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眼儿微眯,单手支颐,在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心下思索着,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才能让像阿依娜这样的存在,说出让凰影自己做出选择才行。

  她始终不得其解。

  清影原以为,阿依娜是真的如传闻那般,善良热心,却不想她的直觉竟分外警惕着这姑娘,而阿依娜本人也确实不简单。

  可清影没得选。

  阿依娜是她凭着前身的记忆搜索出来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好人的人。

  就这尚且还出了点差误,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又或许阿依娜确实是好人,但好人就一定要蠢么?清影轻笑。

  凰影随阿依娜上楼,往她的闺房走去。

  途中,凰影好奇说道:“阿依娜姐姐,你家好大啊!你爹爹和娘亲呢?”

  阿依娜淡淡一笑,说了些佛语道:“他们已经脱离苦海,往生极乐去了。”

  凰影并不觉得歉然什么的,反而回以一笑道:“阿清曾说,我爹爹娘亲也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不知是不是阿依娜姐姐你说的极乐,若是他们还可以相聚在一起,相互照顾就更好了。”

  摩梭人对生死一事一向看得透彻,就是遗憾,也是带着一丝丝高兴的。

  阿依娜前行的脚步顿了顿,接着拾阶而上。

  “谁说不是呢。”

  *

  一会儿后,目的地到达,阿依娜先一步进门,把凰影引到卧榻上坐着,便独自掀开一方帷幔,步入个小房间找东西去了。

  凰影尚未目视这里的装饰,一阵淡淡的草药馨香味便扑鼻而来,这香气隽永,闻得久了应当有健体长寿之用。

  往摆饰看去,只见屋内,皆是深浅程度不一的紫色帷幔,置身其中,用心感受,便飘飘然如身处仙境。

  阿依娜这里的环境,实在是比她与清影居住的地方好的太多。

  不,该说这是云泥之别,或凤凰窝与鸡窝的差距。

  但羡慕归羡慕,若让凰影离开她家阿清,独自一人住在这般仙境里,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凰影还待再看,阿依娜却已经从那圆形小门挽起帷幔,施施然走出来了。

  她的手上,正拿着一个黑漆漆的雕花木盒,盒子三寸左右,上面镶嵌满了玛瑙宝石明玉珍珠。

  虽然听起来很是华丽,但实际上,这雕花盒子其实并不好看。

  因为那些装饰过于刻意,花花绿绿的,怎么看都让人有种想将它们一颗颗抠下来的感觉。

  阿依娜也知道这盒子卖相不好,故意摆脸色严肃道:“咳,你别见怪,这盒子模样看起来是怪了些,但它是第一代圣女的东西,它经由每代圣女之手代代相传,用来放置重要遗物,这也是我们对前辈的怀念与尊重。”

  凰影乖巧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阿依娜脸色柔和几分,接着道:“你母亲,也有一份遗物留在这儿,那是她一生所学的精华所在,将被我们代代传承下去。”

  言尽,她已经走到凰影面前,将这盒子递给她。

  听到了这里还有母亲的遗物,凰影颤着手将它接过,就这么拿着,久久不见动静,阿依娜倒也没有催促她。

  室内安静至极,只有那紫色帷幔随着窗口吹进来的微风轻轻起舞。

  其实,凰影不知道,阿依娜在将这盒子交到她手上时,也意味着她将入选为阿依娜培养的下一代圣女人选。

  当凰影知道事情的真相时,阿依娜又换了种说法忽悠她,阿依娜说她快十八岁了,想培养出下一代圣女,挑选了基础再好的孩子,也总要几年时光,再磨蹭几年,圣女也差不多没人要了,由她女承母业,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据说圣女里唯一的例外,即嫁了人还是圣女的,便是凰影母亲。

  原因众说纷杂,有说这是神明旨意的,也有说是靠关系的,毕竟凰影的父亲当时是首领,想搞点小动作,让她母亲继续当圣女其实很简单。

  至于他搞还是没搞,只能留在那段历史中任后人去评说了。

  而对于阿依娜这个“没人要”的想法,好在当时清影有事要忙,不在凰影身边待着,就没听到这句话,否则还指不定要怎样吐槽古人的早婚呢!

  要知道在现代,十八岁不过刚成年,步入大学,离出社会嫁人更是远之又远。

  就是再过几年,也不过芳华正好,还有些人甚至依旧是个不谙世事的巨婴,堪堪步入啃老族范围……

  *

  凰影抱紧了那个雕花盒子,仿佛那里有母亲残余的温度一般。

  良久,她对阿依娜鞠了一躬道:“我功课的事情,就麻烦阿依娜姐姐你了。”

  阿依娜受了她这一拜,见她欲再拜,又即刻将她扶起,道:“按拜谢礼仪,我受的,只是你这一拜,若再受,于理不合。”

  凰影茫然地看着她。

  阿依娜拉过她的手,她轻轻挣了挣,很快又放松下来,由着阿依娜将她拉至榻边坐下。

  凰影做出侧耳倾听状态。

  阿依娜望着这盒子,似是回忆起了往事,也将这些不为人知的事迹,向她缓缓道来。

  原来,阿依娜在续任圣女前,曾因心中好奇,先去中原浪迹了近两年。

  她那时天真烂漫,逢人未语笑先生,见客问言己所欲。

  旅途一开始,阿依娜运气很好,她搭上了几个良善之家的船舶车马,遇到的人也全是好人,可人在世上走,总会有好运用光之时。

  那时她便被一拐子卖入青楼,好心人替她拖了几日,还是到了定价接客之日,但她原以为的身败名裂没有到来。

  她被一位年轻道人看上,赎走了。

  道人虽没说可以让她回家,她也对道人心生感激,便殷勤地照顾他。

  这孤男寡女的,久而久之,情窦初开的年轻小姑娘便情愫暗生。

  道人的话却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独自一人锁眉呆着,不知所思,阿依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道人所在的方向。

  终有一日,情况改变了,道人说要请她吃饭,还带着她逛遍了当地长街店铺,她心里很高兴,却不知道人心里到底在打一个怎样的主意。

  晚上,道人还烤起许久不弄的野兔给她吃,还给她雕了个兔头的木簪子,肥嘟嘟的脸盘,显得怪可爱的。

  就这样,她高兴了一整天,这是她孤身离家去中原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开心了,心防也就降低了,虽然她在年轻俊美的道人面前,也说不上有什么心防,厄运接踵而至,她所吃的烤肉里被下了迷药和一种毒。

  这种毒很奇怪,她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毒,她的体表开始散发一种浓郁的馨香,体温却快速降低到个近于死人的水平。

  在震惊中迷药发作昏死过去,她未看清道人那时表情,以后也就再没看过了。

  因为那时,道人带上了个密不透风的面具,她则日日被浸泡在奇怪的药水里。

  通过以前所学的知识,再结合以前偶然从道人那看到的丹谱,她终于明白,道人这是要将她制成药奴,再以她的血液炼长生不老之丹,献给中原统治者。

  凰影听着,只觉得恐怖万分,所谓奇怪的药,肯定有奇怪的效用,遇到药物相斥之时,身为药奴肯定会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她颤声问道:“疼吗?阿依娜姐姐。”

  阿依娜摇头,惘然道:“疼与不疼,都已经过去了,我那时更在意的,不是疼不疼,反而是他是要拿我做药奴,是为了换取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阿依娜摸了摸那个黑盒子,继续道:“那时老师派人来中原找到我后,便直接带我回家了,因为我父母久不知我下落,思念成疾,已经危在旦夕,而我想问他的那些幼稚的问题,也没有问得,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了。”

  凰影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道:“阿依娜姐姐你,很喜欢那个人吗?”

  阿依娜笑道:“你那么小,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

  凰影看着那个盒子,声音低低的传出:“我就是知道啊!”便不说话了。

  阿依娜对此略感无奈,凰影这孩子不知是早熟,还是别的什么,居然可以通过她的话,看出一些东西来。

  要知道她诉说这段往事之时,可没有一句话说过喜欢那个人之类的啊……

  话虽如此,阿依娜还是回答道:“当时是喜欢的,现在无所谓了,因为缘尽,也因为父母临终前替我定了桩亲事,待我不是圣女之时,便下嫁于他,也是辛苦他替我等候的这几年了。”

  不知为何,凰影觉得,她这话的最后一句语气怪怪的,抬眼望去,却发现她脸上没有什么异常。

  阿依娜还在继续她的讲述。

  回家之后,阿依娜身体的问题越发突出,虽然已经用珍贵至极的灵药解决了低体温问题,但体散馨香的问题并未解决。

  各种程度的痛苦也如期到来,阿依娜受不住了,去寻求老师帮助自己。

  凰影低头沉思,发现确实有段时间母亲很忙,一大早起床便不见了人影,不久后,她就……凰影眼里忽而黯然几分。

  阿依娜注意到了,语速慢了一息,便又恢复正常语速。

  经过一番检查,凰影母亲发现,阿依娜体质彻底发生变异,已不能触碰寻常草药,不然就与之相斥,对身体损害极大。

  为此,凰影母亲尽心尽力,一边翻阅古籍察看先例,一边分析那道人到底给药汤放置了哪种药物或是毒物。

  她发现,道人调配的这些药物太杂了,以至于她都怀疑这些东西混在一起,为何能在阿依娜的身体里,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而不是相互冲撞爆发,要了她的小命。

  “后来,老师终于思索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她让我放弃修医救人之道,转而修毒,我自然不愿,与她大闹了一番,便跑出去了。”她的眼睛暗了暗。

  “我没想到的是,那次争吵居然是我见到老师的最后一面。”说道这里,阿依娜的眼眶终于红了,两行清泪慢慢滑下脸庞。

  凰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噩耗传来之时,她正在想着该如何减少抄一些医书,溜出去看她捡到的一只小花蛇,没想到突然有人来告诉她说,她父母因为雨天采药,失足双双坠崖。

  她再如何哭诉,他们也没回来过,于是她赌气了,不再看那些医书,都是因为这些东西,她失去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人。

  虽然经过大家的劝解,她也看开了一些,但医书却被尘封起来不见天日,再大了一些,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东西存在。

  直到最近与她家阿清谈话,才朦胧记起它们的存在,并决定再次捡起它们。

  或是她看到阿清落了一身的伤,还要在她面前强忍痛苦,长大了一些,观念便发生了一些改变,没有之前那么排斥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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