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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和煦,鸟儿站在枝头叫欢儿,寂静庄严的老宅里,忽然传来怒吼,吓得鸟儿全都振翅而飞,只留下一只羽毛可怜巴巴的飘向地面。

  钟海昌手里拿着戒尺,神情严肃,每一个字都是吼出来的:“知不知错!?”

  钟离洵裸着上半身,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宽厚的脊背有很多旧疤,也有很多鲜红色的新痕——今天刚打的,力道中的已经开始出血了。

  红暗交错,触目惊心。

  他跪在那里,闷声承受着戒尺的鞭挞,若是仔细看,便可看见他的嘴角还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阴郁。

  错?

  他哪里错了?

  他做错什么了?

  他没错!

  他只不过想得到刘玉北,有什么错。

  啪得一声闷响,钟离洵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大板。这一板子下去就看见钟离洵的后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不规则的长方形戒尺形状。

  钟海盛捂住自己的双眼,好声劝道:“好了大哥,再打就该出事了。要怪就怪我了,是我没教导好离洵。是我辜负了大哥的信任。”

  “你闭嘴!”钟海昌瞪了一眼钟海盛,怒气冲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钟海盛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钟海昌把戒尺丢到地上:“行,既然你不肯认错,那你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起来。”

  钟海昌走了。

  钟海盛悻悻跑到钟离洵身边,低声劝道:“你就认个错,不然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谁还帮我更换信息素。”

  钟离洵嘴角勾起森然的笑:“认错?我哪里错了?二叔跟我说说?”

  钟海盛:“你没错,错的是大哥。”

  钟离洵表情很平静,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二叔,你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钟海盛面目表情僵硬:“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强‖奸我的神秘人是你吧。”钟离洵淡淡的瞥了一眼钟海盛,明是一句疑问句,语气却格外肯定,不给钟海盛留一点反驳的余地。

  钟海盛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对自己的侄儿产生那种想法。肯定是有人陷害我,破坏咱们的关系。”

  说完,他还露出一个自以为很真诚,其实特别难看的笑。

  钟离洵看着钟海盛僵硬的表情,平静道:“腺体移植实验只有你着急让我研究,而我迟迟不肯开始,你急了。你就利用刘玉北,给他注射铁锈信息素,让我失控。然后给我送张岁安的腺体,让我做后面的事。只有你知道我对铁锈信息素有应激反应。”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钟海盛,明明他是跪着,却给人一种他是在俯视钟海盛的感觉,“不够吗?”

  “那天我划了神秘人的脖颈,而你,第二天穿了高领衣服。也巧,那天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脖子的伤。”

  说着,钟离洵忽然站起身。

  “二叔,这几年,你装的很辛苦吧。”

  钟海盛终于肯与钟离洵对视,嘴角带着一点阴邪的笑意:“你还是知道了……啊……”

  钟海盛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痛苦的尖叫声。他捂着不停流血的脖颈,鲜红色的血又顺着指缝流出来,顺着胳膊一直往下流,染红了西装衬衫。

  钟离洵脸上挂着几滴血,手里的解剖刀也被鲜血掩盖了锋芒。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解剖刀,冰冷的刀面反映出淡漠、阴沉的脸,挂了血的脸,更显妖孽,阴鸷,让人不敢靠近。

  而后,他又不紧不慢地抬手,随意擦掉了血痕。

  钟海盛说:“你知道又怎样,腺体移植实验已经成功了。很快我就可以更换腺体了,我就不用顶着铁锈味过日子了。”

  他的面容狰狞阴狠,“你懂吗?你不懂,你生来就是钟家二少爷,你是万人敬仰的大科学家,而我呢,空有一个名号,被众人嫌弃,受尽白眼。”

  “因为什么?因为我的信息素是铁锈味!我就活该被人看不起,活该被人刺脊梁骨!公平吗?不,一点都不公平。”

  说到最后,钟海盛都开始癫狂了,像胡言乱语,语气却又透露着一点凄凉。

  钟离洵脸色愈发阴狠,手里的解剖刀转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再对准钟海盛。

  万人敬仰?

  为什么刘玉北却对唯恐避之不及。

  “那我呢?”钟离洵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些颤抖。他一向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这一次他失态了。

  想起过往的种种,他失态了。

  钟海盛笑得越来越疯癫,像电视剧里大反派的得逞的奸笑:“你?你怎么了?你现在的荣誉不都是因为我。以前的那些事你还惦记什么。”

  “只要把刘玉北交出去,把alpha更换omega腺体成功的实验发表出去,这就可以轰动全城,到时候,你,我,都会成为世人崇拜的研究者。”

  “你休想!”钟离洵盯着钟海盛,冰冷的刀尖在掌心转动。

  钟海盛冷笑:“呵……”

  “你敢动刘玉北,我就敢剥了你的腺体。你的腺体更换过多次信息素,还能分得清第二性别么?”

  浓重的信息素从同一个方向聚集,又不约而同地奔向另一个方向。

  钟海盛脸色大变,伸手狠狠扼住钟离洵的脖子:“你怎么……怎么会……”

  他能感觉到信息素波动,却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钟离洵捏着钟海盛的手腕轻轻往反方向一拧:“您教我的。”

  钟海盛惨痛,也忽然明白了——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猎物。步步设赢,到最后还是沦为了猎物。

  败给了自己亲手养大的狼。

  他看着自己满血的双手,喃喃自语:“没想到……没想到……”

  信息素波动忽然变小,钟离洵不再管他,脸上闪过一丝凄凉、自嘲,但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再次跪到原来的位置,抬起手,凭感觉,慢慢擦掉自己脖颈的血。

  愣了许久,钟海盛捂着脖颈,疯疯癫癫的走了。但是没过多久,又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钟海昌。

  “混账东西!”钟海昌不由分说的给了钟离洵一巴掌,“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钟离洵被打的偏头,病态白的脸色浮现出五个分明的指印,嘴角洇出血,可见钟海昌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在余光中看见了钟海盛得逞的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钟海昌怒道,“别给我装哑巴!”

  钟离洵抬手抹去嘴角上的血,轻笑:“有啊,怎么没有。”

  不着调的语气,把钟海昌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钟离洵说“你你”,“你”了好久,也没有什么下文,快被钟离洵气糊涂了。

  钟离洵与钟海昌对峙,四目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火花。

  临了,钟海昌问:“你肯不肯认错!?”

  钟离洵说:“如果您说的二叔这件事,我不认为我有错;如果您是说刘玉北那件事,那没得商量。”

  刘玉北必须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的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冷鸷。

  阴狠可怕,让人畏而远之。

  “不、不要!”

  刘玉北忽然惊醒,满头冷汗,视线逐渐清晰,他才看清自己的处境,他已经离开钟离洵了,他已经安全了……

  顾宴深刚好打完热水回来,看见从梦中惊坐而起的刘玉北,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刘玉北摇摇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没、没事,做噩梦了。”

  “噩梦啊……”顾宴深忽然不正经道,“……跟我念,妖魔鬼怪,快走开,快走开,天灵灵,地灵灵……”

  “……你这是,”刘玉北有气无力的笑了。

  “快跟我念,念完就不会做噩梦了。”

  刘玉北无可奈何,跟着顾宴深念了一遍又一遍,还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手势。

  顾宴深说:“好了吧。等会就有好吃的了,淮熙去买早饭了。”

  刘玉北反问:“早饭?”

  “嗯。”

  刘玉北有些恍惚,这一觉睡那么久,都第二天了。

  顾宴深说:“没想到吧,睡了那么久。”

  刘玉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力的扯着嘴角,比哭的还难看。

  顾宴深被他这似笑似哭的表情逗笑了,“行了行了。”

  “你个小贱人!快把标记给我洗了!别想留下我们云家的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从走廊传进病房。

  顾宴深的表情一僵,然后道:“我去看看。”

  刘玉北虽然没摸清楚什么情况,看见顾宴深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没多问不该问的事情。

  叶淮熙拎着早餐,好声好气对着旁边雍容华贵的女人说:“标记我会洗,麻烦您先让我把早餐送到病房,可以么?”

  女人不依不饶:“不行,你现在必须给我把标记洗了。”

  叶淮熙被她吵的头疼,揉了揉眉心:“行。”

  “小贱人,才一天不看着你,你就跟我儿子又搞上了。没有男人是不是不能活啊,你就跟你死去的妈一个德行,都喜欢勾搭男人。”

  叶淮熙努力挺直脊背,不卑不亢:“麻烦您嘴巴放干净点,是您儿子纠缠我不放。我是个omega,没必要因为一个不值钱的alpha三番五次伤害自己的腺体。而且,现在这个社会,以我是omega这个条件,什么样的alpha不能找?您未免把您儿子看得太厉害了吧。”

  女人被叶淮熙堵的说不出一句话,姣好的面容有一丝崩裂:“……你、我要让你的朋友看看你是什么人。”

  说完,就扯着、拽着叶淮熙的胳膊走。

  顾宴深听见这些话,不由在心里感叹,是个有骨气的omega,看来叶淮熙他哥真是小看叶淮熙了。

  “云夫人,这里是医院,您这样闹下去,会丢了云家的颜面吧,”顾宴深倚在墙上,桃花眼浅淡笑意被寒冰取代,“而且,叶家早就承认叶淮熙的身份了,并公开向叶淮熙道歉了。您常年居家,想来不知道这些大事,情有可原。”

  云母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撂下几句狠话,然后走了。

  叶淮熙向顾宴深道了谢,把早饭塞到顾宴深手里,声音有些嘶哑:“我离开一下。”

  顾宴深随口问:“清洗标记?”

  叶淮熙身形一僵,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慢慢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着omega单薄的身影,顾宴深叹了口气,对这件事不再多说。转身回了病房,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眸。

  刘玉北着急询问,不小心扯到伤口,微微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了?”

  顾宴深把包子塞到刘玉北手中:“没事,先吃饭。”

  他不说,刘玉北也不好再问下去,只是一个劲的往门外看。

  怎么会没事,叶淮熙因清洗标记过于频繁,导致身体激素紊乱,在刘玉北隔壁病房昏睡了整整一天。

  这里跑那边跑,还要找理由应付刘玉北,可把顾宴深忙坏了。也好在,叶淮熙没多久就出院了。

  不然顾宴深真的要累死在医院。

  刘玉北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去墓园。顾宴深和叶淮熙本来想跟着,但是被刘玉北拒绝了。

  两人怕刘玉北情绪不稳定,就没有强求,让刘玉北一个人去了。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前来缅怀亲人的陌生人。

  墓碑上的照片没有颜色,却能看出里面的人笑的十分灿烂,甚至有些耀眼。

  刘玉北伸手摸了摸,这是张岁安和刘成渊生前唯一一张合照。

  看了良久,刘玉北忽然跪了下去,一个劲的磕头,嘴里还低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您的腺体……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泪水糊了满脸,暗红色的血也顺着额头往下流,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磕头,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罪恶。

  磕完头,他又跪在墓碑前,开始扇自己。

  一声又一声,在空旷的墓园格外清脆响亮。

  他除了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是他没用,他什么都做不了。

  到现在还变成了不A不O的异类。

  而且…而且还对钟离洵有感情……

  他真窝囊。

  世界上为什么有他这么窝囊的人。

  为什么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刘玉北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三个字,为自己产生的那些不该有的感情道歉。

  忽然,有一只蝴蝶从远处越过了几棵树,在近处绕过了几块碑,飞到刘玉北跟前,低空飞行在他身边绕了三四圈,然后在他的额头停留几秒,最后飞向了幽深、寂静的天空。

  刘玉北停止了动作,呆呆的望着。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疯了。

  刘玉北好像听见那只蝴蝶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刘玉北望向茫茫空中,黯淡无光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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