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六界第一白月光读档重来了【完结】>第25章 读档 “往生路太长,一切重新来过。”

  云如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浑身是被人打折了一般疼痛。

  他这是在哪?

  是往生涧的崖底。

  还是阎罗殿中?

  他奋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试图从周遭的环境中看出些端倪来。

  只是这地方……瞧着似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何处了。

  他妄图挪动下自己的身体, 出这个屋子去看看。

  却是不小心打碎了身侧搁置的茶盏, 叮铃坠地的声音叫他顿时有些混沌,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只是觉得这窗边的云真美,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皎皎, 你醒了?”光晕下有人推门而入, 亮的他有些看不清楚面容。

  可他却笃定,那就是……“哥?”

  即便是他已经明了, 自己不过是云霁月创造出来的替身。

  但他仍是固执地唤出了这般称谓来。

  云霁月踏光而来,脚步缓缓地停在他的身侧,露出那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来。

  只是一打眼便能瞧出来云霁月就是云霁月,与他云如皎是完全不同的。

  云霁月像竹,韧而不弯。

  永远那般的意气风发,天之骄子。

  “好些了吗?皎皎。”云霁月伸出手去摸了云如皎的额头, 又温和地说道,“退烧了。下次可定要记得, 莫要再自己跑去后山上了。踩空摔了不说, 竟是在上面冻了一夜,才叫我找到。你身子骨本来就羸弱, 不能再这般任性妄为了。”

  云如皎的脑海中倏地滑过一道记忆碎片,伴随着疼痛席卷而来的是他这时候的记忆。

  后山、发热、云霁月的嘱咐, 无不彰显着——

  他是在一千年前了。

  也怪不得他瞧着这周遭陈设熟识,他应是在这里与云霁月共同生活了数百年。

  此刻, 云霁月应是已经自月龄宗失踪了。

  云霁月看他脸色不对, 赶紧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药碗, 扶住了他的身子,问道:“皎皎,怎么了?你可是难受?”

  云如皎生生咽了一口腥甜味道回去,又佯装无事地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哥。我就是……”

  很想你。

  若说他这世界上最该恨的人,便应是云霁月。

  可他却从未曾恨过云霁月。

  他是云霁月一手创造出来的。

  与其说云霁月是他明面上的双生兄长,倒不如说云霁月便是他的父、他的母。

  他瞧着面前那般温柔善良的云霁月。

  一如他残存记忆中的模样。

  忽而忍不住拥了上去,紧紧地将自己的身体贴住了云霁月。

  他感受着他和云霁月同步的心跳声,每一次咚咚作响,都在彰示着他还活着。

  一切都还来得及。

  “哥,我真的……很想你。”

  云如皎忍不住地说着,眼眶红红肿肿,又湿湿润润。

  云霁月推开他,在他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又道:“如今倒是想我了,你怎么不想想,我那日在后山寻到你时候,你摔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可是快要将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你知不知道!”

  云如皎敲了敲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又问道:“哥,我有些记不太清了,我去后山是作甚的?”

  云霁月喂他喝了口苦涩的汤药,又拧着眉头道:“我怎么知晓?日日往那后山跑,有甚的好玩的,不如你下回也带上我吧,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狐媚子勾引了你去。”

  听着云霁月这般嗔怒的话语,他忽而觉得很是宁静平和。

  既是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便会利用这次机会,不再走上那条绝路。

  他到现在仍是不确定云霁月是否也因着相同的原因,选择跳下往生涧。

  但还有时日,他总能寻到根源的。

  云如皎顺从地喝完了那苦涩的汤药。

  云如皎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的余渍,又夸赞道:“皎皎今日做的真好,往后更要好好吃药,将身子补好。可是知道了?”

  云如皎默默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事情。

  云霁月却是几分愁容道:“皎皎如今病好了,却是不活泼了,还是从前天真烂漫些的好。”

  云如皎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他历经了这般多的事,早便心如死水,如何再天真烂漫。

  不过只能奋力地牵起唇角,挤出个笑意来给云霁月瞧着。

  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哥,你可能拿个铜镜来与我瞧瞧?”

  “你这伤口未曾伤到你的面容,瞧来作甚?”即便是口上这般言语,手上却未曾停下拿铜镜的动作。

  云如皎接过镂花镜子,看着镜中黑发模样的自己,似是当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样子。

  额间也未曾生出那道红痕来,微微上翘的唇角,当真像极了顾枕夜日日描摹、悬挂的丹青上之人。

  顾枕夜……

  他怎么又想到了那个人。

  云如皎敛下眸光——

  他既是回溯到了千年前,他便不会再同顾枕夜有任何的攀扯了。

  那个人啊,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却是伤他至深。

  他当真怕极了。

  只是……他忽而念起了方才云霁月所提及的后山。

  他依稀记得那时候顾枕夜曾说过,他与“云霁月”便是于后山相识。

  “云霁月”从不曾是云霁月。

  可后山……却许是那个后山。

  那便不再踏入后山一步。

  至少能绝了他与顾枕夜的孽缘。

  云如皎从此刻起大门紧闭,日日只见云霁月一人。

  云霁月端来为他补身子的汤药也不曾嫌苦,一口口地灌下去。

  只是兴许云霁月心虚,他们兄弟二人所居之处更是人烟罕至。

  他归来三五日,从未曾见过任何一个旁的活人。

  云如皎每日除了读书,拼命地摄取着他从前不知晓的知识外。

  便唯有坐在窗前,望着后山发呆。

  正值春日,后山一片片的梨花开得正盛。

  恰如灵折山上的盛景。

  云如皎深吸了口气,覆上了自己跳动的心房。

  他不过是云霁月造出来的替身也好,但如今他有血有肉地活着,便会一直这么活下去。

  他舒展了下筋骨,准备走出房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过未曾走到门口,便听到茅草堆中传来微弱的嘻索声。

  他顿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绪起本就不多的灵力。

  缓步向着那茅草堆走去,蓦地将上面覆盖的杂草掀了起来。

  可入目的却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黑猫。

  黑猫通体玄色,唯有头顶上一抹如血的红毛。

  云如皎顿时眯起了眼睛,这模样……

  像极了顾枕夜那玄虎原型。

  小黑猫虚弱地朝着他“喵喵”叫了几声,眼睛不过眨了几下又要闭上。

  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可怜得要命。

  云如皎心下一动,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拨开了小黑猫染血的皮毛。

  那下面是蜿蜒了半个身子长的伤口,结痂又被撕开,鲜血淋漓。

  他的心脏微微一抽,下意识地便想要触碰。

  可忽而又想起了什么般倏地抽回了手,佯作冷漠的模样抱臂站在一旁。

  他心知肚明那就是顾枕夜,也记得住自己要和顾枕夜划清界限。

  可是眼瞧着小黑猫虚弱的仿若下一瞬间便会死。

  他到底是心软了。

  只是顾枕夜一介妖王,那般高的修为都能受这么重的伤。

  伤他之人恐怕不是好惹的。

  他的灵力输入到小黑猫的身体里,如同石沉大海般。

  虽是惊起了微微的波澜,却依旧毫无作用。

  没有旁的法子能救顾枕夜的性命。

  他只能用外衫卷起了小黑猫,匆匆抱去与云霁月瞧上一瞧。

  云霁月看他弄得血污,虽是皱眉,却也未曾呵斥,不过是说道:“瞧他模样,无法愈合是因着他中了毒。故而这伤口即便是外表痊愈了,还要被他自己生生地亲口咬开,因为里面的溃烂未曾好。所以要先将他这跗骨之毒清除,才能慢慢养好。”

  “跗骨之毒……”云如皎的脑海中顿时有了这段记忆——

  当时他是在后山捡到顾枕夜的,随后便如同神农尝百草般,将后山上孕育的灵植草药,全都一股脑喂给了顾枕夜活命用。

  许是顾枕夜命大,又或是他运气好。

  他记得那时候他喂了一株神似苦麻的灵植给顾枕夜后,顾枕夜逐渐变得好转了起来。

  “这跗骨之毒有解,需得要咱们后山上产的清益草便可。只是那灵植生的位置不好寻找,长的模样是——”

  “基生叶莲座状,条状披针形、倒披针形或条形[1],灰绿色,周遭有小锯齿状。”云如皎打断了云霁月的话语,忙不迭地说道。

  云霁月一顿,疑惑道:“皎皎,你如何得知?”

  云如皎随意地糊弄过去:“不过前几日在哥哥给的书籍中瞧见的,便记下了。我去寻,劳烦哥哥你帮忙守着这只小黑猫了。”

  既是他无法狠心置顾枕夜于不顾。

  那便叫谎言成真吧。

  若是顾枕夜从头至尾瞧见的、以为的救命恩人都是云霁月。

  是否他就不会再为了自己抽情魄,将一切事情都推到那极端的轨迹上去了。

  只是……他的心为何还是那般难过。

  不是说定了吗?

  他是真的要做那个玉石心之人了。

  他不应再动情了。

  尤其是对顾枕夜。

  云如皎抿着唇,转头便出了门去。

  丝毫不在意云霁月担忧劝阻的声音。

  他神思有几分恍惚,不论怎般都无法凝神。

  逼得他不得不席地而坐,盘腿打坐调息。

  只是他越想静心,便愈发得混乱了起来。

  顾枕夜不是在山上偶遇的吗?

  如何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根本无法改变过去?

  即便他错过了后山的弯弯绕绕。

  可事实结果不会更改,他便终究会重逢顾枕夜。

  他不知道。

  只是愈发得混沌了起来,直到气血紊乱,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云如皎擦了擦唇角血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

  天色已晚,月上西楼。

  本就阴森可怖的后山,如今瞧着更是鬼影重重的模样。

  他忽而想试一试——

  顾枕夜伤得那般重,若是他未曾及时取得清益草回去。

  如果他拖到天亮后再寻找,顾枕夜是不是就会死。

  这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

  可他不敢。

  更不想。

  “顾枕夜……”

  他默默呢喃了一声那人的名讳,到底还是撑起了身子继续寻找。

  清益草虽说少见,生长的位置苛刻。

  可依凭着他方才寻回的记忆,他到底还是很快地便寻到了。

  待他拿着清益草返回居所之时,他却忽而迈不出进门的脚步了。

  他站在廊下,瞧着窗棱剪影中云霁月忙前忙后的背影。

  忽而迟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了。

  只是觉得当个正常人太难了,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儿在他胸腔里荡漾着。

  可他却并不知道该留下哪个,剔掉什么。

  “皎皎?”是云霁月回首瞧见了他的影子一直不动,方才出声询问道,“怎么了?皎皎,你可是受伤了?”

  见云如皎不答,又是匆忙妄图上前,又道:“是不是疼?你可在那处站好了,我去寻你。”

  云如皎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答道:“没什么,哥,只是走得急了,腿上抻着筋疼罢了。”

  他又疾行两步,进门将清益草递给了云霁月。

  云霁月一剂药一直在火上慢慢的煨着,只等着一株清益草了。

  见状,忙将清益草搁了进去,黏黏糊糊的准备着熬成一贴膏药,敷在小黑猫的伤口之上。

  忙完这一切,他又拉着云如皎左看右瞧,生怕云如皎是真的受伤又瞒着自己。

  瞧见无碍,这才当真放下心来。

  边扇着火,云霁月便边同云如皎随意言语道:“皎皎,自你走后,这只小猫儿似是来了精神,竟是喵喵呜呜地要爬出去。我将他逮了回来,他就冲着你房间叫。我瞧他这模样,受伤有好几日了,是生生撑着从山上爬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爬下来呢?”云如皎没由得问了一句,看向小黑猫的模样多带了几分审视。

  云霁月被他问的一懵,顿了顿方才道:“兴许是想寻个有人烟的地方救他吧。他那个模样,若是留在山上,只能是等死了。”

  “原是如此。”云如皎似是认下了这个理由一般,又深深地瞧了小黑猫一眼。

  可当真是这般缘故吗?

  小黑猫如今昏睡着,像是梦中并不安稳,又是太过疼痛,身上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云如皎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默不作声,维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

  云霁月看他冷脸,倒是诧异道:“皎皎,你往日里从不曾这般。你是最心善不过的,平日里见到那些个小兽受了伤,都是心疼得仿若你自己伤痛一般,今日怎么……?”

  云如皎别过头去,挤出个纯真模样,又道:“可能是我长大了吧,也能见得这些了。哥,药熬的如何?”

  云霁月也明了他不过生硬地扯开话题罢了,微微瞥了一眼,又道:“快了,莫急。”

  云如皎应了一声,忽而又是想起月龄宗掌门曾告知自己——

  云霁月的父母亲族为妖族所害,故而此生最恨妖族。

  他是未曾在小黑猫的身上嗅到妖族味道。

  但他想着不过是因为他此时此刻灵力更为低微。

  但……云霁月应是不会察觉不了的。

  但云霁月又是那般的镇定,并不像是发现了小黑猫就是妖族的事实一般。

  他抿了抿唇,还是问道:“哥,我其实想问,你是如何辨别妖族与妖兽呢?”

  云霁月扇了两下蒲扇,笑道:“你瞧,这床上的小猫儿,就是个妖兽。他身上没有任何妖族的气息,只要不修炼,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做个妖兽也挺好,不必非要挣扎去做个伤天害理的妖族。不过皎皎,你怎的忽而问起这个了?”

  “没甚。”云如皎摇摇头,又道,“哥,若是没我能做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我忽而想起今日的书还未曾看完,得看完才行。”

  云霁月颔首道:“去吧,我这没甚需要忙的了。你记得将烛火剪亮些,仔细你的眼睛。”

  云如皎如同逃也一般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只是思绪总是不经意间,随着他的眼神飘忽到云霁月那处。

  许久许久,便是连月牙儿都快要歇下了。

  他方才瞧见云霁月的屋中灭了灯。

  顾枕夜不会死了……

  这是好事。

  云如皎安慰着自己:“是好事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盼望着……顾枕夜这回认准的是云霁月。

  云霁月应是“云霁月”的。

  而非顾枕夜拿来搪塞自己的一个人名罢了。

  他想笑,却总也笑不出来。

  胸口里总是像缺了一块什么似的,酸涩难过的要命。

  该安寝了。

  睡着了,便什么都不会想了。

  云如皎第二日是被怀中毛茸茸又暖呼呼的东西拱醒的。

  他还以为自己仍在灵折山,怀中抱着的是墨。

  不过呢喃一句:“墨,别闹了……”

  却未曾留意到他怀中那只不同于墨的小黑猫,倏地眯起了他金色的眼眸。

  竖线般的瞳仁在那一刹那放大——

  顾枕夜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变回了黑猫。

  他的原型本是玄虎,只有在受到极重的伤是才会为了保持黑猫模样,并屏蔽自己身上的一切妖气修为,以保证自己不会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消耗所有修为去救云如皎才会如此,可逐渐却发现他所处之处分外熟悉。

  分明就是他与云如皎千年之前相遇的地方。

  他顿时便想到,往生涧曾有传闻说是有回溯时间之用。

  不过只是传闻,从不曾有人信过。

  如今看来——

  却是往生路太长,一切都重新来过了。

  顾枕夜顿时有了精神,明知道清益草就在他身侧不远处,却偏生不去寻、不去吃。

  他不过就准备等在原地守株待兔,等着千年前的云如皎来后山遇到了他这只小黑猫。

  随即便心软救下。

  那样他一定会有法子阻止云霁月,救下云如皎。

  让这一切都不再发生,让云如皎安安稳稳地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可他却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等了许多个日升月沉,却没有再遇见云如皎。

  他看着自己日渐衰弱的身子,知道不能在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云如皎既是这一次没来寻他,他便自己送上门去。

  他的皎皎他知道……

  那会子是最为良善心软之人。

  只是……

  云如皎顿时想起了他如今回溯到千年前,哪里还有墨的存在。

  那么他怀中这一团,便还有顾枕夜无疑了!

  他陡然起身,将顾枕夜摔在了床下。

  丝毫不顾虑顾枕夜是否还有重伤在身,遭不遭得住他这么一番折腾。

  他凝视着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哼哼唧唧卖着可怜的顾枕夜。

  兀自从其身上跨了过去,推开房门对着在院中忙碌的云霁月说道:“哥,这只小猫儿若是好了,便将他丢出去吧。左不过伤好了,也不会死了,也算得上我对他仁至义尽了。”

  云霁月诧异道:“他伤还未曾好全,便再留下养几日吧。平日里,你不是还会求着我,让我把那些个小兽们多留下些时日吗?怎的今日,便要将他赶走了?皎皎,自你病好了,性子却是大有不同了,倒是怪哉。”

  云如皎蓦地一怔。

  云霁月那般聪慧,不能叫他再看出自己的端倪来了。

  他沉吟片刻,便随意寻了个理由:“倒也不是,只是这只小黑猫粘人得紧。我昨夜本就未曾睡好,今日更是被他吓了一跳。”

  云霁月噗嗤一声笑道:“那小黑猫甚是喜爱你,半夜里药有了作用,他便醒了。一醒来就要去寻你,生生拖着伤体,往你房间爬。我瞧着他也好些了,便将他搁在了你房间里头。那今夜还是将他放在堂屋里吧,总不能吵着你的。”

  此话落罢,顾枕夜便是循声将自己挪了出来。

  他如今伤势大好,却是比之先前更为不知所措了。

  从前想着他回到了千年前,还能挽回一切。

  可如今得知云如皎是千年后的云如皎,他又该如何挽回弥补。

  身上的伤,远不如心底的苦痛来得猛烈。

  后悔懊恼的情愫如同钝刀子般,时不时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一下。

  叫他的伤口好了依旧被撕开,鲜血淋漓的如何能愈合。

  他遥遥地看着云如皎。

  忽而便明白了,那时候自己抽了情魄,云如皎面对着那般冷漠的自己,是何感触了。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能重来。

  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可若是那般……

  那个受了无限委屈,那个被绝望深深击溃的云如皎。

  便不复存在了。

  他爱过的。

  爱过他的那个人,亦是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忽而有了几分庆幸,庆幸还是那个他。

  只是这般有些莫名其妙的罢了。

  云如皎既是不理会他,他总也是要黏上去的。

  那些云如皎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总也要体会一遭的。

  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合该为他所有的错处而弥补的一切。

  想及此,他便又试图挨近云如皎一分。

  却堪堪被云如皎又躲了开来,并顺手提着脖颈丢到了一旁。

  即便是他还装的像是个真真切切的小猫儿,喵喵呜呜地哼唧了几声。

  却依旧博得不得云如皎的一分怜惜。

  云如皎冷眼睨着他,不曾言语。

  许久,方才微微启唇,道出个:“脏。”

  顾枕夜身上一僵,顿时他便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混着泥土味道。

  是脏的。

  云霁月瞧着顾枕夜顿时僵住的身形,也在暗处轻轻拧了眉眼。

  只是不出须臾,便又笑道:“他不过是个妖兽,又懂什么?更何况受了重伤,若是想给他洗澡,也需得等他伤好痊愈了。”

  顾枕夜却似是未曾听得云霁月这般为他辩驳的话语似的。

  干干脆脆地一头扎进了他们盛水的大缸中。

  初春的水是钻心透骨的冷,顿时沿着他的伤口渗了进去。

  顾枕夜的上下牙磕在了一起,却是紧咬住了牙关。

  他的皎皎那时候被他扔在极寒之地,生生扛过了十天。

  远远比他如今在冰水中滚一圈要难捱得多。

  那般的冷,皎皎是如何在伤透了、寒了心后,还去寻自己的呢?

  他凭什么……值得云如皎这般相待。

  顾枕夜感受着刺骨的寒冷浸透了他。

  可随着血色浸染在水中,又消散。

  他便也没那般脏了。

  云如皎瞧见顾枕夜这般行径,便是心下一颤。

  他的手握成了拳,指尖狠狠地戳入掌心中。

  直到留的点点血痕,方才让他维持了清明。

  他冷漠地瞧着顾枕夜,妄图压制下心中微微扬起的波澜。

  到底还是深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去。

  只要他瞧不见,他也能做回那个铁石心肠之人。

  可是……

  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还是回了头。

  却见得云霁月已然是将顾枕夜从水中捞了出来,搁在一旁干净的布上。

  云霁月挑眉望向云如皎,又道:“他倒是灵性,听得懂皎皎你说他脏。”

  只是他面上虽含着笑意,可眼底一闪而逝的寒意却被云如皎捕捉了个正着。

  云霁月对顾枕夜这个所谓“妖兽”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他倒不如……趁热打铁,让云霁月亲自将顾枕夜赶出去。

  这般……倒也不必他心中波澜万顷了。

  云如皎兀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故作天真地将顾枕夜拆穿:“是啊,哥,你不说我倒不觉得。如今瞧着这只小黑猫恐怕是开了灵智的,也许不多时便能化形。那这般便是有趣多了,哥,不如留下他吧。”

  顾枕夜还未曾来得及欢喜,便听得云霁月又道:“皎皎,你说得对。这小玩意儿不干净,亦是不安生。如今他毒解了,伤好不过也是时间的事,理应扫地出门了。”

  说罢,便是将顾枕夜裹着布,一同赶了出去。

  继而,他又在这小屋的周遭设上了一层结界。

  叫如今未曾恢复修为的顾枕夜,根本无法碰触。

  云如皎看着与他划开了楚河汉界的顾枕夜。

  陡然间心中是痛快与苦涩共存。

  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顾枕夜也会如从前的自己一般,被惨然地拒之门外。

  可又有一时半刻,念及了顾枕夜将情魄剥离,归根究底也是为了自己。

  只是与顾枕夜四目相接,看见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之时。

  他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心房漏跳了一瞬。

  他扭过头去,装作困顿的模样对云霁月又道:“哥,我昨夜未曾安睡,先回去再休憩一会儿。”

  云霁月应了一声,也未曾多问。

  云如皎躺回了床榻之上,却只睁着双眼盯着屋顶发怔。

  他明明在往生涧之上时,已是笃定了心思,与顾枕夜再无瓜葛。

  可如今重来一次……他却是犹豫了。

  他轻笑了一声,自嘲着轻声道:“云如皎啊云如皎,那般多的亏你还没有吃够吗?那般多的苦痛还不够让你清醒吗?这一场梦,还想做到什么时候?合该是时候醒了……”

  他总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做的。

  封心锁爱才是他应选的路。

  他自窗边向外望去,云霁月不知在院中摆弄些什么。

  似是灵植草药类的东西,只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有些看不清楚。

  他也不甚在意,只真的阖了双眸闭目养神。

  眼见真的迷迷糊糊要睡着,他却陡然惊醒了过来。

  不对。

  月龄宗的掌门,以及那本被他带走,险些翻烂的册子上。

  皆说了云霁月最不喜药草。

  他当时没有留意,只因为自己记忆混乱,组不出个囫囵个来。

  可如今亲眼得见,却是暗自揣测,云霁月是否在预备着炼什么丹药。

  不然怎会将他们的居所,选定在这灵植药草最为丰沛之地。

  他还未起身去仔细瞧个究竟,便见云霁月站起了身。

  云霁月似是瞧见了什么般,开口说了话。

  只他或是离得远,又或是云霁月织了隔音罩。

  他只得偏斜地看见云霁月几个口型,奋力凑成了个整句。

  ——“天道如此不允,我既是不能屠你,我也不会认命的。”

  说罢,便仰头恨恨地看着那九重天上之所。

  仿若要将全身的戾气都涌入其中。

  云如皎倏地被他此行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道,是掌管所有人命簿生死的天道。

  即便是他这个被云霁月造出来之人,恐怕也早便一笔写在天命册上了。

  他们的所作所为,皆入天道之眼,受天道制衡。

  他却是忽而又想到,他当真能改变自己与云霁月的命运吗?

  他所想做之事,又何尝不是在与天道抗衡?

  就如他未曾上山救下顾枕夜。

  可顾枕夜仍是下山寻到了他。

  就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又重新被拨乱反正,回到了正轨。

  他是否还会变成那个被所有人爱着,又所有人都想亲手杀了他的云如皎?

  他突然垮下了身子。

  颓然地跌坐在地。

  云霁月似是听到了他房中响动,进门便瞧见了他惶恐绝望的神色。

  顿时面上一冷,问道:“皎皎,你听见了什么?”

  云如皎抬眸望向云霁月,一双翦水秋瞳中如蒙了层薄雾般。

  他缓缓地摇头,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安心,哥,我什么都未曾听见。”

  云霁月显然是不信的,只他却未曾表现出来,只道:“那便好,我怕你心软,听见了我对那只小猫儿的处置法子呢。”

  云如皎忙问道:“处置?哥,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霁月平淡地说道:“没甚,皎皎也不必担心了。”

  云如皎虽觉云霁月是诈他的,但却依旧心下咯噔,目光止不住向外望去。

  顾枕夜已是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了。

  四顾更是无踪影。

  “你果然在担忧他。”云霁月撑着下颌,笃定地挑了眉,“皎皎,你好似从发热好了之后,便有些奇怪了。你到底那日在山上,见到了什么?”

  一针见血的话,直扎的云如皎无法解释。

  他唯有凭着自己脑海中仅存的些许记忆,随意胡诌道:“其实那日我许是瞧见了这只小黑猫,也恐怕是我留下的气息,才让他循着找来了吧。其他……便没甚了,当真。”

  云霁月太过敏锐聪慧,一丝一毫的端倪都会被所他察觉。

  云如皎只觉得如履薄冰,还好他不记得全部事情,也不会被套出话来。

  云霁月也算是勉强信了他这般说辞,得见他无碍后,便又道:“皎皎,那你先安生歇着。”

  随即出了门,望着顾枕夜消失的地方瞧了一眼。

  他既是这般同云如皎说了,自己处置了那只小黑猫。

  那也合该当真处置了才对。

  云如皎吃不下,更睡不着。

  他分明还有近九百年的时间可以谋划,可他却偏生觉得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坐在窗前的条案前,随手胡乱翻着那些个云霁月拿给他的书籍纸册。

  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的。

  明月皎皎如银盘。

  这世间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天地了吧。

  他长叹了口气,努力迫使自己继续看下那页纸张上的文字去。

  却忽而听得一声遥远的猫叫声。

  似是凄厉,又好像是死前的绝望。

  顾枕夜!

  云如皎未曾多想,便推门而出,赴了结界之外。

  只他未走两步,便踢到了脚边软绵绵的东西。

  他借着月光向下望去——

  那是一只玄色的猫儿,软踏踏地躺在地上。

  已是没气了。

  云如皎顿时心脏一抽。

  不会的。

  他微微颤抖着手,用树枝拨开了那只尸体。

  额前并没有顾枕夜那一撮如血的红毛。

  果然不是他。

  可是……他呢?

  云如皎环顾着四周,再也未曾瞧见顾枕夜的身形。

  许是回去继续做他的妖王了吧。

  他兀自呵呵地笑了一下,大大地喘了两口气。

  他关心顾枕夜那般多作甚?

  不过是一个他想划清界限之人。

  顾枕夜若是消失了,不再痴缠于他,亦或是死了。

  不正是说明这天道命运能被修改吗?

  可那一刻,他为何会想着——

  若是顾枕夜不死,即便是重来一遭又如何?

  大不了他做那个玉石心的皎皎白月光,和所有人划开界限罢了。

  呵,他还真是下贱。

  心中总还是不自主地想着为那个人所做之事找理由来。

  他深吸了口气,挖了个浅坑,将这可怜的小猫儿埋了。

  只一回首,便瞧见了云霁月立于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多久。

  低垂的屋檐遮挡住了云霁月的神色,叫人远远地看不清楚。

  云如皎打了个寒战,那是透骨的阴翳。

  可他不过挪动了几步,便瞧见云霁月是笑着望向他的。

  见他归来,又道:“皎皎,可是饿了?”

  云如皎摇摇头。

  他如今心中揣着千斤重的事,总是没胃口的。

  可云霁月的语调却不容置喙:“皎皎,听话。你这几日本就病着,若是不吃,定不会好的。待你吃完了,我便告诉你那只小黑猫去了何处。”

  那般温柔又有力的调子,就像是哄着一个三岁幼童罢了。

  云如皎抿着唇,还是随意扒了几口饭菜。

  也算是应付了。

  见云如皎停下筷子,云霁月又慢悠悠地收起了碗筷。

  他并不急于告知云如皎,反而耐着性子等云如皎发问。

  可他低估了如今云如皎的沉静。

  是久久的沉默。

  到底还是云霁月撂下了收拾的碗筷,状似随意地说道:“我将他赶去前山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云如皎应了一声,没有旁的反应。

  他是当真不记得前山是何处了。

  不过既是赶走,这几日顾枕夜未曾修养好,理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更何况,顾枕夜还有妖族要看顾,哪里有空与自己纠缠。

  这般也是好的。

  云霁月轻轻皱了眉,疑惑道:“你不再担忧了?”

  “担忧什么?”云如皎反问道。

  前山。

  是有甚不对劲儿吗?

  云霁月听罢,便也未曾再多言,只道:“我只是忽而忆起前山有一窝凶恶的妖兽罢了。”

  云如皎手上动作一滞,又缓缓说道:“无妨,我们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

  顾枕夜定是不会因此丧命的。

  他到底也是妖王。

  方才那不过是自己……心乱了而已。

  若是顾枕夜因此事恨上他,那便更好了。

  他二人之间就再也不会有关联。

  那他也就真真切切地改了他自己的命簿。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哥,今日饭菜好吃。”

  云霁月见他笑颜,也松弛了几分,说道:“皎皎,我明日起要出趟门,不知何时能归来。饭菜你需得自己学着做。你身子骨弱,这几日也待在院中吧。我会留个结界与你,不必忧心。”

  云如皎顿时紧张了起来,忙不迭地问道:“你去哪?”

  云霁月未曾正面应答,不过是随意捏了几句任谁人都听得出的谎言。

  云如皎未曾再追问,不过笃定了心思他需得跟着云霁月去瞧上一瞧。

  他前几日在书中所看,又用了灵草造出个追踪香来。

  那香味唯有吃了对应药材的自己,方才能闻见。

  云霁月天不过蒙蒙擦亮,便已出了门去。

  云如皎候了些时辰,便也追了上去。

  云霁月脚程快,恐又招了云。

  一时间他竟有些寻不到正确的方向了。

  好在微风拂面,吹来的是浅淡的追踪香味道。

  他便寻得了方向,赶了上去。

  身后的草丛中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动。

  他回首瞧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

  应是他多心了。

  这风吹草动,有些声音实属正常。

  他甫要催动灵力招云而来,却是嗅得追踪香的味道更浓重了起来。

  云霁月未曾招云?

  他还在近处?

  方要深究一番,他却又感觉到身后草丛中又是响动。

  可这回……却是风静树止。

  他眯起眼眸,不过平淡地起身,又道:“你还要藏多久?一直跟着我,到底想要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1] 苦麻形状:选自360百科,/doc/5713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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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霁月终于出场了!这可是传说中的男人呢,只存在于口中的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