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六界第一白月光读档重来了【完结】>第26章 枕夜 “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皎皎了。”

  云如皎约莫猜得到是顾枕夜。

  可还是有几分不敢信的。

  他不过是色厉内荏, 亦是怕有旁的什么跟着他。

  妄图对如今修为不多的自己下手。

  只是那草丛中抖了又抖,却没个显形。

  云如皎却是未曾作动,只直勾勾地盯住了那处。

  到底还是顾枕夜这个心中有愧之人耗不住, 微微探出头来。

  他虽是恢复了妖力, 但却还是维持着小黑猫的形态。

  他明白如今的云如皎是千年后的云如皎。

  是那个对自己心存芥蒂,恨着自己的云如皎。

  他不敢以真面目面对云如皎。

  更生怕自己演不好那千年前的顾枕夜,露了马脚。

  小黑猫喵呜了一声, 绕着云如皎的脚腕转了两圈。

  又好似刻意讨好般, 凑上前去蹭了蹭。

  他感受到云如皎有几分僵硬。

  更是卖力地讨巧着。

  可云如皎却未曾分得半点目光与他,只道:“你到底作甚跟着我?那日救你, 不过是因为你到了我家门口。若我不救,总不能平白地叫你死在那处,我也不是什么活阎王。更何况,你的救命恩人是我兄长,你不去追他,总追着我作甚?”

  顾枕夜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又可怜兮兮地喵喵叫了一声。

  云如皎看着他的举动,莫名心下一颤。

  可不过须臾, 他又是铁了心肠。

  顾枕夜如今所经历的, 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既是当年顾枕夜能选择自取情魄,以那般极端的手段将自己推开。

  他又如何能不择取与顾枕夜划清界限、再无瓜葛的法子?

  他不过沉默片刻, 还是出手攻向顾枕夜。

  他未曾绪得过多灵力,不过是堪堪能将顾枕夜击退罢了。

  只是他未曾想到, 顾枕夜大睁着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却是动也未曾动。

  生生地受着那一击, 不偏不倚地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被击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顾枕夜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的修为早就如旧了, 哪里还会躲不开云如皎这轻如浮毛的一击?

  甚至连那一口血,都是自己生生逼出来给云如皎看的。

  不过就是为了叫他的皎皎心疼。

  从前没有被云霁月喂下断梦的皎皎,分明是那般温柔心软之人。

  即便是历经过一切,他仍是觉得他的皎皎依旧心软。

  总是见不得自己这样的“弱小”。

  果不其然,他在云如皎的眼底看见了一闪而逝的震惊与心疼。

  只是不过一瞬,云如皎便转过了头去。

  云如皎咬紧了后牙,缓缓地退后了两步,与顾枕夜拉开了距离。

  又是压下嗓音说道:“我与你从前素未相识,如今也算结仇了。所以……莫要再跟着我了。”

  他嗅着空气中云霁月的味道似是已有减淡的迹象,顿时多了几分心急。

  他微微用余光瞥了一眼仍是挪向他脚边的小黑猫,未曾犹豫便又启程。

  算了……

  顾枕夜既是爱跟着,便由他跟着吧。

  云如皎又用灵力催动了自己的嗅觉,加重的追踪香味道指引着他向东而行。

  他如今弄不清方位,只是依稀记得往生涧也是在东边的。

  难不成,云霁月又是去往生涧探查的?

  往生涧到底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云如皎抿了抿唇,却是不曾再多想。

  若是能亲眼所见,一切都能解释了。

  还有那一日,云霁月说的天道不允到底是为何意?

  他到底窥得了什么天机?

  是与自己相同的命运——

  会被爱他之人,亲手杀死吗?

  云如皎加快了脚程,只听得身后仍是有顾枕夜跟着的响动。

  他叹了口气,实在弄不懂顾枕夜如今究竟是要作甚?

  难道说……

  顾枕夜亦不是从前的顾枕夜?

  既是想到此,他顿时回过头又瞧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小黑猫。

  却只见小黑猫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当即便翻了个肚皮给自己瞧。

  他不禁咧咧嘴。

  应不是的,妖王如何能做出这般讨好示弱的姿态来?

  他不过是脑海中勾绘着妖王顾枕夜做出这般模样来,便觉得浑身发寒。

  也恐怕只有现下借着小黑猫躯壳,觉得自己不知道他本来身份的情况下,放才能做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来吧。

  云如皎松了口气,却忽而发现云霁月身上的追踪香味道尤为浓烈了起来。

  他沿着味道走去,只见了一处低矮的山洞,俯身能通行的样子。

  他甫要进入其中,却见顾枕夜先他一步抢先钻了进去。

  千年前的云如皎可未曾进入这个山洞,他不过是乖乖巧巧地听了云霁月的话,守在小院儿中待着云霁月回来。

  也便是那时候,自己才与云如皎生了情愫的。

  如今是千年后那个一心求得真相的云如皎,这里的山洞他更未曾进去过,如何能得知其中是否有危险存在?

  顾枕夜哪里舍得云如皎再受一丝一毫伤害,自是以身涉险,为云如皎探路。

  云如皎兀自一顿,却也未曾来得及阻拦。

  只是迟疑了一瞬,还是进了洞中。

  顾枕夜在前,左摇右晃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知附身走了多久,终是到了一处豁然开朗的地方。

  这里点着虚弱的烛火,飘飘忽忽好似下一刻便会灭掉似的。

  但云如皎上前查看过了,那是鲛人脂做的长明灯,燃烧千年都不会熄灭。

  只是这山洞中,除却愈发浓烈的追踪香味道。

  便是未曾有任何云霁月出现过的踪迹。

  云如皎环顾四周,又是伸手触碰着周遭的石头。

  只是上面除了覆盖了厚厚的灰尘与苔藓,根本不似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心下顿觉几分不对劲儿。

  但也只是心下觉得有细微的端倪,却怎么也捕捉不到。

  只是这洞中云霁月身上的追踪香味道浓烈,仿若从四面八方散来。

  就如同这人在每一处都停下了一般。

  但这洞里看过去并没有任何的遮挡物,哪里有能藏人的地方?

  但所有的一切又都彰示着云霁月就在此处。

  这怎么可能呢?

  云如皎不信邪,愈发得在其中兜起了圈子,妄图寻得一丝一毫的踪迹。

  却是一无所获。

  他下意识地回首又朝着顾枕夜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倏地抽回了目光。

  还好……还好顾枕夜没有瞧见自己看向他了。

  云如皎舔了舔稍稍干涸的唇角,又无意识般地随意地拨动着一旁的突出的石块。

  却乍然如同触碰到什么机关一样,猛然间打开了新的石洞。

  顿时间灰尘粉末扑面而来,即便是云如皎反应颇快,已用了袖口掩面,却也难逃被呛到。

  他挥了挥衣袖,轻咳着拂开了那些迷蒙的尘埃。

  这方才瞧见这里面的空洞,竟是一间石室。

  里面似是有人曾住过,家具陈设面面俱到。

  甚至说,还有许多炊具。

  只是上面覆了厚厚一层灰烬,如外面的石洞一般,似是许久未曾有人待过了。

  这石室里到处挂满蜘蛛网,云如皎本欲是探查一番的动作还是停住了。

  “他不会在此处的。”许是说与自己听得,却更像是告知顾枕夜不必再替他去探路了。

  顾枕夜虽是没有贸然进到那蛛网笼罩的石室里去,却也微微紧缩眼眸再多看了几眼。

  他隐约瞧见藏在那些个桌椅之后一处发白的物件儿,瞧着倒像是……

  人骨?

  只他还未曾更近一步探查,便听见静谧的石洞里有簌簌的响动。

  未曾等他听清,便只得见一道白影朝着云如皎的方向而去。

  云如皎背对着那白影,自是未曾看清。

  待他察觉到异样之时,就已经见顾枕夜自黑猫化玄虎,一跃挡在了他的身前。

  顿时虎啸声响彻整个石洞之中。

  其实这算得上是云如皎有记忆中,第二次见得顾枕夜的真身。

  上一次……还是在千年之后,他于月龄宗中遭受围剿。

  顾枕夜的伤果然大好了。

  恐怕躲不过自己的攻势,和吐出来的那一口血,亦是装弱给自己看的吧。

  云如皎沉了脸色,静静地立于硕大的玄虎身后。

  鲛人脂的烛火微弱地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可又虚无缥缈般地消失融进了黑暗之中。

  他的面容亦是隐匿在黑暗之中,只余得紧紧抿起的双唇被微光照亮。

  顾枕夜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他未曾恢复妖力,从前山上逃出来寻找自己,也可以说的是寻求自己的保护。

  可如今呢?

  到底是谁护着谁?

  其实想来,顾枕夜先他一步进石洞之时,他便应该查到端倪了。

  难道是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难道曾经记忆中,也是顾枕夜对自己一见钟情?

  可……分明还有个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云霁月。

  他当真弄不清楚顾枕夜究竟的想法。

  只是瞧着死死将自己挡在身后,面对着那团不知为何的白影的顾枕夜。

  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枕夜横眉对着白影,却见白影缩成了紧紧一团。

  更像是害怕他们的样子。

  云如皎亦是发现了这样的不对劲儿。

  他妄图自顾枕夜的身后走出,却见自己往哪个方向走,顾枕夜便往哪个方向挪。

  瞧着便是刻意阻挡自己的模样。

  云如皎干脆地停在原地不动,只道:“你不是妖兽,你是妖族。所以,你才能听得懂我说话,对吧?如今倒不如真面目示人吧。”

  顾枕夜也未曾再做过多的掩盖,倒是大大方方地化作人形。

  黑衣黑发,一双凤眸显得那般幽黑,望向白影的眼神不屑中又带了审视。

  只是他回首望向云如皎之时,却是满目的缱绻情谊。

  微微眯起的眼睛,仿若含了春水一般。

  他道:“我名顾……墨。”

  顾墨?

  云如皎抬眸诧异地望向顾枕夜。

  怎会是墨?

  顾枕夜微微一笑,又郑重点头道:“我出生是通体玄黑,既是无父无母,便随意在通了灵智之时,为自己择选了墨字作为名讳。可有甚的不妥?”

  云如皎有些恍惚。

  他忽而想起了,那时候他的眼睛没了视力,顾枕夜藏在他的身侧,亦是用了墨这个名讳。

  也许只是顾枕夜知晓,他那时候不会想起任何记忆。

  才敢又似是怀念,又或是真的希望自己想起来方才用的吧。

  云如皎顿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做而下的表情了。

  他想,他应是该笑上一笑的,可却怎般都挤不出来。

  “顾……”他默默呢喃着,“枕夜。”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那般小,顾枕夜是察觉不到的。

  可却忘记了顾枕夜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五感更为敏锐。

  “枕夜?”

  顾枕夜念了几遍,又道:“这名字倒好,枕着夜色,甚是美妙,比之我那一个墨字,好上不知千百倍。那便说好了,日后我名顾枕夜。”

  他刻意地称赞着云如皎所喃喃念出的名字。

  却见云如皎捂着头,脸色苍白地摇晃了起来。

  他急忙设下防护罩,将他与云如皎圈在内,而白影在外。

  “皎皎……”他轻声唤着,紧紧地抱住了云如皎下滑颤抖的身子。

  云如皎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又恍惚了起来。

  他瞧得见顾枕夜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更看不懂。

  那是他的一部分记忆又要回来了。

  他似是当真想起了——

  他抱着那只尚还不能说话的小黑猫逗弄着,说道:“你长得这般黑,不若就唤作枕夜吧,夜色为枕,霞光为披,倒也算得上是美名。”

  当真……就连顾枕夜这个名讳,都是自己取的吗?

  云如皎在剧烈的头痛中瞧见了什么,他想要抓住了。

  可一松手,又不记得了。

  分明没有阿闻为他施针布药,可这回他的记忆仍是被吹走了。

  只余下顾枕夜这一名字,都是自己取来的一事。

  只是还有一事,那便是他依稀在回忆中看见——

  顾枕夜的额前并未曾有那一撮如血的红毛。

  他回过神来,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口中似是含着些什么。

  吐出来才发觉竟是顾枕夜的指头。

  指尖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看着好生可怜。

  顾枕夜见他无碍,面色也逐渐恢复了。

  当即便也在他多想之前,将指尖抽了回来,背于身后。

  “方才见得你昏厥,怕你咬了自己的舌尖,方才出此下策的。”顾枕夜说得倒是义正严词,面容上亦是担忧神色,没一丝旁的什么。

  云如皎只觉是自己多虑,勉强撑着石壁站了起来。

  顾枕夜便就在周遭虚虚地扶着他,未曾再触碰他分毫。

  总是来日方长的。

  云如皎缓和了一番自己的灵力,见运行无碍便又将目光投向那瑟瑟发抖的白影。

  他凝神仔细瞧了一番,却觉得那团白影更似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

  “是灵。”顾枕夜恰到好处地开口,打断了云如皎的沉思,“这般瞧着,应是困在这石洞之中的地缚灵。方才我似是瞧见了,那石室之中好像有一具人骨,恐怕就是他的尸首了。”

  他此话刚落,便见那团白影顿时激动了起来。

  云如皎微微退后了两步,他从未曾见过地缚灵,更不知这灵体会不会向他攻击。

  顾枕夜见他举动,又柔声道:“不必害怕,若是厉害的地缚灵是有实体的。他既是只有一团影子,便是最最虚弱的。他恐怕若是再不得法门修炼,不出几年便会消失不见了。”

  云如皎未曾记起此事,他却是想起来了。

  那是他二人在五十年后才遇到的地缚灵,那时候这个灵体比现在强上许多。

  可是……

  顾枕夜抬眸认真地看向云如皎,他记得那是他的皎皎最为后悔的事情。

  云如皎只是又多怀着疑窦看了地缚灵一眼,说道:“他似是想说些什么?”

  顾枕夜抬手用妖力将石室中的蜘蛛网清理殆尽,入目的确是那具枯骨。

  与摆在石案正中的一串石头雕成的手钏。

  他瞧了一眼云如皎,还是将其护在了防护罩内。

  而自己却是走出去,将那白骨用碎石块掩埋好。

  做完这一切,又问云如皎道:“你……可有些干粮?”

  云如皎不明就里,只抬眸看了顾枕夜一眼,便又听得:“若他得了世人祭祀,便不会再被束缚在此处,可以做个鬼,亦或是投胎转世。”

  云如皎方才了然道:“原是如此。”

  见得顾枕夜将干粮摆作贡品,放在坟前,唯独缺上一笔墓碑上的名讳。

  顾枕夜回首看着扭曲的白影,似是正要摆弄身体凹出几个字样来。

  他本欲直接写下那人名讳,却又怕云如皎察觉到不对。

  云如皎只是现下不记得此人。

  但据自己观察,云如皎却是偶尔能回忆起许多事的。

  若是到时云如皎想起此人名姓,恐怕自己也不能再将这出戏演下去了。

  他上下打量了那地缚灵一番,干脆用了自己的少许修为灌入其中,使得白影有个实体来。

  地缚灵见得自己的胳膊腿又重新全了,先是诧异,继而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跪地磕头。

  他说不出话来,便只有用指尖在地上划拉了几道。

  云如皎看清楚了,便念道:“是刘贵。”

  顾枕夜应了一声,这法子只能保地缚灵一时的实体。

  便也迅速地咬破指尖,随意地寻了块扁平的石头,写下“刘贵之墓”。

  他本想用妖力直接将那点小伤口抹平,却瞧了云如皎一眼。

  云如皎已是下意识地撕了衣角,要为他包扎。

  只是二人目光相接,云如皎将手拿到了背后,藏起了那一片衣衫。

  可顾枕夜也已经转到他身后,紧紧地用指尖擒住了那一小片素色。

  “多谢。”他笑得开怀,哪里还在意自己到底是流不流血、疼不疼。

  他缓缓地用布条缠住了自己的指尖,却没有再做过多的过分事情。

  过犹则不及。

  这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云如皎抬眸看着地缚灵化作白影,又在须臾之后重新有了实体。

  这回的实体却与顾枕夜妖力所支撑的不同,虽是飘飘忽忽却也能说话了。

  刘贵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只是他如今是鬼,也听不见声响。

  顾枕夜望了云如皎一眼,仿若在征求云如皎意见般,又问道:“你是怎般变成地缚灵的?”

  刘贵一脸茫然道:“两位恩人,我也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困在这处了。刚开始时,我想着这里有水有蘑菇,亦是能活下去,便等着旁人来救我,但是……我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我便想到了死。只是——”

  “我本就是石匠,做这些家具陈设不在话下,磨出个石刀来更是轻而易举。我将那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当时是疼的,但逐渐不疼了,眼前也黑了。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想着我就能到阴曹地府了吧。可是我发现,我还在这,我还在这啊!”

  他崩溃了。

  即便是鬼哭不出眼泪来,可还是坐在地上可怜得像个孩子。

  云如皎只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只是这会子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忽而察觉,自己如今想起的记忆,好似都只是关于顾枕夜与云霁月的。

  他抬眸望向顾枕夜的背影,挺拔宽阔。

  一如他所有混乱中的记忆。

  只是这般的熟悉感,让他恍惚间总觉得自己曾听过相同的话语、见过相似的画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是虚虚地垂下目光。

  他从前是玉石心,不通世间之情。

  如今却是忧思过甚,总是多得心软之时。

  云如皎缓缓地阖了双眸。

  他如何不记得那时候,他在往生涧上被所有人逼到近乎于疯癫的状态。

  那般的痛彻心扉、钻心刺骨,这辈子也不会忘怀。

  即便是他知晓顾枕夜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命,可他更恨顾枕夜从不曾愿意将事实真相告知于自己。

  可是那般……自己也能当真承受的住吗?

  他不知道。

  顾枕夜感受到那落在自己后颈的目光消失,回首便见云如皎重新睁开的双眸通红、遍布血丝。

  他心下一紧,忙问道:“怎、怎么了?”

  云如皎摇了摇头道:“无碍。”

  又瞧着刘贵还跌坐在地,只随意拿他寻了由头:“只觉得他太可怜了些,死生都被困在这处,不得而出。”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即便是在往生涧那时,他真的想到了死。

  他依旧是回溯到了千年前。

  只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般回来的。

  那时候云霁月跳下往生涧,是否也是因为想要回溯到从前,改变这一切?

  顾枕夜看他神色,便猜得到并非只是刘贵之事。

  他心痛如绞,只瞧着云如皎垂首落地的目光中含着一层薄雾,便是懊恼后悔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来。

  是他做错了。

  他如何才能弥补他的皎皎。

  从前云如皎吃过的苦、尝过的痛。

  他需得一样一样的,全都试过一次才算是自己的报应。

  云如皎不曾再言语。

  顾枕夜便也这般一直定定地瞧着他,目光炽烈,仿若要将他永永远远地刻在自己的眼底心里。

  云如皎心中焦灼,并未曾留意到那好似要将他燃烧的目光。

  只不过身上也是下意识地一颤,略带迷惘地四顾一番。

  顾枕夜忙挪开了目光,又佯装镇定地对刘贵说道:“你如今没有在被束缚在此处,也合该去完成你的遗愿,投胎转世了。”

  刘贵挠了挠头,茫然道:“我好像……不大记得了。”

  顾枕夜便又说道:“可再好好想想,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云如皎却是当即便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急。刘贵,劳烦问下,可有个与我生的一模一样之人来过此处?他可是做过什么?”

  刘贵啊了一声,绞尽脑汁却是点了头。

  他在石洞中绕了一圈,又道:“我好似当真瞧见一个人,只是幕篱遮面,看不清模样。不过他绕了一圈,停在那处,又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我本还想着若他能多停上一瞬,我也要现身问问他关于我的事情。”

  “何处?”云如皎忙不迭地问道。

  刘贵飘飘忽忽地将他引到云霁月曾驻足之处。

  云如皎看着那处的确比四周要干净上许多的石壁,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怎的未曾察觉到这处的不对。”

  他伸手在那石壁上摸索着,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缝隙。

  他用指尖夹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是云霁月的笔墨——

  皎皎,莫要再跟下去了。

  若我连你这般的小伎俩都无法识破,我也便不必身为你的兄长了。

  回去吧,回到你该在的地方去。

  云霁月果然是发现了自己跟着他了。

  云如皎无奈地叹气,将纸张折好,又放回了衣袖之中。

  也许他当真应该听云霁月的话语,回到他们所居住的小院之中。

  那处还有云霁月所设下的结界。

  只是这结界,可能挡得住妖王的一击?

  只是云霁月发现了他,若是再继续追踪下去,便更容易被云霁月那般聪慧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他如今是云霁月唯一的替身,可未来呢?

  若他不听管教,云霁月对他会否像是柳熙闻杀阿闻那般决绝?

  他不敢想象。

  “我……该回去了吧。”

  他的指尖在袖口中不住地揉搓着那张纸,直到上面的字迹都被他冒出的汗液浸透、洇染。

  只他话未落地,便听得刘贵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般,惊呼出声道:“是有一事的,我依稀记得我有个小女儿。来此处之前,我曾同她说我很快便会回去了,只是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我想同她说上一声,阿爹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我实在是回不去了。还有我兄长……”

  顾枕夜看着被刘贵吼得抖了一下的云如皎,眼睛微微眯起。

  这就是云如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了。

  那一次他们便是因为路上许多事耽搁,赶到刘贵所住的村中之时。

  那位已是耄耋之年的小女儿刚刚出殡。

  她一辈子都守着与父亲的承诺,在等自己的父亲回来。

  可惜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是含恨而终。

  云如皎无数次的自责,若非他路上耽搁,便也不会让小女儿都未曾听得自己父亲最后的嘱托。

  顾枕夜知晓这是云如皎心下的一根刺,他只想在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中,为云如皎拔掉。

  可云如皎不记得此事,如今自也是毫不在意的。

  他全身心地想着云霁月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到了何等境地。

  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云霁月从不曾是个简单之人。

  只是他平日里对自己太过温柔,总叫自己忘却了就连他自己都只是个被造出来的怪物罢了。

  他的脸色不好,眉间拧起紧紧的一个川字。

  顾枕夜想要伸手抚平,可也只有虚虚地在远处勾勒。

  他从前所舍弃的一切。

  都是如今的求而不得。

  云如皎还未曾下定决心,便见得有一阵阴风吹过。

  刘贵的身影似是被什么擒住了一般,使劲儿被向外扯去。

  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是勾魂使者!”顾枕夜笃定道。

  刘贵已是死去多时,之前没人供奉做了个地缚灵,地府自是寻不得他的踪迹。

  如今成了鬼,自是要勾了魂魄回去判个善恶,送入六道轮回之中。

  只是他如今却还不能让刘贵离开。

  他虽是知晓刘贵所在村子于何处,可生怕云如皎察觉端倪。

  他需得等刘贵将一切都回想起来,告知于他们方才能离去。

  “我、我还未曾瞧见我的女儿,我不能走!”刘贵也妄图挣脱勾魂使者的禁锢。

  只是他实在虚弱,哪里能争得过。

  顾枕夜当即便出手,直接攻上了勾魂使者。

  他未曾化作原型,只是妖力如一道闪电般的长鞭,甩向了那根本看不见的勾魂使者处。

  云如皎瞧着长鞭偶然将勾魂使者的躯壳抽了出来,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枕夜又厉声质问道:“地府总有个规矩,人死后七日是可留在人间的,怎的对刘贵就不适用了!”

  勾魂使者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诡异:“他的阳寿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尽了,他在人间待得够久了,他该走了!”

  云如皎终是在这一切动荡中回过神。

  他瞧着可怜兮兮的刘贵,深吸了一口气。

  刘贵是该走的。

  却不是现下该走的。

  他需得完成他的心愿。

  云如皎声音轻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敢问勾魂使者,他是死于十二年前无错,可你们十二年前未曾寻到他,那便是你们的错。如今你们合该为你们的错处赔偿,还他这七日时间。”

  勾魂使者桀桀地笑了两声:“那是他的命,他不该有这七日!”

  命?

  又是命!

  云如皎兀自轻笑了一声,又道:“我不信命。”

  他也许真的和云霁月从来就是同一个人,总是为了改掉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而努力着。

  即便这命格已然是天道所注定。

  顾枕夜见他坚定,自也是心如磐石。

  他亦是不信命。

  既是上天予了他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便要和云如皎一起,逆天改命。

  他瞧着那已然被自己逼迫出躯壳来的勾魂使者,又是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你们鬼界之人,哪个有胆子从我妖王手下抢人!”

  勾魂使者听罢,也不敢再贸然行动。

  他们自知自己根本不是顾枕夜的对手,几分面面相觑后,又是异口同声道:“妖界也要插手我们地府之事了吗?就为了此般毫不重要之人?更何况……”

  顾枕夜当即便打断了他们的话语,说道:“我不过也是要为他讨个公道,那七日之限需得还他的。”

  他的凤眸微微眯起,怕的是勾魂使者说出下一句来。

  他妖王当得久了,却也忘记了如今他还未真的冠冕。

  此般受重伤,也是因为他将上届草菅人命的□□妖王斩杀。

  胜者为王。

  向来是妖界的法则。

  他如今只缺的一场真真正正的冠冕仪式来昭示自己的身份罢了。

  但他却也当真怕云如皎又发现、想起些什么。

  云如皎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不过也是愈发坚定了目光。

  就好似打破这些固有既定之事,也是他能将自己命运改写的前兆。

  他是为了刘贵。

  更是为了自己。

  到底那些个勾魂使者并不敢真的与顾枕夜硬碰硬,但他们也并非善茬。

  不过当即撤退,甚至还撂下了狠话道:“若是你想留他,也要看看天道允不允此事吧!若天道降罪,可莫要怪我们未曾提醒过你。”

  顾枕夜嗤笑一声,却也并不在意。

  天道?

  哪有这般闲工夫,管上这些细枝末节?

  可云如皎却是一怔,兀自开了口,对着那些他们刚招惹过的勾魂使者问道:“云如皎……这个名讳,你们可记载了他的寿数?”

  问毕,他亦是觉得自己不该言语的。

  只是如今已问了,听得勾魂使者冷笑讥讽,也并不在意。

  ——“云如皎,可未曾见得过这个名字,恐怕根本就是个不存在之人吧。”

  顾枕夜一惊,连忙转头去看云如皎的神色。

  只是云如皎呆呆地愣在原地,垂着头的模样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般可怜。

  他早便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了。

  只是亲耳听得,还是有几分难过郁结于心的。

  云如皎轻声道了句“多谢”。

  顾枕夜也便在此刻将勾魂使者全然逼迫离开。

  他想唤一声“皎皎”。

  他想将云如皎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脊背安慰他。

  可他不敢。

  更不能这般做。

  他束手束脚地站在云如皎的旁边,像个犯错了的孩童一般。

  嘴巴张张合合,却怎么都凑不出一句安慰的囫囵话来。

  他从前伤害云如皎的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多。

  如今宽慰话,却是咽下了肚腹之中。

  他该怎么办?

  是刘贵的出声,方才唤回了二人飘忽的神色。

  眼见着刘贵又要磕头道谢,云如皎先道:“你既如今是自由身了,便也去完成你的心愿,回家去瞧瞧你的小女儿吧。”

  刘贵还未开口,顾枕夜便抢先一步道:“可是那勾魂使者定是会一直跟着他,寻到机会下手。不若你我二人与他一同上路,也算了他这一桩心愿。”

  云如皎瞥了顾枕夜一眼,又道:“既是有妖王一路相随,便也不需要我了。”

  如今对着顾枕夜说出妖王这称谓来,他竟是多的几分轻松。

  不曾像是从前那般,好似受了莫大屈辱般的心痛。

  “我一人……”顾枕夜一顿,一时间竟寻不到一句话来挽留云如皎,只是又道,“你不去,我怕你会悔恨。”

  云如皎不禁冷哼道:“我有何需后悔的。我下了这般决定,我便落子无悔。”

  他一拂袖,云霁月留下的字条皱皱巴巴地落在他的脚下。

  他怔了一下,方才俯下身将其拾了起来。

  他该回去了。

  “想来妖王的一路护送,那些个勾魂使者也不会再来以卵击石、自取其辱了。哪里还非得让我也同去?我自有我合该去完成的事情要做。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若是有缘,兴许能再相见把。”他只这般说着,却没有想过真的再见。

  他总想着,若就此别过。

  顾枕夜回妖界当好他的妖王,而自己回到与云霁月共居的小院中,再多演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乖孩子。

  等到云霁月不再对他有顾虑之时,再去探查这一切的始末。

  六界之大。

  阳关路、独木桥,总是各走各的,永远不会再碰见了。

  云如皎抿着唇,似是笃定了什么心思般。

  未曾再与顾枕夜知会一声,便是恍惚地要出石洞而去。

  顾枕夜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可终是轻飘飘地自他指尖滑出。

  就好似那日云如皎坠入往生涧的无尽深渊中,他再也拉不住的时候一般。

  他的心如遭重击,刀绞般生疼,顿时幻影与现实交叠。

  他不能放手,他不敢放手。

  只要他一放了手……

  他便再也找不到他的皎皎了。

  他顿时慌了神,只喃喃地张了嘴。

  ——“皎皎,别走皎皎……”

  云如皎陡然回首,怔怔地看向顾枕夜,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唤我作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公司年会,从下午两点开到了晚上九点多,这给我累的,跟上了一天班一样

  抽奖也没抽中我,颁奖也没我,也就好歹吃了顿还行的席,太难过了,还不如跟家码字多更呢!

  小剧场:

  云如皎:你叫我啥?

  顾枕夜:皎皎啊!

  云如皎:……哪有人直呼爹的大名的。

  顾枕夜:……

  云如皎: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