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看着,这是个脸色苍白的女娃,大概平日心里积郁太多,如今不过被挥了几鞭,就吐出一口淤血,许是她往日真的过得太苦。

  但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眨眼间,他又觉得,那女娃看他的眼很可怕。

  他倏然心中一跳,再看去时,小女娃看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惊恐。

  这时,长老们也踱步上了楼,这是一群容色各异的老人,他们齐声对着首领拜了个礼又道了声:“拜见首领。”

  清影自然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她面前站立的人,代表着摩梭族里绝对的权威嘛。

  她就纳了闷了,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闲的吗?专程来看她这样的小人物受苦。

  首领见了清影眼中的惊恐,以为她是突然见到如此多人而害怕,却不好以一族首领之名出言安慰。

  因为他们确实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问他,甚至是要拷问她。

  一个长老不知从何处找来张凳子,递到首领旁边,首领坐下,捂嘴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可知我身为一族之首,为何默许凤凰捉你?”

  只是个普通问题,从威严惯了的首领口里道出,便有几分问罪意味。

  清影惶恐地瘫软在地,不住道:“清影自知、自知不该错手打了凤凰小姐,但请首领您念在、念在我家小姐年龄小,还需要照顾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求、求求你……”说着还要去抓首领的衣服。

  清影一边演着,一边心中默默吐槽,她也会有学习电视上那些反派丫鬟求饶台词的一天。

  首领旁边,一长老似脾气直率的看不过去,语重心长的对首领说道:“是啊!前首领去世的这些年,都是这丫头在照顾他的千金,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打打闹闹间,就是偷听了机密,又能理解几分,我想凤凰她也不过是气急了,才说出这番话,以此引起你注意罢了。”

  闻言,旁边其他长老纷纷点头。

  金铁木看了眼清影,她还是那样惶恐又决然,像只便逼急了的兔子,畏畏缩缩的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幽幽一叹,刚要开口,楼下一阵大大的通报声传来:“急报急报急报……”

  长老们年纪大了,被这声音喊得就是一惊。

  金铁木也是一惊,然后就不再注意清影了,领着长老们匆匆下楼去。

  比起清影,还是急报重要一点,也因为他认可了那个长老的说法。

  一群人走到楼梯口时,金铁木忽然转过头,对那畏缩依旧的清影道:“你可以回去了,照顾好你家小姐。”

  金铁木传完话,便再不看她,转身下楼。

  他不知道,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清影轻轻松了口气,就已经恢复冷静,继而眸光幽深如墨,话语轻轻道:“我是商人,不喜欢白费功夫,你们欠我的,还是要还回来的。”

  清影说着,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忽而不小心碰到一处大伤口,抽气一嘶道:“真疼啊……”

  金铁木等人下了楼,便传唤了大门口那被守卫拦下的通报人,严肃声问道:“是何急报?”

  通报人不敢抬头看,从怀里递出一封玺印鲜红的信件,道:“王爷急报。”

  首领对旁边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应会,下去接过信件交于他手上。

  他小心撕开一看,只见上书:“金铁木首领,叨扰了,本王游历四方,听闻贵宝地风俗独特,欲来一游。想必首领也曾听闻过本王信到人到的规矩,且本王很重视此次游历,便急报寄了此信告知首领,失礼勿怪。首领可先备好宴席,但不必太过铺张,待本王山水间独乐乐够了,再来感受贵地民风之淳朴热情。明礼王书。”

  金铁木将信件看完,脸上不知喜怒。他将信件又递给旁边那些长老,等他们一一看完了,才道:“对这位天顾王朝来客,诸位有何见解?”

  处于他右边第二个须发花白的长老道:“这明礼王本来说七日后到来,却不想突然变了想法,是真的称得上明礼吗?”

  首领右边第一位长老出言叱喝道:“老四休要胡言,非议皇室子弟可是大罪,三皇子虽非嫡长子,将来即位机会微乎其微,那也是一方诸侯,据说他治理下的蜀地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当地人民对他可是爱戴得紧呐。”

  四长老自言自语道:“二哥真是的,这么较真干嘛?我这不是一时失言吗,也就私下说说。”

  其余长老:“……”

  首领打破沉默,道:“好了,注意点,不论他要如何,我们依言去办就好。”又看了眼楼上,“此地杂人过多,该换个地方,再与各位长老详谈招待三皇子事宜。”

  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开。

  长老们也心领神会,一个个地起身,领着身后一行护卫,离开了这处旧屋。

  不知过了多久,清影在楼上已听不到任何声音,明白他们走干净了,身上的伤口也差不多结了层浅浅的痂,小心走动,也不至于流血。

  但她没有动,她现在衣衫不整的,此刻日头未落,碰到他人机会很大,清影还是决定等天黑下来再走。

  *

  南方的天气格外晴好,天很蓝,泸沽湖水面无雾,倒映着蓝天白云及那重重山峦,蓝绿相间,美好如画,画上中心一叶孤舟,非常的不起眼却偏偏是画中之眼。

  轻舟无人摇橹,只是随波逐流而去。

  舟上有一凉席,席间一壶清酒,摆了一个瓷杯,杯中无酒。

  有个青衣人熟睡于席上,手拿一纸折扇铺开,挡住了他的容貌,及那湖光山色,却又显得惬意至极。

  忽然,青衣人拿开折扇站起身子,露出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十七八岁的模样,称不上美丽或英俊,胜在气质独特。

  且青衣人的双目沉静如海,很容易予人安心可靠的感受。

  又过片刻,他将那折扇置于身前,摇了摇,道:“信应该到了,我也差不多该上岸了。”

  收起折扇,他踱步到舟蓬附近,拾起一根竹竿,慢置于水中,悠悠划动。

  目标所向,俨然是那风景秀丽的湖边之城。

  但他尚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

  日落时分,清影伤口结了一层痂,只要不过度拉扯,也不会裂开。

  她受伤饿了一天也没有回去,凰影该是担心极了。

  清影怕她到处寻她,就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下步伐。

  走了不知多久,没在街道上见到任何人,她想了想方才隐约听到的谈话,有了些许头绪。

  包括凰影在内的人,该是都去欢迎那位贵客去了。

  清影边想,边走回家,她发现凰影果然不在。

  对此,清影只觉庆幸,没叫她再次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孤单。

  这样孤零零的,很像她在现代,下班后独自蜷缩在空荡荡的房子一角,左右两脑空空如也地自舔伤疤。

  合上门,清影艰难迈出步伐,移步到桌前,她已经饿了一天,只想看看还有没有冷饭剩下。

  清影打开了竹编的筛子,原以为的冷饭没有出现,倒是有份修饰精致的两层食盒,稳当地摆放在与之风格一点也不适应的木桌子上。

  在食盒上方,还有封信,清影颤抖地伸手去拿。

  信到眼前,只见上书秀丽至极的三个毛笔小字:凰影留。

  迫不及待将信打开,只见同样字迹的毛笔小字跃然纸上,渐渐影响清影的心。

  信上书:“阿清,见你半日未归,我很担心,就想去寻你踪迹,不想途中遇到了首领叔叔,他与我说有事叫你去办,不久便回,我也就歇了心思,乖乖在家等你回来。你半天不在,我就自己捣鼓了今日的午饭,这是我第一次动手做饭,心中难免不安,就怕你不喜欢,但做饭时心里想着阿清平时的模样,做出来的味道竟相当不错,你回来看到了定要尝尝看,还要记得夸夸我啊!”

  清影看着信上内容,想着凰影下笔的模样,心不禁豁然开朗起来,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接着往下看去:“又等了你好久,你也没有归来,我真的是过的好无聊哎,连今日新翻出来的医书,也没看进多少内容。后来又再把那饭菜热了几次,想着要让你回来吃到,再后来干脆去借了个保温效果不错的食盒放进去,去门口坐着等你回来。阿清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凰影真的好无聊,好想让你陪我玩啊!”

  清影看她最后的抱怨,不禁笑出声来,她开始想象凰影接下来遇到的事情,大概是等不到她回来,就被人通知去迎接贵客了。

  毕竟,清影可不会那么乖地送打。

  她方才刻意强调了凰影的尊贵地位,就是想让部分人良心发现,想起凰影的存在,好让两个人快点摆脱无人问津饱受欺凌的状态。

  也好在凤凰及那些长老们不知清影的算盘之多,不然怕是要一口老血喷出,直直栽倒在地。

  事情也确实和清影预料的相差不多,凰影正是久等不到她回来,却等来了一些没见过的人。

  那些人一来,就说什么“寒酸”“配不上身份”什么的,带着她出去添置了好多东西。

  快到日落时,她又被那些人叫去参加一个迎接晚会,凰影借了食盒后,由于拿人手软,留了书信,就随他们出发赴宴。

  *

  清影止住了笑,小心翼翼打开那个食盒。

  只见上边放置的还是平日那清汤寡水的小菜,卖相不算很美观。

  可由于饭菜背后主人的缘故,清影今日一点也没有吐槽出来,而是伸手拉过一张矮凳,慢悠悠坐了下来,再分开上下层,端起下层的米饭,扒拉着吃起来。

  破屋外天光渐暗,屋里冷清至极,无人点灯,清影第一次吃饭如此不顾形象。

  她两眼微红,不知是被米饭依旧冒出的热气给熏了眼,还是被凰影的关心备至给感动到了……

  与清影在屋里的冷清不同的是,主屋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男女老少笑闹不已,欢乐至极。

  穿一身红衣白裙的凰影默默走出热闹的人群,这身较之从前不知华丽了多少倍的衣服,让她变得惹人注目。

  凰影对此无动于衷,她兀自往无人处走去,可爱的脸上几分落寞。

  遥望天上依稀几颗明星,随着最后一丝红光褪去光芒渐盛,她忽然低下了些脑袋,平视远方,双眼朦胧,不知在看什么。

  一会儿后,一个老者也穿出人群,朝着凰影慢慢走来,正是今日随着首领一道出发,查看清影有没有问题的二长老。

  他移步到凰影面前,关切唤道:“凰影小姐,贵客已入席,您该回去了。”

  凰影回头望他,展颜一笑道:“好的,二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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