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就像这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流浪者应该是个温柔可亲、并且有些距离感的人。

  这样一个人问出这种问题,几乎可以说是让人感到矛盾的冒犯了。

  “为什么问这个?”

  虽然情绪不明原因的紧绷了起来,理智却无法找到任何异常的依据。因此,洛可在短暂的茫然之后,选择了反问。

  当然是把你这个所谓的“朋友”翻出来,既然已经是死人了,不如让他死的更彻底一点……少年的脑中转着这样可怖的念头,脸上的笑容却看起来更加柔和。仿佛他在真心实意的关心洛可的这位“朋友”,就像洛可,也是他的“朋友”……

  “其实,我以前也是从稻妻过来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稻妻吗?也算是回去看看了。”

  咦?流浪者也是稻妻的人?洛可愣了几秒,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对方,从他的衣着上发现了一些确实的情况。

  流浪者身上的这副打扮,包括上衣的样式,还有身上的一些花纹细节,确实有稻妻的风格。更准确地说,就像是稻妻和须弥的融合产物。

  在洛可观察他的衣服,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流浪者自顾自地继续问:“你们打算哪天去稻妻吗?是不是最近?”

  有些时候,这种接近于回答的提问,会让人下意识的给出答案:“应该是几天内吧。之后我……”

  当洛可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突然顿住了。

  “几天内?之后呢?”她听到面前的少年问。

  洛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起眼睛,看向了几乎和她平视的少年。视线从对方的眼睛看到嘴唇,从微笑的模样看到垂在身侧的手指。

  最终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流浪者,空之前找你去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他们从无郁稠林回到须弥城的那天,流浪者跟着空一起离开,答应回来之后告诉她是什么情况。而在雨林里的那短短几天,他们本身就无话不谈,明明只是初相识,却仿佛故人归。

  而现在……就算洛可不是一个容易多想的人,也终于意识到,流浪者的身上明显出现了什么问题。

  太明显了。

  当然,人还是那一个,没有被偷梁换柱、或者变成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但流浪者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这一点在刚刚见面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却越来越无法忽视。

  更主要的是……他这副勉强想要忍耐、却连声音都透出压抑情绪的模样,之前流浪者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比起来简直是南辕北辙。

  你在忍耐什么?

  很难说流浪者的演技好不好,但反正洛可现在是看出来了。

  而看出来之后,她也就直接问了。

  面对洛可的问题,流浪者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轻轻呵了一声,说:“没什么。只是去草神那里,取回了我过去的记忆。”

  过去的……记忆?

  就算给现在的洛可脑子里戳十个洞,她也猜不出这个答案。

  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草神?你和空居然认识草神?

  而且,记忆这种东西,能像存钱取钱一样整存整取吗?原理是什么?怎么操作的?

  但洛可一想,无论是她原本生活的世界,还是在提瓦特大陆上,都有不少跟记忆有关的魔法与力量。

  而此时此刻,她虽然不清楚流浪者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

  当洛可的眼神微微放空,神情流露出沉思的时候,流浪者看着她的表情,终于放弃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那份记忆里有什么吗,洛可?”

  “你知道,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吗?“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在嘴里,语气甚至听不出是带着笑意还是怒意。洛可又呆了一会儿,问:“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这明晃晃的迟疑表情,让流浪者彻底确定了她记忆出问题的部分。因此,她那个所谓的“朋友:,就更加让他感觉针扎一样无法容忍了。

  “没错,洛可。”流浪者说,“你以前可是跟了我很久很久。哪怕是在我叛逃的时候,都只有你一个跟在我身边,赶都赶不走。”

  洛可听了他的话之后,明显呆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是你的下属?”

  她不知道对方以前是做什么的,但这个样子,莫名就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感觉。

  “怎么,你觉得这些是下属该做的事?”流浪者终于哈哈笑了起来,视线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如果有敢对上司做那些事情的下属,就算死上一万次都不够吧。”

  就算洛可脾气再怎么好,听到这里也有点迷惑,而且有点生气了:“你……”

  然而,面前的人那副刻意激怒人一样的笑,这时却突兀的停了下来。

  “算了,那些事情现在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但你承诺了会一直看着我,难道失去了记忆,就要当做自己没说过吗?”

  洛可:“……”

  洛可:“……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流浪者抱着胳膊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冷哼一声:“你如果真的想不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坐在须弥某某……啊不对,是叫”阿弥利多学院系列讲座“所在的大型教室里,洛可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中间教授的声音,一边忍不住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人。

  两天前的那个早上,洛可以为自己新结交的朋友流浪者,把她堵在宿舍的门口,说了一大堆绝对不属于“新朋友”范围的话。

  洛可感觉自己听懂了,又怀疑自己可能没听懂,总之,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她的记忆,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

  第二天又见到空的时候,这一点得到了双重验证。

  因为这一场意外,洛可原本打算去稻妻的计划,暂时搁置了几天。流浪者几乎天天来找她,但两人的关系,明显回不到一开始的样子了。

  毕竟,每一次提到到“扫墓”或者“友人”相关的事情时,流浪者的嘴就像开了光一样。

  而空一脸欲言又止,洛可逐渐觉得自己拳头痒痒。直到昨天吃完晚饭,当流浪者说出“上坟一定记得选在正午,不然我怕你找错了地方,都不知道便宜了哪路孤魂野鬼”的时候,洛可终于忍不住给了对方一头槌。

  撞的自己脑门也生疼。

  而流浪者捂着被撞红的头,愣了几秒之后,反而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那边的同学,没错,就是那位戴帽子的同学,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洛可正在回忆过去,突然听到讲台上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清爽声音。

  她循声望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讲上一段课程的老师已经换了人。这会儿站在讲台上的人,拥有看起来毛茸茸的长耳朵,此时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是化城郭的巡林员提纳里,洛可以前见过对方。不过,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位站在讲台上的临时老师,正看着她和流浪者的方向。洛可的视线左右环视,确认这一片唯一“戴帽子的同学”,只有她身边的这个。

  或者说,正是因为头顶上的斗笠,才让某人在这片人头攒动的教室里,存在感格外强烈。

  流浪者:“……”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向教室中间的提纳里,然而,洛可确感觉到了他眼中一瞬间的茫然。在提纳里又说了一句“那位同学?”的时候,流浪者顶着万众瞩目的氛围,终于站了起来:“我……”

  那一瞬间洛可甚至怀疑,对方打算直接下座位离开。原本也是洛可来听讲座,对方带着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跟过来的。

  流浪者“我……”了几秒,又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发呆或者思考。就在洛可努力回忆这个她也没听清楚的问题时,流浪者说了一个简短的答案。

  是关于植物学方面的回答,这个讲座也是植物学相关的。提纳里听完点了点头,用理解的语气说:“很好,请坐下吧。虽然有些简洁,不过正如这位同学所说……”

  “你居然真的在听课。”洛可看着流浪者重新坐下,有些惊讶地说。

  “……”流浪者,“把嘴闭上。”

  洛可眨了眨眼睛。

  她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对方真实的性格。

  虽然计划延迟了几天,但洛可最终还是要去稻妻的。

  她确实有段时间没回稻妻了,也没有见过友仁的坟墓。听说雷神取消眼狩令之后,万叶把友仁迁到了鸣神大社山下的某个地方。

  新一天的早晨,洛可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房门被敲响了。

  她打开门,站在外面的不是枫原万叶,而是流浪者。

  “你……还是要去,给你的朋友扫墓?”

  他盯着她,“朋友”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这一瞬间,洛可看到对方眼中失控的情绪:“明明这么久了,你还以为——”

  在流浪者说出任何攻击性的词之前,洛可伸出一只手,第一次比在了他的唇间。

  “……”

  指腹传来柔软的触感,不像她自己的温度,微微有一些凉。没有属于人类的呼吸,就像他的身上,从来也没有响起心跳声一样。

  但是……这张脸上的表情是鲜活的,所有喜怒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并非记忆中被模糊了的认知,也比梦境中的影像让人留恋得多。

  当洛可的手指触碰到嘴唇的时候,位于上方的眼睛也睁大了。其中倒映出少女忍俊不禁的表情,然后她将那根手指撤了回来,下一秒抵在了自己的唇间。

  “嘘——”洛可轻声说,手指再次动作起来,“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