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这场镜花水月的妄想,早该彻底终结了。

  顾卿言深吸口气,正想替她的皇后将衣服恢复成原来模样,假装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

  这样等到多年后,大家还能在相见时,彼此问候,一起吃饭喝酒,甚至是继续当聊到一块的好朋友。

  当她正要解开躺着的人嫁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时,清影倏然睁开了眼,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力度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对方一双染墨眸子冷淡地看着她,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目光避无可避,令顾卿言心中很疼,一种喘不过气的憋闷感由心而发,让她几欲狼狈地呻|吟出声,但最终,她只不过是疲惫闭眼罢了。

  彻夜处理加急政务带来的疲惫,让她没有力气说些什么,且她确实是辜负了清影的信任。

  看着顾卿言这般模样,清影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清影缓慢放开她的脖子,将她扔入龙床。

  顾卿言在龙床上大口喘气说:“你为何不杀我?我明明罔顾你的意愿,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不,你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我要罚你,罚你这一生,从生到死都是踽踽独行,没有人真的爱你,无人能成为你心灵的避风港,罚你孤舟独桨,罚你成为千古一帝,开创万世太平……”清影淡漠道,“这个惩罚,你可接受?”

  顾卿言闭上眼睛,如同放下心底大石一般:“我……愿意。”

  沉默在二人间蔓延,良久,清影问她:“我家猫崽子现在何处?”

  顾卿言很累了,闻言只是机械地说出一个地点,反正这人她是留不住的,走了也好,省心又清静。

  清影得了猫呐所在方位,平静地与她道谢离去,一如她来时进宫那般,悄然而至,悄然而去,并未惊扰任何人。

  奔赴她所说地点时,凰影已经到了。

  这让清影知道,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凰影一直都藏在暗中跟着她保护她,这让她心下稍安。

  有凰影在,量定顾卿言也不敢趁她昏迷之际,对她些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们是一起找到猫呐的。

  站在站在高楼之上,凰影一裘红衣似火,玉手安抚地替怀中的大猫顺毛,脸色被碎发遮掩,目光并不看她。

  清影脚下发飘地朝着凰影那边走去,走近了后,听见她正在低声训斥猫呐,让它不要再随便乱吃东西。

  她声音里可爱软糯一如既往,又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清影心里边偷着乐,脚下步伐渐渐加快,越发坚定。

  走到凰影身边时,对方刚教训完猫,抬头与她目光撞上。

  看着清影一身嫁衣凤冠,凰影眸色渐深。

  当清影娉婷袅娜地在她面前站定时,凰影慢条斯理地放下猫呐,再次看向她的眼睛时,薄唇微抿,不容置疑地开口道:“闭上眼睛。”

  清影照做了,然后她感觉凰影将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脑袋上,她正要猜测这玩意是什么,凰影眼波流转,语气稍缓道:“可以睁眼了。”

  清影将眼睛睁开,这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头上那玩意的遮光效果太好了,她察觉到凰影抬起了双手,一点点替她将头上的玩意给掀了起来,动作十分温柔。

  一下子得见天日,她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勉强能看得清东西时,就撞进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睛里,凰影箍紧了她的腰,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她们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清影莫名有点害羞,遂别过头去,小声埋汰她说:“别闹。”

  她不知道,她的语气软得像是在撒娇,这极大地愉悦到了凰影,凰影嘟了嘟嘴,不服气道:“我才没有闹。”

  清影:“好好好。”

  凰影:“我想亲吻姐姐,可以吗?”

  清影:“……现在不行,回去可以。”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额心处落下了一片湿润柔软的花瓣,原来是凰影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袭击了她的额头。

  清影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她觉得这时候凰影就是想要星星月亮,她也能想方设法地去替她摘下来。

  然后凰影弯下了腰,伸手一抄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清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凰影眼睛亮晶晶地对她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她心里的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嗯。

  被凰影带回家后,清影本想去教训那只乱跑的坏孩子,却被凰影一路抱回了房间,放在了舒适柔软的大床上。

  凰影从上而下注视着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清影心头一阵恍惚,她看了眼窗外,还是一片亮堂,便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还是白天……”

  凰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嗯。”

  清影老脸一红,继续说:“那啥,白日宣那啥……不太好吧?”

  凰影:“嗯……”

  口头上嗯个不停,手却已经将她的凤冠给除下了,然后,她将目光转移到那件嫁衣身上,第一颗扣子已经有点歪歪扭扭了,将系未系的样子,很是勾人联想。

  凰影便替她将扣子扣好了,还整理了一下一些行动整出来的褶皱,清影见状,松了口气,却见凰影又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到那颗扣子上,慢悠悠地将它解开了……

  清影:“……”你到底是要帮我系好扣子,还是要把我的扣子全给解开了呀。

  她认命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嫁衣被一点点解开,然后被脱下,终于轻松了点。

  偶然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倔强地无理取闹、又莫名有点委屈的那张小脸,清影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好像有点理解凰影的做法了。

  她看着凰影微暗的眼睛,眼神不自觉温柔起来。

  现在的她,终于和她去皇宫之前一样了,凰影应该很高兴吧,她心里这般想着,双手不自觉地攀上对方的脖颈之后,放低了声音问凰影道:“你还要脱吗?”

  凰影呼吸一重,盯着她看的眼睛变得越发可怕起来。

  “要!”她说。

  那就来吧,清影整个人放松下来,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心脏部位却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那是巨轮沦陷于大海怀抱的声音,可她却对这种甜蜜的完蛋甘之如饴。

  窗外的喜鹊叫个不停,大猫猫呐懒洋洋地窝做一团睡在走廊之上,整个身体表面在太阳光芒照射下发散着淡淡的金光。

  正如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也温柔,有情人靠近彼此耳边,低声呢喃,那声音渐渐深入,飘到了双方的心田之上,情花开满了整个春天。

  *

  平乐三年,帝立后,皇后命薄,撑不起这滔天福气,病逝身亡,消息一经传出,举国哀悼。

  可怜新帝一腔痴情,不愿另择名门闺秀再娶,欲将余生尽数奉献给她的江山社稷,她的百姓黎民。

  大臣们纷纷直言上书,皆不能令君王改变主意。

  帝在位四年,江山稳固,市井百姓安居乐业,有大臣耿直上书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望陛下早日纳妃立后,为我天顾王朝开枝散叶。”

  大臣们齐齐跪下,山呼万岁选秀,帝沉默,避而不谈,言令大臣起身,称天下百姓苦,朝堂之上只说社稷。

  帝在位六年,边疆巩固,番邦臣服,河清海晏,盛世安宁,大臣再上书令君王立后,延绵子嗣,帝掩面痛哭流涕日:“皇后离去不过三载,朕便要负她另娶,实在天理难容,二度立后当天,朕定当自刎于她坟前谢罪,以求取她的谅解。”

  大臣们齐齐下跪,乃至于在殿中触柱身亡,一同山呼遏止:“陛下万万不可!”亦不能动摇帝王心志。

  在位十年,西开丝路,万邦来朝,士农工商,井然有序,千秋基业,已现雏形。

  大臣再问帝继承人何在时,帝抱起亲弟爱妻所生之女,哈哈大笑道:“传朕旨意,昭告天下,册封智亲王之女顾婉君为皇太女,待朕百年后,婉君可替朕执掌玉玺,启智于民,庇佑天下,为我天顾王朝开万世太平诶。”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转眼又是二十多年过去,平乐帝顾卿言大权独握,无人敢与其摧心置腹。

  她身居高位,是风光无限,也是孤家寡人。

  现如今,平乐帝却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在她这个漂亮精致的小侄女身上,看到很多年前被她无情丢失的另一个自己!

  她当年没做到的事,就这样传承下去,落到了皇太女顾婉君身上。

  原来人行世间,不论在心灵迷宫中迷惘彷徨多久,最终都会拨开重重迷雾,走出去寻回初心。

  帝在位三十年,将帝位传给她选定好的继承人皇太女顾婉君,自此功成身退,游历天下去了,而她一手开创的这个盛世,会在她选定的继承人手里延续下去。

  自此天启降临,江山永固。

  天启十五年,太上皇多年积劳成疾故,竟意外崩于痨病。

  驾崩之前,帝天启前往侍疾,观其病容灰败,面上泪痕未干,唯只手紧握玉笛不放,帝天启为其送别之际,于身旁发现书信一则,不知所寄何人。

  让站立在旁的侍者全退下后,顾婉君再三斟酌,缓慢地打开了这封不知要写给何人的信,虬劲如青翠苍松的漂亮字体,洋洋洒洒地占据了半页信纸:

  遥想当年,明月替我关上那扇去你心里的门,你说我注定要以孤家寡人之身,独行踽踽到生命尽头,那么当我彻底闭上眼睛那刻来临,你会再次来到我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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