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一路飞奔回家,吓得浑身都是汗。

方才还好好的,怎说生就生了。

他一回到家,想也不想就要往屋里冲,反被丛春花气地喝住,“还不去找稳婆来!”

李青山这才清醒,想去找稳婆却又挂念柳鱼,一向那么果敢沉着的汉子在这刻因为头脑发懵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竟还犹豫不决起来。

丛春花都快气笑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当娘的知道他现在是害怕呢,便一边推着他往骡棚走,一边软着声宽慰他道:“鱼哥儿好着呢,一时半会还生不了,快去!”

李青山心里慌着,往西侧他们卧房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稍稍定了下神,套上骡车着急忙慌地往西坡村去。

那里有他们这十里八村最好的稳婆。

因着柳鱼产期不定,又恰赶上过年,李青山很怕柳鱼生产的时候,这稳婆恰去赶集或者走亲戚去了,便早与她说好的。旁人请她帮着接生只封六十文,李青山愿意给她三倍,但只一点,这些天都在家待着别乱去。

这张稳婆哪里还有不应的,这些天都在家老老实实等着呢,就是二十七年集那么热闹,她都没去。

李青山到西坡村张稳婆家里时,这张稳婆还正穿着新衣喜滋滋地受人拜礼呢,甫一瞧见李青山还愣了下神。

不过还没等她回神,人已经被李青山急匆匆地抓着出了大门口。

“这是生了?”张稳婆心说怎千挑万选选在了大年初一出生。

李青山点头,快速将张稳婆扶上骡车,还没待人坐稳呢,便一甩鞭子蹭地窜了出去。

张稳婆被晃了个仰八叉,扶着一边板车的把儿好不容易坐起身刚想骂人,但一瞧李青山大寒天的吓出一脸冷汗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等她到李青山家,瞧见柳鱼才只是见红了,就真是气得想骂人了。

这离生产还得好几个时辰,甚至一天呢,那么急作甚?吓得她都没顾得上将自己的新衣裳换下来。

好在,刘桂英是个惯会看脸色的,忙得就扶着人往堂屋走,“这混小子没经过事,吓得不轻,您多担待。”

她一边说还一边给丛春花使眼色,叫丛春花把家里的点心小零嘴都端了出来,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这下张稳婆心里哪儿还有一丁点儿的气,便吃着薄酒笑呵呵地同丛春花说:“我这穿得新衣,你一会找件你的脏衣裳给我穿下。”

“嗳!”丛春花答应的干脆,叫人听着心里可爽快了。

卧房里。

李青山自打一进屋瞧见了柳鱼方才换下来的沾血的底裤,便红了眼。

柳鱼躺在炕上,李青山扶在炕边,紧紧攥着柳鱼的手,喉咙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没事。”瞧他因为自己吓成这样,柳鱼心里是又酸又涩的,笑了下说:“咱们不是一起看过册子的吗?见红是正常的。”

打过去刚知道柳鱼有孕的那阵狂喜后,李青山便开始担忧,于是便托人花大价钱去府城医馆买了一本专写小哥儿孕期注意事项的书,里头有介绍说大部分小哥儿生产前都会先见红。

可饶是如此,真到了这刻,李青山还是没稳住,眼眶有些泛红,抓着柳鱼的手直往自己脸上蹭。

柳鱼笑笑,伸出另一只手摸他的脸。

不过没多大会儿的功夫,他便顾不上李青山了,因为肚子又痛了起来。

这时,李青山才稳住,坐到炕边,叫他痛就抓自己的胳膊。

其实柳鱼一向是能忍得,但他从未经历过哪种疼痛像现在这般,近乎是要将他撕裂。

“我痛。”李青山就在他身边,柳鱼便不想忍,也不用忍,双眼挂着泪,委委屈屈地将自己浑身的痛喊出来。

“我知道。”李青山给他擦着眼泪,自己眼睛倒也湿了,哽咽着说:“生完这个我们就不生了。”

那样痛的情况下,柳鱼竟还有一丝清醒,不忘断断续续地反驳他,“那不行。”

“若等我们百年之后,小崽没个兄弟姐妹,只他一个人了,那得多孤单啊。”

柳鱼咬紧牙关,疼得浑身直冒冷汗。

如此反反复复疼了一个上午,中午时丛春花还做了两碗羊奶炖蛋给他补充体力。

待到下午,柳鱼疼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

这张稳婆才终于进了产房,还将李青山赶了出去,“没有哪个妇人和夫郎生孩子的时候想叫自个儿夫君看到!”

李青山这才听话出去,就守在卧房的窗户边,满眼通红,不吃不喝的哪里也不肯去。

直到申时正刻,屋内响起了一道婴孩响亮的啼哭。

接着就听到了屋内张稳婆的高声唱叫:“恭喜李屠子,李夫郎生了个大胖小子,父子均安!”

李青山一直紧提着的一颗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了下来,然后身体一软,那么大的一个汉子摔坐在了地上。

……

“孩子,我们的孩子。”甫一瞧见李青山进来,柳鱼就跟献宝似的,双眼涌着泪,带着些哭腔,叫他过来看孩子。

方才李青山使了好大的力才用手扶着墙从地上坐起来,一步步挪到屋里。现在听他这样喊,根本顾不上腿还软着没力气就急急奔向他。

结果自是,才跑两步就趔趄了下,要不是刘桂英手疾眼快扶住他,他该是一头就要栽进他孩儿方才洗胎脂的盆里了。

“这真是,怎吓成这样?”刘桂英是又气又想笑,搀着李青山往炕边去。

夫妻两人对视,还未语,都先齐齐湿了眼眶。

“孩子,你看我们的孩子。”初为阿爹的柳鱼显得略有几分激动。

“嗯。”李青山颤声点头,瞧着他头发被汗水打的全湿,黏在额头和两鬓间的脆弱模样,心疼的都要碎了。

李青山缓缓蹲下身来拨了拨柳鱼额前的碎发,喉咙哽着问他:“还疼不疼?”

柳鱼摇头,此刻全然顾不上自己,只一心想让李青山看看他为他生的孩子,“你快看孩子,我们的孩子。”

“嗯!”李青山重重应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这才俯身去看襁褓里的孩子。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只,浑身红彤彤的,兴是在柳鱼肚子里吃饱喝足了,这会儿正握着拳头在睡觉。

李青山心都颤了,伸手想去摸他孩儿,可手到了脸边,见他睡得这样熟,又没敢碰。

“六斤六两。”柳鱼双眼模糊地笑着同李青山说。

李青山抬眼看他,夫妻二人笑着笑着,都再次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