许多外卖,虽然你附身在人身上,但吃这些东西,口感依旧会受影响。不好吃吧,这可乐喝起来,是不是寡淡如水?”

牛大婶按手机的动作一顿,哼了声,没说话。

祝微生蹲下身,拿出一枚符纸。

牛大婶看到这枚符纸,如临大敌一般,迅速骨碌起来滚到沙发另一头。身体之灵活,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六十来岁的年纪。

牛大婶警惕地看着祝微生,“你想干什么!”

祝微生将符纸在手指间转动着,“我可以直接将你从这位大婶身体里赶出去,但那样对你和大婶都不好,不如我们有商有量的来?”

牛大婶攥紧手机,“你想怎么有商有量?”

祝微生问:“你是怎么进入这个大婶身体里的,她去了哪里?”

牛大婶本不情愿说,但祝微生冲她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符纸,感受到符纸上散发出来的符力,牛大婶不爽地哼了一声,提要求:“说可以,但是我要吃炸鸡,喝可乐,要味儿很正的那种。”

既然有商有量,祝微生就让身边的姚大伯去买一些回来,牛大婶又趁机点了些其他的。

等姚大伯出门后,祝微生在另一边沙发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牛大婶没答,“你呢?”

祝微生说了。

牛大婶见他这么痛快,反倒觉得没趣了一样,瘪了瘪嘴,很随意地回道:“我叫乔杏。”

祝微生道:“冒昧问一句,你怎么死的?”

牛大婶,不,是乔杏。

乔杏翻了个白眼,“被个自杀的煞笔司机拉去当垫背的了。”

祝微生猜得很准,乔杏已经死了快六年了。她就住在这个市区下面的某个乡村里,多年前出事的那天,是一个周一的清晨。

那时候乔杏刚上高中,为了不迟到,她连早饭都没吃,赶的清晨第一趟乡村公交。

那天附近村镇恰好逢大集,搭车的人很多。乔杏上车没多久,车里就全部坐满了。

因为起来得太早,乔杏很困,她搂着书包在车身晃动中慢慢补觉。

她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只知道等她被身边猛然响起来的惊叫声惊醒时,车身已经一个剧烈的转向,冲向了前方的山崖。

从乔杏家所在的地方去她学校,有段路的一侧是高高的山崖。曾有人开车从这个山崖摔下去过,尸骨无存。后来为了减少安全事故,那侧山崖边是有立着围栏的。

但当时他们坐的那辆公车体型不小,而且司机加速很猛,车子撞上去后,那围栏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在一车人绝望的哭喊声中,整辆车子直接从围栏边侧翻下去,摔下了山崖。

一车的人,无一生还。

死后的他们全部变成了鬼,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全部被困在车里无法离开,一直重复当初撞车坠崖的场景。

乔杏就在这种好似看不到尽头的循环里做了五年多的鬼。这期间,他们也都知道了当时车子是怎么坠崖的。他们一直以为是意外,没想到是那司机故意的。

那司机赌博输光了家底,老婆孩子都不要他了,他又还不起钱,觉得人生无望,就想一死百了。

但死的话,他又很不甘心。凭什么是他死呢,凭什么是他遇上了这些糟心事而不是别人呢。

心里一个不平衡,司机就恶向胆边生,觉得这世上不应该只有他这么惨。于是他很极端地拉了一车的人陪葬。

但他们却没能向司机复仇,因为他们无法离开当前的座位,只能无奈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死前的过程。

直到牛大婶的出现。

鬼节清晨,公交车像过去几年里一样,按时出现在那条公路上。

乔杏清醒地被禁锢在座位上,无聊看着窗外掠过的早已眼熟千百遍的风景。当车子行到某个路段时,车子慢慢停下,车门打开。

乔杏不用睁眼也知道,这是当日最后一个乘客上车的地方。只不过那个乘客早就变成鬼和她一样一直坐在位置上,但只要曾经在这段路上上过车的乘客,车子和之前经过的其他地方一样,都会停下开一开车门。

这是最后一个停车的地方,再往下走,就要坠崖了。

但是,就在车门快要关上时,就在乔杏以为今天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坠崖循环时,一个上了年纪但手脚很灵活的大婶突然提着一篮子菜走了上来。

那大婶身上带着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气息,那是属于活人的味道。

居然有人上了他们的车,一车的鬼都惊了。

更惊讶地在后面,那大婶上来时呼哧喘气,一边从兜里掏钱一边冲司机骂:“前面就招手让你停车停车,非要开过一阵让我追,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乔杏他们只是不能动,但可以说话,只不过因为太过惊讶,乔杏他们都还愣愣的。司机估计也愣愣的,被骂也没反驳。

这个大婶自然就是牛大婶。

当时牛大婶投了两块钱的硬币后,就提着菜篮子开始找位置。

但车子是满座的,乔杏就看牛大婶的视线在车子里转了一圈后,落到她身上。

之后牛大婶走到乔杏身边,又是揉腿又是捶腰,嘴里哎哟哎哟。

那架势,乔杏太熟悉了,不就是想让她让座。乔杏当时想,她倒是想让呢,可也要她站得起来才行啊。

乔杏的岿然不动落在牛大婶眼里,那就是这个年轻女娃实在太没有眼色,太不懂尊老爱幼了。

牛大婶当即就开始道德绑架,在乔杏脑袋上说些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没素质没礼貌,老人站在身边都不懂让个座儿之类的。

活着的时候乔杏可能还顾忌一下,但她都死五年多了,早就无所顾忌了。

乔杏就很挑衅地说了一句:“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地。”

她当时还想,要不要把自己脖子扭下来吓唬吓唬这个傻逼大婶儿。但她怕把人吓得直接一命呜呼,就还是忍住了。

没成想牛大婶被她这句话给惹恼了,骂了她一句,说她一个年轻人,怎么好意思在一个老人面前霸占着位置不放的。

然后她就揪着乔杏的衣领子一拽,直接把乔杏从座位上给拽起来了。

乔杏那会儿别提多惊讶了,屁股在凳子上黏了五年多,居然也有分开的一天。她看着牛大婶,是既惊讶又佩服还激动。

被牛大婶提起来的一瞬间,乔杏忽然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离开这辆车的方法,于是她问了牛大婶一句:“你确定要坐我这个位置?”

牛大婶没回答,但她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哼了一声,学着乔杏刚才的样子挑衅地看着乔杏,“年轻人身体好,站就站会儿吧,也吃不了亏。而且啊,这吃亏也是福。”

牛大婶一副乔杏应该感激她教她处事道理的语气,乔杏也确实很感激。下一秒,她就钻入了牛大婶的身体,将牛大婶的魂魄挤出了体外。

人常说,晚上走夜路,如果听到谁叫你,千万不要随便应答。同样外面有人敲门,问可以进来吧,也不要随便同意。应答和同意,都给了鬼加害自己的机会。

乔杏想要脱困,就和水鬼一样,必须找一个替死鬼才行。她想让牛大婶替她留在车上,她问的那一句,就是在征询牛大婶的同意。

牛大婶虽然口中没出声,但她用行动回答了。于是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了和乔杏的交换。

乔杏抢夺完牛大婶的身体后,在牛大婶魂魄惊恐失措,想要起身又没法起的情形下,拿起车上的破窗小榔锤敲碎玻璃,直接跳车。

乔杏刚跳车,车子就按出事时那样,被猛打方向盘的司机开着撞向围栏,翻下了山崖。

之后,牛大婶代替了乔杏继续待在车里无休止的坠崖,乔杏则摆弄着牛大婶的身体,回到了牛大婶的家里,好好地享受了一把失而复得的放纵生活。

尤其是手游氪金,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果然太爽了,连着几十发的648,可叫她抽卡抽了个爽。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几天,没想到现在就要结束了。

“我也没想占她身体多久。”乔杏说,“本来是准备再玩两天就把我是谁告诉他们的,让他们去想办法把公车的事给解决了,好把那牛大婶捞回来。”

买了炸鸡可乐等零食回来的姚大伯,听祝微生说了附身的前因后果,说:“小姑娘,你这不是乘人之危么,我老伴儿年纪那么大了,哪经得住这样吓啊……”

乔杏吃着经祝微生转了一道手的炸鸡,冷哼:“是你老伴儿自己霸道,她不抢我位置,我能问她那一句么。揪我领子的动作那么熟练,也不知道这事干了多少回。当时满车的人,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老头老太太的位置她不敢抢,只抢我这个小姑娘,不就是打量着我好欺负么。”

她也是故意刷钱氪金的,不叫这牛大婶好好踢一回铁板,以后还会继续倚老卖老。

姚大伯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家老伴儿自找的,只好转头求祝微生:“祝大师,恳请您一定要帮我把我老伴儿找回来。”

这是自然的,不为牛大婶,那一车的鬼也需要解救。

祝微生需要跑一趟公车出事的地方,出发之前,他让姚大伯去买了些破阵破势的东西。

公车之所以一直重复着坠崖的过程,某种程度上应该和当初打杂小姐妹被困时的情况差不多,存在地势的原因。

而牛大婶之所以能看得见一辆鬼车,还上得去,除了恰逢鬼节这个特殊节日,还跟牛大婶自身的运势有关。

牛大婶的额头破了一小块皮,出现了断纹,直接减弱了她原本的运势。

鬼节一来,地府鬼门一开,阳间阴气比平时都要重一些,一些平常本不该见鬼的人,在这个时间段,都有可能见鬼。

牛大婶运势变低,又处于清晨那个阳气还没彻底升起来的时间段,能看见鬼公车不奇怪。

东西都差不多备齐后,姚大伯叫来自家儿子开车,载着他、祝微生以及附身在牛大婶身体里的乔杏,一起往公车出事的地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