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的是,负责拎包的扎侬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凰影怜惜他,便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养病。

  反正阿依娜那边也有很多药材和奇珍异草,顶多是不方便将没做完的‘作业’带回家做。

  凰影一路蹦蹦跳跳地前进,偶尔还随着欢快的歌儿打两个转儿,时不时去碰一下路边的野花野草,再嗅一下它们的气味。

  便是不小心闻到了味道很奇怪的花儿草儿,她也只是扑着鼻子拧着秀眉甩了甩头,继续保持好心态前进。

  当一个人心情愉快的时候,再漫长的路途也会显得十分短暂,凰影很快就来到了阿依娜家门前。

  此刻,阿依娜家的门已经大开,很多摩梭族民在排队领药或看病。

  偶尔几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她,也十分热心地和她打招呼,那些人唤她“小圣女”,凰影就高兴地笑了起来,因为阿依娜姐姐说过,这是人们对她的夸奖,她父母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热情洋溢地向一群人问了几个好,凰影终于抬脚走进了阿依娜家的大门。

  她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庭院里架出的棚子下,一张摆在那里的长桌,以及坐在桌子后边帮人切脉开药的阿依娜,麻婶儿像根钉子一样立在旁边帮她扇凉。

  棚子四周,有很多手脚麻利的妇女们忙碌的身影,她们有的在帮伤者包扎,有的在烧热水、煎药。

  这些妇女们年龄从二十到五十不等,都是不幸死了丈夫的寡妇,阿依娜亲自上门开解了她们,让她们走出悲伤,并说服她们给自己打下手,让她们有事可做,不至于失去存在的意义。

  因而,她这一届圣女格外受人敬重,人们信任她,就如信奉神明那般虔诚。

  凰影没有打扰任何人,收好了千寻伞,挂在一根柱子上,便悄悄地去往阿依娜身边,主动帮她递东西。

  因为跟阿依娜学习了不短时间,凰影的动作与她莫名和谐,几乎是阿依娜刚刚伸手,凰影就能准切地把阿依娜需要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阿依娜没有多余的时间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诸多的伤员身上,这些人,几乎都是金铁木的私兵。

  受伤的原因,则是为了拿到一张榜单上罗列的东西。

  金凤凰大小姐的婚事将近,为了这唯一的女儿,金铁木首领也是豁出去了,不但贴了一张悬赏榜单,还派出了自己的私兵,漫山遍野去寻找榜单上的奇珍异兽、古玩神药等,据说这里头还有得到了就能增加一甲子内力的逆天之物,简直不要太豪华。

  然而金铁木大动干戈地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却只是为了搜罗宝贝添作凤凰的嫁妆,好让她风光大嫁。

  当然,也有被金铁木提出的高额悬赏打动,前去冒险的普通摩梭族民和游历而来的江湖侠客们,至于他们为金铁木办事的真心究竟有几分,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忙到了中午,人才渐渐少了,待下人们准备好午饭时,阿依娜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伤患。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了圈脖子,这才注意到旁边同样很累地打了个哈欠的凰影。

  阿依娜顿时清醒了。

  “什么时候到的?”她问凰影说,“我昨晚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你今天不必过来,给你放假了吗?”

  凰影闻言笑了下,很乖巧地走到阿依娜旁边,帮她揉捏着酸痛的肩膀,贴心道:“这几天伤患激增,我怕阿依娜姐姐你们应付不来,而且,我昨晚捣鼓出了个十分有趣的东西,想让你帮忙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呢。”

  闻言,阿依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东西不能以后再帮你看的,我看是你学迷糊了,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我看清影小姐也不是个不靠谱的人,难道她,也没告诉你吗?”

  凰影十分苦恼地摇了摇头,她今天已经提早了一点起床了,还是没有见到阿清呢!

  “哎,难道她也不记得了?我觉得不太可能。”阿依娜皱着秀眉,“这样,你既然已经来了,我就帮你看看你做的东西,之后你也不必留下来帮忙,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你便尽快赶回家里去吧,既然她不告诉你,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你回去等着就是。”

  凰影点头应是,又苦恼道:“今天真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阿依娜乐了,伸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她脑门,乐呵呵地道:“你啊,还真是个小迷糊。”

  凰影被她戳的委屈巴巴,却又无法反驳。

  阿依娜叹了口气,道:“忙了一上午,先吃饭吧,我们吃完饭,你就去药堂等我,我要先去换件衣裳。”

  凰影点头答应了,很快饭就端了上来,简单的四菜一汤,做的倒是不错,挺好吃的。

  凰影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后,对着阿依娜稽首一拜,便转身拿走千寻伞,悠悠闲闲地散着步往药堂走去了。

  阿依娜静静地看了会她的背影,命人收拾好桌子后,也转身离去了。

  凰影沿着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尽头,来到一扇朱漆铁门前,这里有两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女侍卫守着,她们面带肃色,腰佩大刀,见到来人,厉声喝道:“药堂重地,无腰牌者不得擅入。”

  凰影闻言也不惊,显然已经很习惯这两位的说话方式了。她在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次,她们说的无非也就那么两句,跟牵线木偶似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拿起了悬在腰间的令牌,举到两人眼前,两人躬身一拜,便开门放了行。

  凰影大步向前,待她走过门槛,那门便又缓缓关上了。

  在她眼前的,是一处栽种了很多奇珍异草的院子,藤萝四处攀爬,花儿争相斗艳。

  花草间,各种色比花娇的虫蛇或探头或隐藏,当真是比初春的百花争艳还要热闹得多,却是一场毒物盛宴。

  凰影没有理会它们,她沿着铺设好的石子路前行,很快来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药堂。

  凰影看了眼那笔走龙蛇的匾额,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这是一处十分昏暗的屋子,却干冷的厉害,不发潮也不起霉。

  屋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桌子和置物架,以及摆在上边的捣药钵和瓶瓶罐罐儿,而后便是特制的手套和椅子。

  那手套灰扑扑的,看不出什么质地,三三两两地挂在那些桌子的小架子上。

  凰影抬脚越过门槛,随意找了张桌面还算干净的桌子,让千寻伞靠着那桌子,然后在它旁边的椅子坐下,拿出自己备好的药,放在桌上,然后一边百无聊赖地戳着那药瓶的瓶身儿玩,一边思考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她还是想不起来,阿依娜却已经到了,见她神游天外,阿依娜先是无奈的笑了笑,紧接着捂住嘴巴轻咳一声,将凰影思绪拉回。

  “阿依娜姐姐你来的好快呀!”凰影惊呼道,而后她拉出自己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擦干净了摆好,就等阿依娜过来坐下了。

  阿依娜坐在那椅子上,无奈道:“哪里是我来得快,分明是你心里在想事情,不觉时间流逝罢了。”

  凰影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她搔了搔脸颊边掩饰这点羞赧说:“唔,是的,我方才认真想了想,还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不过几天后我倒是知道有什么稀释,那是一场婚礼,属于凤凰小姐的,她心心念念了好久,为此还和我产生了不少小摩擦,不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久了,如今我只想祝服她得偿所愿。”

  提到凤凰时,她话说得无悲无喜,就好像从前那些针锋相对给她带来的困惑,全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阿依娜闻言,问了声极轻的:“是吗?”

  凰影一双眼睛真挚地看着她,疯狂点头。

  阿依娜便自发略过这个话题,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快让我看看你做的‘有趣的东西’吧!”

  凰影嗷了一嗓子,阿依娜姐姐真的是越来越喜欢敲她的脑袋了,也不怕把她聪明的脑袋敲坏了哼,到时候她不聪明了做不出好药,还有谁能帮助她实现她的期望啊!

  可惜有求于人家,她只得把这话咽下肚子,乖乖地将那天青色的瓶儿递到阿依娜眼前,巴巴地等她评价。

  阿依娜带上了一双灰扑扑的手套,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手心。

  那是一颗七彩混杂的药丸,出瓶儿那一刻好像一只缩作一团的剧毒蜘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依娜却看得很认真,她将那药丸用小刀削下一点,便将那药和小刀一起放回去了,接着她把那一小块药放于鼻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良久不语,凰影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阿依娜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道:“你放了那么多毒物进去,都可以毒死一只巨象,却又让它们维持了一个奇妙的平衡,用的大概是雪莲,不过我也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作用,你可以告诉我吗?凰儿妹妹。”

  凰影搔了搔脸颊边,没什么信心地道:“其实我也说不准呢,制作它的大概想法来于是阿清给我讲过的一个假死故事,我看她对故事里那种假死药很感兴趣,就想着做一个看看。”

  阿依娜诧异,清影说过的话对凰影想法的影响那么大吗?

  凰影还在皱着眉头和她解释:“我将很多毒物分而炼制,并用了无色无味的并蒂雪莲混着糖浆制作糖衣,将那些毒物隔开,再揉做一团,装进寒玉瓶儿里防止糖衣融了,谁知道成品味道还是怪怪的,所以我想让阿依娜姐姐你帮我看看,怎么把它做的甜一点,至少别是这种奇怪的味道就好。”

  阿依娜:“这有何难,交给我就好,不过,你试过它的药效了吗?怎么就能如此肯定它就是你说的‘假死药’?虽然并蒂雪莲的确可以在毒物发作的一瞬间护住心脉,并渐渐将它们压制,不过这个量可不好把握。”

  凰影拧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纠结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用阿清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种医者的直觉,在我一种叫做‘第六感’的感觉里,它除了怪味儿外,没什么大问题。”

  阿依娜被她的话逗笑了,制药制毒都是十分严谨的,甚至需要有人来试药试毒,以保证绝对的成功,但她暂时不想打破自己在凰影心中的形象,于是道:“好的,我知道凰儿妹妹你最厉害了行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保证给你个满意作品,你且回去休息去,要知道今天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我怕时间晚了,清影小姐就要上门来找我要人了。”

  凰影被她说得脸色一红,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麻烦阿依娜姐姐你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急着要,今天要忙的事情太多,阿依娜姐姐你还是有空再做吧!”

  阿依娜笑眯眯地点点头,并亲自将凰影送出了药堂大门,看着她撑着那红艳艳的伞儿渐行渐远,这才有节奏地拍了拍手,一个戴着白纱斗笠的女人应声而出,在她眼前屈膝半跪道:“主上有何吩咐?”

  如果凰影此刻还在,一定会发现这人的身形和声音乃至衣服,都跟阿依娜一模一样,不熟悉她们的人一定区分不开。

  阿依娜道:“我不想去外边了,你和麻婶儿代我应付一下吧,就说我乏了,只开药,不问诊,去吧。”

  那人将斗笠摘下,果真露出一张和阿依娜十分相似的脸,只是阿依娜的表情不论真假,都更为丰富一点,这人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她将那斗笠递给阿依娜,自己便转身出门去了。

  阿依娜戴上那个斗笠,重新回到了药堂里。

  她先是拿起凰影给她的假死药,淡淡一笑,转身走向一处靠着墙角的十分不起眼的置物架前,转动了一下上面的几个药瓶的位置,接着便见那置物架向两边无声分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朱漆木盒。

  阿依娜在那木盒右侧轻轻一敲,它便应声开了,只见里面装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顷刻间将这个角落照明了大半。

  阿依娜拿起那颗夜明珠,只见它是用五根中短四周长的小木头托着的。阿依娜抬起右手,将那四根长木头按到盒子底部,然后向右转了一圈那根短木头。只见这波操作如开锁一般,打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密室。

  阿依娜脸色不变,拿着夜明珠提着裙子就走下了密室。

  这密室四周嵌着一个个灯托,随着阿依娜的到来,那灯托上燃起了青幽的鬼火,将这个通道照的跟地狱之路似的。

  她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天光大亮的谷底。只见这里像个放大的药堂庭院一样,奇花异草长势喜人。

  不同的是,药堂庭院四面环屋,这里四面环山。

  不,应该说,药堂的那个小庭院,是这里的翻版。

  阿依娜站在这山谷的一霎那,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小队身姿曼妙白衣飘飘还带着与她同款斗笠的‘美人军’。

  ‘美人军’将阿依娜团团围住,挥出背后的红缨长|枪指着她,也不说话。

  阿依娜不慌不忙,摸了下腰间,将一块特殊的玄铁令牌丢到貌似领头的女人手上。

  那女人看了眼令牌后,就挥手让属下们退开了,然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奉还那令牌给阿依娜。

  阿依娜接了令牌,声音冷冷地对那女人吩咐道:“带我去黄字号监牢。”

  那女人应是,而后在她前边带路,那些‘美人军’训练有素地跟在两人身后,充当护卫。

  很快,阿依娜就来到了她口中的黄字号监牢,只见这监牢隐藏在无数的青绿藤蔓之后,根根黑铁立在山体洞口之前,将那洞穴制成了天然牢笼。

  如果金铁木首领来到这里,一定会发现里面关押着很多‘犯了重罪已经判处死刑的恶徒’,并责令阿依娜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窝藏罪犯。

  阿依娜将凰影的药瓶儿递给那个领头的女人,指着那监牢里的一个邋遢至极的囚徒,道:“喂他吃下。”

  女人领命而去,让属下们将那哇哇乱叫畏畏缩缩的人抓了出来,那人显然不傻,知道这些恶毒的女人要拿他试药,被抓出来后死命咬紧牙关,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在阿依娜的注视下,女人耐心有限,遂抬脚踢了一下对方的肚子,在他的惨叫中,把倒出来的一枚药一股脑儿灌进了他嘴里,然后命人放开了他,后退几步,观察情况。

  只见那人干呕几下,也吐不出那药丸,而后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口吐白沫中目眦尽裂轰然倒地。

  女人上去检查了下他的鼻息,对阿依娜道:“死了。”

  阿依娜点点头,道:“给他开个独间,如果他醒了,再来告诉我。”

  女人们面面相觑,这人死都死了,还能‘醒过来’吗?但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女领头最先反应过来,马上下令将人拖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单独牢房里关了起来。

  而后,她上前问阿依娜道:“主上要在巾帼居里歇下吗?”

  阿依娜点点头,示意她安排去吧。

  很快,巾帼居便收拾好了,阿依娜住了进去,在一处精致的小榻上阖眼休息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那女领头前来将她叫醒,道:“那人醒了。”

  阿依娜挥挥手,让她退下,心绪纷乱,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安静地坐在塌前,沉默良久,终于道:“凰儿妹妹呀,你的直觉也许不会出错,但它不能保证药效啊,一个时辰的假死,死状还丑得要死,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检查和丧葬礼仪,这颗药丸又能让你做些什么呢?好歹是你半个师父,我会帮你好好地‘完善’它的,放心。”

  沉吟片刻,阿依娜揉揉胀痛的额角,抬眸远眺,只见巾帼居外景致绝好,青山冉冉,白云悠悠,是个绝好的居住之所。

  然而就是再好的景,也难以照进阿依娜眼底深深的执着和暗色,还有心里对这片虚伪桃源的无边厌恶与冷漠。

  别了阿依娜后,凰影急于得知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便疾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由于走得太急,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使着蹩脚轻功,破绽百出的跟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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