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泸沽湖的烟波浩渺里，时间悄然流逝，一晃便过了十日。
这十日里，由于清影受伤的缘故，凰影推掉了以二长老为首的拥护者让她在来自天顾的贵客面前露脸的机会。
她边学习着母亲留下的医术，边看顾着清影这伤患，不让她多动一步。
就连晚上的洗澡水，都是她精心调配的药浴汤，使得清影心里头有些汗颜，她感觉自己在凰影眼里，很像个易碎的花瓶。
至于吗？
她也就破了点皮，这伤说重不重，养个五天已经完全结痂，但凰影非要让她修养到连个疤痕都看不到，才对她少了一些限制。
若非清影每天对着凰影那脸，想着凰影完全就是软妹那种任性撒娇的要求，也确实在床上躺不了那么久。
清影身着一裘青衣，飘飘然走到镂花窗边，看向楼外的山色风光。
不知是否为太阳耀眼的缘故，她有意抬手到额前遮了遮光。
这时，凰影右手执着一卷医经，款款步入清影眼中。
或许是这几日意外太多，又或许是拥护者的悉心栽培，清影望过去时，居然觉得凰影好像成长了不少，
她不禁面露欣慰之色，有种养成女儿的错觉。
但她未免欣慰太早，只见凰影一见她站在窗前，便不由分说丢开手上的医经，如往常那般热切的贴了上来，还在她怀中蹭个不停，像只温顺的大猫。
清影拍了拍她的背，见她抬头，指指屋内的竹塌，示意她坐着，凰影便欢欢快快地拉着她一道向那竹塌行去。
途中，清影思索了一番两个人的关系，发现变化颇大。
凰影以前虽然也与清影相依为命，姐妹相称，却并不至于如此粘人，关系与寻常姐妹无异，
难道在失去一回这个姐姐后，小姑娘知道痛苦，更加珍惜她了不成？
想着这些事，清影不由得心生怜惜，不过是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却要遭遇如此多变故，好不容易知道珍惜了，却换了个人。
此时的清影，已经完全忘记她初来时相信的前世今生之说，越发有种抢了前身的好妹妹的感觉。
许是这个假期实在太长，让她分外怀念从前的精英人士有节奏的生活，从而妄想着她还是过去那个看客，而非已经身临其境。
这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就像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大小姐，一夜间就破产回到解放前，一时贪图新鲜过后的那种不适应不相信之感。
倘若真身在其中，受当局者迷定律影响下，又有谁能知道这种矛盾呢。
说到底，这还是归属感的问题，她现在还无法将此岸之人、与天边之人混为一谈，表面看来万分适应，心里实则淡淡疏离。
两个人就这么紧贴着坐在榻上，谁也没有开口言谈。
忽地，凰影拉过她的手，慢慢切起脉来。
清影回目看着她纤细修长的五指，觉得分外赏心悦目，一时竟移不开眼。
片刻后，凰影放开了她的手，抬眼望她道：“脉象平稳，阿清那伤该是好了，落水留下的暗疾，也被这几日的药汤泡去，阿清不妨出去走走，放松下筋骨。”
清影看进她沉寂如水的眼，倒还真有一派名医风采，不由关心起她的学业来。
“凰儿这几天所学医术可有不解之处？”
虽然放开了手，凰影身体却更加黏她两分。
她轻轻地将脑袋靠上她的肩膀，呢喃一般道：“母亲过去教授的知识，这些年落下的，我已渐渐寻回来看，只是学得差不多后，也遭遇了道瓶颈，不得进步。”
清影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看来给你寻找老师的事情，得提前考虑了。”凰影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原来计划是一个月后，不想你天赋如此之好，丢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不出十日功夫，就找回来了，我们凰儿真棒。”清影抬手抚上她脑袋说。
凰影窝在她肩膀上嘿嘿笑道：“阿清夸我哎，好高兴。”
清影无奈一笑，孩子就是容易满足。
“我们准备一下，去拜访一番阿依娜圣女，好不好？”清影征询她的意见道。
“嗯……”凰影闷声道。
听到声音，清影就要起身收拾收拾，她这“久病”之人，总要梳理一番，再登门拜访他人较好。
但凰影没有动，靠在她肩上的头就像扎根了，眼眸迷迷糊糊的不知望着何处，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清影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凰影如梦初醒，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道：“哦，上门拜访，上门拜访。”
说着就化作一溜烟，跑进房间去了。
待她合上了房门，清影轻笑着摇头，亦踱步进入房间。
各自一番梳洗，将衣服褶皱理平，头发拢齐，出门再相对，已是另一番风貌。
两人相视一笑，凰影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清影由着，两个人便这样手挽着手，齐齐朝着目的地走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他们便走到了阿依娜家。
只见大而朴实的雕花木楼前，栏杆前后，满满的摆放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筛子，里面放有或舒或密的药材。
阿依娜贵为圣女，自然有她的行政机构圣女司。
但她除了要举行重大祭祀与处理族内女□□务时，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呆在那里，而是多处走动采集药材，研发新药。
说实话，每一代圣女的医术都很不错，手下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但阿依娜不同，她很少自己动手医治他人，她只经常去山上，采摘那些新鲜的药材，再让药童们按照她创建的固定流程去做。
如此，便已足够救下大部分病人性命，自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医治。
虽然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但阿依娜在摩梭人心中，依旧是个值得尊崇的人。
原因在于她的药，更在于她待人亲和。
凡家中贫困者，皆可将孩子送来她这里向她、或她手下任何人学习一门手艺，获得摆脱贫困的机会。
对于这位圣女的行为，清影颇为欣赏，在古代这个技不外传思想浓厚的时候，持着授人以渔的态度，这得遭受多大压力。
阿依娜做到了，确实很了不起。
未进门，两人便被一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扫地老妇拦下，她不怎么和善地道：“两位请留步，进门前，请先让我搜查一番。”
两人面面相觑，平时有很多人来这，怎的到了她们，就被拦下了，还要搜身？
清影刚要开口道明目的，一道明旭清晰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麻婶儿，那事儿我不怪你，不用那么谨慎，而且这两位姑娘，也并非昨日偷溜进来的贼子，放她们进来吧！”
麻婶儿神色一松，便放了行。
两人走进门，只见在一处栏杆前，站着一个腰间彩带飘飘的姑娘。
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头戴紫色羽饰帽，上半身穿着淡色紫衣，下着白色百褶裙，这便是她们摩梭族备受敬仰的圣女阿依娜了。
此时，阿依娜正认真地挑着一个药筛子里的药渣。
见她们进来，她放下了手上工作，抬起头望着两人。
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那张精致漂亮的瓜子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温柔包容的神色，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忽地，她转过身来看着二人，开口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凰影小姐你呀，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我们在十天前的晚会上见过的。”
闻言，凰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显然并未记住她。
“说起来，你的母亲还是我的老师，抱歉，我这些年来太忙了，都没注意到你那边情况，也没想到你会被凤凰小姐刻意针对，我也是之后听二爷爷提了清影那件事，特意让人去查了下才知道的。”阿依娜歉然道。
话到最后，语气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
凰影摆摆手，说都是自己太弱了，不怪阿依娜，
清影略感奇怪地看她一眼，倒是没感觉出来她对凰影有什么恶意，看来坊间传闻圣女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忙人，很大可能是真的。
至少她对她们的歉意不似作假，这让清影对她能教好凰影多了两分期待。
正想着，阿依娜看她一眼，再次开口道：“站你旁边的这位，就是清影小姐吧，老师当年留下的那些药应该还有不少，你身上的伤大好了吗？”
清影颔首以应，说谢谢她的关心，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阿依娜闻言，似是终于放下心来，她迈步朝着二人走了过来，在她们面前站定，仔细地观察了下二人面色，稍稍放心。
“你们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和人打交道，可能不知道，我这儿昨日遭了两个毛贼惦记，也不过是偷了些财物和药材，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阿依娜无奈地一摊手，“可麻婶儿却记了下来，今日又看着你们两个脸生，才拦下了你们，我代她向你们二人道歉。”
说罢，她就真的提起裙摆，对清凰二人轻轻一拜。
清影没能阻止她，见她一拜过后依旧面带微笑，也不像是在意什么面子的人，对她的好感度再度提升不少。
简单寒暄后，她先问候阿依娜一番关于盗贼的事情，再言明上门之意。
对此，阿依娜欣然同意，但清影还注意到，她神色有丝迟疑，好像有些事情不能当面言明。
果然，之后阿依娜就邀请她们进屋详谈这件事。
清影和凰影排排坐在一如外面装饰一样简单朴实的木榻上，接过麻婶儿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便齐齐目视着主座上悠悠品茶的阿依娜，待她开口。
阿依娜放下茶碗后，一挥手让麻婶儿退了出去，又问了几句茶水合不合口味，再添上两三句的家常闲聊，这才步入正题。
“指导凰影小姐学习医术是没问题，但有些事情，我只能跟她一人言明。”阿依娜放下茶碗道。
见清影看她的目光，带上几分审视，阿依娜目露几分无奈道：“放心，我并无歹意，只是这关乎我的一些隐私，不便让太多人知道，也是看着凰影小姐母亲是我恩师的份上，只告诉她一人，希望清影小姐莫查根问底可好？”
清影道：“圣女大人的隐私，我自然不会去探究，只是我也希望您除了授她医术，莫要让凰儿去做什么违背本心的事。”
阿依娜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道：“既然我决定说出来，便是信任凰影小姐了，只要她听了这个秘密后还决定学，我便教她。倒是清影小姐你，好像与传闻略有不同啊……”
清影知道她意有所指，便摇摇头不甚在意地道：“口转十人，已不可信了，而且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她既没说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又用常理回答了阿依娜的问题，打消她的疑问。
阿依娜见她目光真诚，心下稍安，道：“说的没错，三口成虎，人因此获得成长脱胎换骨，也是天公垂怜你二人遭遇的恩赐。”
清影还要再说什么，比如说苦难来于人心，和什么天公恩赐关系不大，凰影却忽然好奇问道：“阿清，还有阿依娜姐姐，话说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说到这，她略为不好意思，又鼓起勇气问道：“你们在说我的事情吗？我怎么听不懂呢？”
俨然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将还在互相试探的二人都逗笑了。
阿依娜很给面子地道：“是啊，我和你家阿清已经说好，只待凰儿妹妹随我上楼，我再给你说明一些事情后，就可以教你医术了呢。”
她居然一改先前客气，直接跳到姐姐妹妹关系去了。
清影眉梢一挑，拿起右手边的茶水喝了口，再装模作样地对凰影道：“你随她去罢，我就坐这儿等你回来。”
清影的声音颇为温柔，可惜此刻，凰影脑中全是阿依娜那句“你家阿清”，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凰影下意识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同手同脚地随着阿依娜一道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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