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季宁遗憾没能借白文谦的手除掉尹一水,林渊却在感叹尹一水的精明之处。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布好了所有的局。
--提前委托他这个侦探调查君子梁的事。
如此一来,多多少少也算是跟巡捕房沾了关系。以后有用得着巡捕房这种官方组织的时候就会方便许多,直接由林渊出面就行,他自己只需藏在暗处,还安全许多。
--提前调查了周万兴的死因,并引导周铭去查。
这样,周铭就是他用来打头阵的马前卒。只要七年前的事真相大白了,那二十多年前的事也会真相大白。他甚至还有了意外收获,比如,知道了白家父子父女姐弟关系有裂痕。
--提前约好乔老五,请乔老五在白魏等人的乱局中浑水摸鱼。
乔老五如果能偷到那两人互相牵制彼此的证据,肯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只是可惜乔老五不够警觉,或者是白、魏等人太谨慎,对他提防太严密,导致乔老五命丧于此。
--他甚至也提前考虑到了自己的安全问题。
他知道一旦自己身份暴露,白、魏二人对他的杀意肯定藏不住,所以……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时刻警惕。白文谦没能杀了他,反被他擒住并藏了起来。他虽受伤,却也很会找人求助。
林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揉了揉被某人袭击的后颈--虽然他比较怀疑尹一水可能是故意受伤让白文谦放松警惕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而且……尹一水从一开始就对他这个侦探示好,让他稍微对他放松了警惕,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白文谦那边。
尹一水受伤后又找他这个侦探求助,除了他的确可信可靠之外,还有另一种优势。
倘若昨晚大雨雨幕下,被绑住吊着藏在院墙外的白文谦就快死了……
而自己又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
那么……
有他这个侦探作证--尹一水的不在场证明将非常完美。
林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尽管尹一水给了他一手刀,他心中还是想相信尹一水的。
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希望……不是他。
希望……他真的没有对白文谦和白建业下杀手。
林渊又瞥了一眼密室的门口。
也不知道那个姓刘的巡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找到带过来……
有这个巡捕在的话,就能知道尹一水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毕竟另外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没了生命体征,想问也问不了。
不过,魏季宁还没审完,审完或许也能清楚明了。
林渊收回思绪,继续打起精神来质问魏季宁,努力拼凑真相:“事情偏离了你们的计划,你怪白建业和白文谦办事不利,所以昨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两个,是不是!”
魏季宁配合了许久的态度此刻发生了改变,他一口咬定:“我没杀他们。”
“那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魏季宁不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他们两个人可是一伙的,有可能提前串好口供,我劝侦探也再重新怀疑一下他俩。”魏季宁笑道,“毕竟那遗嘱跟白文兰说的又不一样了。”
白文兰自然不想让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她立刻辩解道:“那铁盒是锁着的,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还有这样一份遗嘱?!我刚刚说的就是我爹当着我的面写的那一份,这一份我不知道!”
“策划二十多年的事我承认,杀周万兴我也承认,但杀他们俩……我不承认。”魏季宁这次咬住白文兰不放,“你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白家的下一任少东家了,况且你连密室的密码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书房铁盒的钥匙所在?即便真的不知道,像齐探长这样把锁毁了,打开看完,再重新换把锁也不是难事。”
说完他还征求007的同意:“对吧,齐探长?”
007冷声道:“少废话。你别以为转移视线就能逃脱。你犯下的罪也得付出代价。”
魏季宁沉默了片刻,语出惊人:“如果我揭发某些人的罪责,是不是可以给我缓刑?”
007和林渊闻言都吃了一惊,他们俩对视一眼,随后盯着魏季宁:“你看到什么了?”
魏季宁看向白文兰:“昨天晚上我如厕回来,看到她从书房鬼鬼祟祟出来,然后去了密室。”魏季宁嘴角的笑扬起,“我偷偷跟了过去,发现白二也在密室,他们两个吵架了。”
白文兰面色微变。
林渊追问道:“然后呢?”
魏季宁继续道:“我听到她是为了遗嘱的事在跟白二吵,哦,后来她说家产可以不要,但她要跟周家小子在一起,还说要跟周家小子离开本市。不过白二不准她离开。所以,后来俩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白二说‘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竟然还想着这些事?!你弟弟失踪了,尹一水可能潜藏在什么地方等着找我们大家报仇呢,你想丢下白家跟一个外人离开去逍遥,太不懂事了!’”
这段话魏季宁学着白建业的语气说的,还挺惟妙惟肖的。
周铭代替白文兰跟魏季宁辩解道:“兰兰跟她爹因为这件事吵过很多次了,就算你看到他们争吵又能代表什么?”
魏季宁脸上的笑容有点烦人,他摇头晃脑道:“我还没说完呢。吵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吵到白二心脏病发作,可就严重多了。”
白文兰咬着下唇,垂眸不语。
周铭也有点诧异,他辩驳的话卡在嘴边,迟疑着看向白文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辩解。
林渊也看了一眼白文兰,然后问魏季宁:“你是说……白文兰对她心脏病发的父亲……见死不救?”
魏季宁笃定道:“我看到她犹豫着倒退,后来跑出了密室。把白建业独自留在了密室。”
白文兰眼泪在眼眶打转,似乎是在懊悔,又似乎是委屈。
周铭在旁边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喃喃道:“兰兰……你……”
白文兰趴在他肩膀哭道:“我后来又回去了,帮他服下治疗心脏病的药。不是我……我当时只是太气愤了……真的不是我……”
“你的耳环是那个时候掉的吗?”林渊问道。
“我不知道……”白文兰摇头,抽噎道,“可能是的吧……”
“我当时看我爹心脏病发作,慌了神,想找心脏病药,可是突然脑海里有个可怕的念头冒上来--我当时可能真的魔怔了,竟然想让我爹就这样心脏病发死掉……”
“我大脑一片空白,内心非常煎熬。后来等我回过神来,我竟然真的跑出密室了!”
“我跑出密室后,听着外面的雷电风雨声,心跳得厉害。几个闪电雷鸣之后,我猛然间又后悔了。他是我爹啊……我这样做是会被天打雷劈的!”白文兰擦了擦泪,颤声道,“所以我很快又跑回去了。给我爹服下心脏病药。”
“有人可以证明吗?”
白文兰摇头:“没有。”
“你跑出密室后,有没有注意到魏季宁在外面偷听?”
白文兰继续摇头:“……没有。”
很快她再次落下泪来:“但也可能是我给他服药不够及时,后来他还是病发了……”
林渊暂时无法对白文兰所说话的真假下定论。
他看向得意洋洋的魏季宁,眉头一皱,这个魏季宁,都做了这么多坏事了,竟然还毫无悔意,此刻揪住白文兰的错处,就开始大做文章……简直太可恶了!
林渊想到这里,又问了魏季宁一句话:“魏先生,你真的看到了白文兰从密室跑走?”
魏季宁点头:“当然是真的!”他补充道,“而且,我后来没看到她回去。”
林渊唇角勾起,眼神却越发犀利,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魏季宁:“是么……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什么……刚……”才?魏季宁有点反应不过来。
林渊一字一顿道:“在事发之后,我们刚来的时候。”
“在我例行询问大家事情始末的时候。”
“在我把所有嫌疑都锁定在你身上的时候。”
魏季宁闭上了因惊愕微微张开的嘴巴,第一时间明白了什么叫做言多必失。
白文兰从周铭肩上抬头,哭泣声都减弱了许多。
周铭也侧头关注他们这边的新情况。
林渊道:“你发现白建业心脏病发后,白文兰跑开了,你难道没有袖手旁观吗?或者,更过分--那梅瓶就是你砸的吧!”
魏季宁连忙给自己找补可以辩解的漏洞:“怎么会……我根本不知道梅瓶在哪儿啊!”他道,“对了,梅瓶丢了啊!你们大家都知道的,梅瓶早就丢了啊!所以我不可能拿梅瓶砸他!”
林渊盯着他,余光也没忘关注白文兰。
白文兰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头安静擦眼泪。
啧,林渊内心叹了口气。
这事要彻底追查出真相,还是有点棘手。
因为其中有一个重要环节脱节了--尹一水、白文谦和刘姓巡捕三人到达密室的时机。
这一连串事件--二十多年前的君子梁一家被害之事、七年前周万兴被杀一事、乔老五被杀后抛尸运河一事、魏季宁听到白建业白文兰吵架、白建业可能死于心脏病一事--都有迹可循。
最无迹可寻的就是尹一水和白文谦以及那个刘姓巡捕的这一环!
听魏季宁刚才所言,白文兰和白建业争吵应该是在那三人到达密室之前发生的。
可如果白建业先死在密室,那三人到达密室后,肯定会发现白建业的尸体……
而且……又是谁杀了白文谦呢?
刘姓巡捕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白家?
或者说……其实是……逃离了白家?
“对了,还没找到那个姓刘的巡捕吗?”林渊问007。
007则扭头看冯至伟,冯至伟脚跟磕到一起,朗声道:“我这就上去看看情况!”
林渊又转头看向医生:“医生,尹一水怎么样了?”
“我来之前有负责的医生稳住了他的伤情,应该是死不了了。”医生回答。
林渊看了看地上的白家父子:“他们两个人的死因呢?检查出来了吗?”
医生回答:“年纪小的死因是后心的刀伤。至于这个年纪大的……我初步判断,致命伤应该是后脑的伤。”
“应该?”林渊诧异问道,“为什么说白建业不是死于心脏病发?”
“也不是说跟心脏病没关系。”医生斟酌着词句,解释道,“可能两者皆有。但根据出血量来看,后脑的伤致死性高于心脏病发的致死性。”
“你们看……他的药虽然散落在这里,但他的手却没有捂着心脏,也没有去挣扎着想要够离他很近的心脏病药……所以,我判断,这些药应该是障眼法,凶手故意把药洒在这里,用来混淆视听的。”
“另外,根据药瓶里的药丸数量来判断,近来他应该一直随身携带药物,且按时服用,就算吵架了,一气之下可能会心口不适,但他的心脏病还没严重到致死的地步。”
医生的话让林渊有些意外。
竟然不是心脏病发引起的死亡。
那……白文兰的嫌疑减小了很多,反而是魏季宁的嫌疑再一次增加。
“嗯?死者嘴里好像有东西!”医生在白建业的嘴里发现了什么,惊讶叫道。
林渊连忙凑过去,俯身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什么东西?”
医生把白建业嘴里的东西用镊子取出来,放在了证物袋里。
--是一枚扣子。
魏季宁猛地低头看自己的长衫,而后脸色灰白,再也得意不起来。
他栽赃白文兰杀白建业一事--终究失败了。
林渊也很快发现魏季宁的表情变化,他直起身来,走到魏季宁身边,目光落在魏季宁长衫下摆处--那里刚好缺失了一枚扣子。
跟从白建业嘴里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而且,白建业死前挣扎可能爆发了极强的生命力,他把长衫上的扣子抓下去后,还用工作台上经常可见的一种用来固定的小针型细针把长衫缺失扣子的部分给扎在一起,不让长衫因缺失扣子而开襟,从而引起主人的注意……
这个死亡信息留的……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林渊道:“所以,魏季宁,你认罪了,是吧?”
魏季宁这次没了可辩解的。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林渊眼神如刀:“三条人命……不,如果算上君子梁的家人,可不止三条人命了。”他喝问道,“白文谦是不是你杀的?”
魏季宁颓丧道:“不是。”
“真的不是你杀的?”林渊确认道。
“真的不是我杀的。”
“那你有看见是什么人杀他吗?”
魏季宁摇头:“没有。”
“你杀完人之后都做了什么?”
“我把他的心脏病药打开,洒出一些到工作台上,并把药瓶扔到地上。”魏季宁抬眸瞥了一眼白文兰,“我想栽赃给她。”
白文兰瞪着他。
“梅瓶哪儿来的?”
魏季宁苦笑道:“那个梅瓶是赝品。”
“赝品?”
“对,白建业那么晚了在工作台制造的就是这个赝品--真品不是丢了么?他想造个赝品接着卖我。”
林渊心中无奈腹诽--还真是奸商。
等等,赝品……
白建业制造赝品版的梅瓶,白文兰在魏季宁杀白建业之前,就在密室跟白建业聊天争吵,那她应该也看到赝品版的梅瓶了啊。
那么,自己刚才质问魏季宁是不是用梅瓶砸死的白建业,魏季宁却甩锅说梅瓶早已不见来自我开脱、的时候,白文兰怎么不说梅瓶的事?
她不是应该顺势说出梅瓶是她爹制造的赝品,好加大魏季宁的嫌疑吗?
莫非……真的那个梅瓶,果然是白文兰监守自盗了吗?
林渊暂且压下这个问题,继续问魏季宁--
“那乔老五呢?是你杀的吗?”
“这怎么……”魏季宁之前一直否定杀人的事,但乔老五他是真的没杀,“他的死怎么也怀疑我了?”
“他的死因可是窒息,跟周万兴一样,是被人捂死的。”林渊道。
魏季宁摇头:“乔老五不是我杀的。但我……的确提供了杀人手法。”他哑声道,“他应该是被白文谦用被子捂死的。”
查清了白建业的死因,也逮捕了杀害白建业的凶手,林渊的心情却仍十分沉重。
白文谦怎么死的,还没线索。
而可能杀死白文谦的嫌疑人只剩下--白文兰、周铭……以及尹一水。
或者……可能性虽然不太大,但那个刘姓巡捕也勉强在嫌疑人之列。
恰在这时,冯至伟跑了下来,人没到密室呢就开始嚷嚷:“找到了!小赵小王把老刘带过来了!”
林渊精神一振。
来了,缺失的那一环!
想要查到白文谦的死因,这个老刘至关重要!
老刘是被小赵小王押着进来的,他一身狼狈,巡捕房的制服帽子也不知去哪儿了,发际线有点高。
他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眼角的皱纹最多。
眼睛喜欢眯着,眼神应该不太好使。
乍一看,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看一眼,就忘了。
泯然众人的那种。
林渊用手肘撞了一下007的手臂,小声道:“该你上场了。”
007轻咳一声,严肃问道:“刘……山!昨天晚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擅离职守?”他扭头看向小赵小王,“在哪儿找到他的?”
小赵小王回答:“在火车站。”
林渊打量着老刘,刘山,冷笑,这老小子卷包袱要逃啊……
小赵小王把一个包袱和一个手提箱放到007面前:“他身上还带着这些东西。”
007抬抬下巴:“打开。”
两人依言打开。
包袱里是换洗衣服,衣服的口袋里还藏着不少纸钞。
手提箱里则是满满当当的金条和一些珠宝。
007踢了一脚手提箱:“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小赵小王按着他,重复喝道:“东西哪儿来的?!说!”
刘山自来到这里,已经眯着眼打量了一遍密室的情形,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白文谦时,浑身一个激灵,瘫软在地:“白……白、白、白少爷……怎么也死了?!”
冯至伟见他这副样子,也来喝问了一句:“是不是你杀的?!”
刘山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我!”
林渊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跑什么?带着这么多钱财珠宝金条,你打算去哪儿?”
刘山咽了咽口水,缓了一下紧张的神经,随后才道:“这些金银财宝,是……是白少爷给我的。”
“他给你的?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金银珠宝?”
刘山又喘了几口气,回忆道:“那天……其实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白少爷把乔老五拖到自己房间……”
“哦。你看见了--”林渊拉长了音,哼道,“你看见了却隐瞒下来,所以你去讹诈白文谦了,是不是?”
“是……是……我……我好赌,跟白少爷在赌桌上经常碰面。”刘山道,“我前阵子也输了不少,正愁没办法还钱,结果撞上白少爷这一出,所以……我就想从他那里要点钱花花。”
“要点钱?”林渊看了一眼手提箱里满满的金条和珠宝,“这可不是‘一点钱’。他还收买你做了什么?”
刘山在林渊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老老实实交代道:“处、处理乔老五的尸体……”
林渊和007对视一眼:原来,是他把乔老五暗中运出白家,并丢到运河去的。
“昨晚是怎么回事?”林渊继续问道。
这将关系到‘尹一水到底值不值得相信’一事了。
刘山道:“昨晚我恰好留在白家值守。说实话,白少爷突然失踪,你们又在书房发现了血迹,我就觉得,我的钱可能要泡汤了。你说这白少爷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承诺给我钱的当天,就失踪了!”
林渊鄙视地看着他:“那你还不告发他杀乔老五一事?”
刘山苦着脸:“我是想过,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昨天晚上我一直纠结来纠结去,到底要不要告发白文谦杀乔老五的事,正纠结着,同样失踪的那个鉴定师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他知道白文谦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