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为什么一定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呢？”
虞时盯着芬恩, 反问。
芬恩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他不可思议地挥舞着手臂：“天哪天哪，我可是给了你这个机会，这个拯救人类的机会！难道你不想拯救人类吗？难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聊天吗？”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 随后继续说：“你也知道你这是在毁灭人类？”他的目光冷冷地望着那些“虫卵”, “你自顾自要毁灭人类, 现在又愿意拯救人类了吗？”
“不不不, 我从来都想要拯救人类，只是很遗憾, 你们从来不认为那是拯救。那么，我就给你们提供这个, 你们自认为是拯救的……”
“所以这才不对！”虞时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拯救也好，毁灭也好，凭你就可以决定这一切吗？”
芬恩闭口不言，目光尖锐地盯着虞时。
谢尔菲斯突然开口说：“所谓的繁星计划, 是想要从数不胜数的繁星之中, 寻找到一个人类的未来。”
“可人类的未来为什么由你们来决定？”虞时顺势接话, 他质问着芬恩。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质问芬恩。在上一次与芬恩隔空对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提出过类似的问题。那个时候, 芬恩傲慢得无以复加。
如今或许也是一样。
更多的精神力者走上前, 来到虞时和谢尔菲斯的身后。他们全都目光坚定、毫无动摇地望着芬恩。芬恩身后却空无一人。
芬恩目光冷漠, 但灵魂更深处却燃烧着疯狂而扭曲的笑意。那暴怒之火越发熊熊燃烧。
这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与对峙。
在这段时间的沉默之中, 虞时同时也在探知这个所谓的“第一天堂”的情况, 以及思考着芬恩刚刚的问题。
所谓的第一天堂，是一个空间不可估量的巨大区域。这里有点像是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但是要更加空旷、更加虚无。
他们就像是飘在了一个充满着暖白色光芒的虚空之中，正对面就是那片古怪的湖泊。更远处则有一些看不出具体名堂的，疑似建筑一样的东西。
这里非常空旷，空旷到令虞时难以相信。
他以为这里会是什么……城市、星球，或者其他什么魔幻或者科幻的场景。芬恩不是说要满足所有人类的欲望吗？繁星计划改造了这么多的游戏，他们难道不知道人类想要什么？
可是这里却空无一物。
当虞时望见那些挤挤挨挨的人类灵魂的时候，他意识到，或许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栖息地，就像是储存数据的机房。
到最后，或许人类依旧需要进一步创造自己需要的场景，比如说创造出近似于现实世界的游戏？
当然，他们或许也可以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但大多数的人类依旧不是精神力者，他们没法安全地探索精神维度。
虞时不明白这是有什么意义套娃？即便到了精神维度，也仍旧需要一个星际网？
更多地，虞时意识到，如果人类真的习惯了精神维度的生活，那或许也就不再是“人类”了。
“繁星计划不可能成功。”他悄悄跟谢尔菲斯说，“因为他们构建出来的，所谓的人类的未来，早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人类是现实的、实际的生物。一切都建立在物质世界之上，一切的思想、观念都是由此而来。
芬恩真的有那么天才吗？他只是在虚拟现实技术、精神力研究的基础之上，找到了一条扭曲而晦涩的道路而已。仅此而已。
数字生命、虚幻永生，难道是什么稀罕东西吗？从人工智能诞生的那一天起，人们就恐惧于此，就已经产生了人工智能可能有一天会取代人类的幻想。
但在两千五百年之后，人工智能依旧只是人工智能。
那或许会带来什么伦理问题，但在生存面前，伦理问题也得靠边站。人类可以在战争期间，不择手段地制造人造人士兵，也就同样可以在此刻，不择手段地消灭繁星计划。
……精神力炸弹。
繁星计划选择用这种办法来威慑世人，那么，人类帝国也同样可以选择用这种办法，在精神维度彻底消灭繁星计划的所谓天堂。
只不过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他们宁愿选择更温和的手段。
这让虞时想到了刚刚芬恩提出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芬恩能够在瞬息之间，就将整个荒澜星的人类都带到这里？
尽管虞时并不想听从芬恩的想法，但是他的确十分好奇这个问题。
他才懒得理会芬恩的“规则”，他当然还是要跟谢尔菲斯探讨这个问题的。事实上，在现实中，其他人也早已经在热烈讨论了，想必中枢和霸主星球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荒澜星的人类身上，存在着某种可以被繁星计划利用的共性？”谢尔菲斯这么说，“这个共性应该就是答案了。”
虞时也这么认为，但这个共性究竟会是什么，他还是为此感到烦恼。
他苦恼地说：“那会是什么？他们都玩同一款游戏？都使用同样的虚拟现实设备？都被繁星计划盯上了？”
“……但问题是，这里面既有精神力者，又有普通人类。繁星计划到底是怎么将普通人带去精神维度的？”
现实中，荣琴向其他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在精神维度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干脆回到现实，仔细探讨起芬恩的话。
阿莫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不耐烦地说：“但我们真的要顺着那个芬恩的话往下想呢？说不定那家伙是故意找个理由来拖延时间。”
“但这的确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谈秩目光沉静，“即便芬恩自己没有提出这个方案，我们也需要思考其中缘由。”
阿莫斯一噎，然后摊了摊手，说：“但这完全没有头绪啊。”
老刚看他们完全没有进展，心中也有些焦躁。但他更想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时间心头火起，干脆起身去了外面的走廊透透气。
路易斯也在外面。他觉得里头的气氛太过于紧绷，所以一早就出来了。
“他们聊得怎么样？”
“聊不出个名堂来。”老刚嗤笑了一声，“要老子说，那狗东西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愿意给我们提供这个机会……根本没可能的。”
路易斯也这么认为。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禁盯着老刚看了看。
“瞧什么瞧？”老刚反问。
“我在想你以前说过的那个事情，就是第三军团和松落星的事情。”路易斯迟疑了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刚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说：“当时我们从荒澜星出发。每个人都很激动。我也很激动，结果尿急，跑了趟厕所，不小心听见……上头在质问荒澜星的哪个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带上足够的机甲。”
路易斯大吃一惊：“可当时松落星已经这么危急了！”
机甲的运输是个大难题，并不一定是与机甲战士一起的，尤其是那些底层士兵所使用的制式机甲。那些机甲大概率是由专门的大型运输舰来进行运转，等到了战场，才会分配给机甲战士。
那些大型机甲是造价不菲的铁疙瘩，在战争期间也发生过数次因为机甲数量而扯皮的例子。但无论如何，战争当前，机甲却没有跟上供应……让人类士兵以血肉之躯，和那些异族怪物们搏斗？
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异族是经过更为残酷的生物实验的人类变异种。人类孱弱的身体居然也能通过变异，拥有异族那样不可思议的强悍力量。
但即便如此，战争仍旧是战争。战争没有道理可言，他们只能在战场上用生命来说话。
老刚冷笑了一声：“是啊，荒澜星不愿意提供更多的机甲……或者说，他们把我们的机甲扣住了。第三军团本应该为此向荒澜星抗议，但他们却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在出发的时候，我发现有几个第三军团的高层都没有出现。他们并没有跟随军团一起出发，好像已经知晓我们会经历什么。那是一个绞肉机，他们才不愿意奉陪。
“……所以，出发之前，我去了趟运输舰，偷偷检查了机甲库。没有我的机甲。所以我就逃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机甲究竟去了哪里。”
老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或许，是成为了繁星计划的实验品吧。”
毕竟繁星计划需要节点来进行实验和改造。
……节点？
路易斯的脑中若隐若现地划过了一丝灵感，但是他没能抓住那丝灵感。他安慰了老刚两句，结果反而被老刚骂肉麻。
与此同时，虞时从另外一个角度，询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年荒澜星有没有什么……那种针对全体居民的活动？行动？”
他进一步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会询问这个问题。
繁星计划是在近些年才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技术突破的，要选取一个转折点的话，虞时认为那可能就是异族战争，尤其是异族战争后期。
从那个时候开始，繁星计划就决定按部就班地毁灭他们的一些罪证。松落星的陨灭中，六芒星就暴露了自己的立场问题。
况且，莫竹以及其他的几名黑暗哨兵，也都是在异族战争期间出现的。更早之前，人们对于精神维度的研究，实在是过于稀少。
如果繁星计划真正开始建造所谓的人造天堂，那也应该是在异族战争期间。
因此，繁星计划想要对荒澜星的民众下手，也只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里。通过约瑟多尔，繁星计划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荒澜星的政策等等，并且光明正大地进行某种改造。
这种改造，才是至关重要的。
任何涉及到“所有人”的方案，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实现。
现在虞时不能离开第一天堂，他必须为后来的精神力者打开这扇门。因此，是谢尔菲斯向现实中的人们转达了他的问题。
谈秩与中枢那边沟通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可以找到相关的资料，但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里面肯定有不少无关的干扰项。”
“别担心，来得及。”谢尔菲斯点了点头。
虞时仍旧愁眉不展，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或者说，某个关键的技术节点还没有打通。
繁星计划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就不说技术门槛了，光是联想到这种方案，就已经十分不易。
繁星计划如果将这些技术用作正途，那或许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变。可他们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此刻，虞时望着那片湖泊，不由得心想，会不会有人类不愿意离开这里呢？
这里恐怕不仅仅有荒澜星的居民，还有之前那些失魂症患者的意识。而后者中，又有许多人的身体已经死亡为什么会死亡？是否是他们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身体？
失魂症。虞时又想到。
他们好像也一直没有彻底查清失魂症。
现在他们认为，失魂症有点类似于来自精神维度的侵蚀。但这种侵蚀却将人类的意识彻底拽入了精神维度，比起神游或者神想的状态都要更加直接。
来自精神维度的侵蚀，神不知鬼不觉。
……这似乎和发生在荒澜星的事情十分类似。虞时突然意识到。
或者说，荒澜星的事件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失魂症爆发，只是这里波及的范围更广，同时在人类的身体“失魂”之后，繁星计划又向这些空空的躯壳中，投入了新的“意识”。
失魂症的共同特点是，这是一群玩家，并且大部分都受到了游戏嘉年华的影响。
但荒澜星的情况又不一样了。这些男女老少，不可能都是游戏爱好者。
虞时正思考时，不远处的芬恩却突然笑了起来。
芬恩说：“你还是思考起来了，不是吗？”他饶有兴致地问，“晨星，你不是思考得很开心吗？为什么刚刚还要那么生气？”
虞时抬眸望向芬恩，隔了片刻，他突然说：“我突然觉得，芬恩，其实你是个人工智能。你并不能真正理解人类。”
芬恩愣了一下。
“或许人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虞时自顾自往下说，“但没有什么生物是完美的。某些生物，在进化过程中，或许在某些环境下拥有完美的生存能力。但换个环境，这种生存能力就失效了。
“而这仅仅只是生存能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不同的能力。人类是如此复杂的生物，越是复杂，就越是不可能完美。宇宙也是这样无限熵增的情况。”
芬恩怔了许久，然后冷笑了一声：“我没耐心了。两个小时，我只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他突然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区域。
在一片沉默之中，突然地，那片区域也出现了类似的“虫卵”。
虞时不禁愕然。
“这是荒澜星附近的一颗行星，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芬恩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那上面的人类意识也被转移过来了。这是一个例子。
“想阻止我，你就必须回答出我的问题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你可能不想听我的，这一点我能理解。但这是我的游戏。所以，你必须聆听我的游戏规则。去找到那个答案。”
芬恩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他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那些人类的意识，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他喃喃说：“听见了吗？他们猝不及防的哀嚎。”
虞时惊愕地望着芬恩。
“……他没有说错。”谢尔菲斯带来了那个坏消息，“刚刚中枢已经确认了，梅纳德星的人类在一瞬间都昏迷了过去。”
他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比如说星际网上已经乱套了，毕竟这可是失魂症在一瞬间彻底统治一颗星球，许多居民当时还通过星际网与其他人聊天，甚至还有主播正在进行直播。
又比如说，中枢那边已经在和霸主星球进行紧急会议，商议是否要使用精神力炸弹，直接炸毁这个已故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
他不说这些事情，是不想给虞时增加莫须有的压力。但是谢尔菲斯同时也很清楚，以虞时的敏锐程度，他一定能想到这些问题。
……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了。
虞时表情肃穆。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好，谢尔。别担心。让我仔细想想。”他喃喃说，“我能想到的。”
这种共性，会是什么？
为什么那些并非精神力者的人类，也同样可以进入精神维度？
……不，不对。虞时矫正着自己的观念。
有些人类的确不是通常定义中的精神力者，但是他们并不是没有精神力。只是他们的精神力过于微小，不符合精神力者的最低标准，所以就被排除在外。
精神力是人类固有的东西，是基于人类的大脑、人类的思维，而产生的特殊波动。在最初的定义上，很接近“脑电波”，是神经元活动产生的电信号。
是个人都有脑电波，对吧？
只不过有些人经过变异，他们的脑电波变得更加特殊，拥有了十分独特的特性，可以连接到所谓的精神维度。
绝大部分人类无法前往精神维度，是因为他们的变异还“不够大”，还没有产生质变。
……所以，繁星计划是人工让这些人类产生了变异？
不，那就太过度了。虞时顷刻间推翻了这个可能性。因为那太过于显眼，也太过于明显。
此时虞时非常冷静。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就是以芬恩这样傲慢的性格，他可能不屑于给虞时出一个无解的答案，但也不可能让这道题目过于简单。
他之所以选择虞时，是因为虞时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也需要灵光一闪。
……那一定是虞时知道的东西，而不是繁星计划生造出来的、凭空创造的技术。
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绝对知道，却又不会怀疑的东西；是只有来自古地球的虞时，在知道了之后可能产生怀疑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那不是让这些人发生变异。但一定会用上他们身体中可能只有0.1、0.2那么多的精神力。
但那么少的精神力，要怎么做才能进入精神维度……
……节点？
精神维度与现实世界的交集，在于节点。
精神力者本身就是天生节点，而机甲、星舰则是改造节点。一直以来，人们是通过节点，将精神力从精神维度投射到现实世界，以此来操控现实世界的东西。
而繁星计划的做法显然是相反的，他们想要利用节点，从现实世界向精神维度投放人类的意识。
精神力者只需要通过自己这个节点，就可以进入到精神维度，正如同他们一直做的那样，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望见精神维度的漆黑底色。
那么，那些拥有精神力，但自身还不足以成为节点的人类呢？
他们需要一个节点的帮助。一个外物。
但不是机甲、星舰这样的。虞时意识到。那刚好反了过来。
机甲、星舰可以成为实验的参考，但真正可以利用起来的节点，必定不是这样的。况且，那太大了。
……是的，那太大了。
机甲战士追求高精度的操控，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只需要和一台机甲进行对接；而星舰领航员却恰恰追求广度。在他第一次与荣琴女士见面的时候，荣琴就跟他讲解过其中的原理。
精神力越是强大、总量越是多，就越是能操控更大的机甲、更多的星舰。精神力越是少，就越是难以撼动现实世界。
与之类似，对于精神维度来说，同样如此。
像虞时和谢尔菲斯这样的精神力者，他们在精神维度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更多。一些普通的精神力者，他们甚至无法在精神维度进行探索，简单的信息就已经非常容易伤害到他们的大脑。
根据克拉伦斯的理论，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正是精神力研究中十分重要的课题。
普通人类无法进入精神维度，因此才能够保护自己大脑的安全。而精神力者之所以能够进入精神维度，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就像是大脑的盾牌。
因为有了盾牌，所以大脑才“同意”他们连接到精神维度。
1点精神力。这个门槛，也正是精神力者与普通人类之间的差别。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不到1点精神力的人类来说，想要进入精神维度，他们所接触到的精神维度，一定要足够“小”才可以。
小到完全不会伤害到他们的大脑。
就如同……
眼前的这些虫卵。
那就是他们脆弱的灵魂唯一能够立足的地方。
……所以，他们的节点，也一定要够小。
节点越大，就意味着越多的信息。
比如机甲、星舰这样的节点，本身在精神维度就意味着巨大的信息量。精神力者都需要经过漫长的锻炼，才能够掌握其安全使用方法，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就更加不必想了。
足够小……
他好像接触过这个东西。他有印象。他曾经惊叹过的、这个时代的技术……
这个时候，谢尔菲斯突然提醒虞时：“小鱼，中枢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虞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让人去查了荒澜星针对全体民众的行动。他立刻说：“帮我念一下，谢尔。”
谢尔菲斯便一条一条地告诉虞时。
虞时认真地听着，然后某一刻，突然说：“等等、这一条……对，这一条。”
“半年之前，荒澜星为所有民众更换了或者配备了新的纳米粒子终端……”说着，谢尔菲斯也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是的，就是这个。”虞时说，“纳米粒子终端。足够小。”
谢尔菲斯忍不住皱起眉。
“而且，半年之前。那是洒金石矿脉出问题的时候吧。”虞时继续喃喃说，“他们把洒金石和纳米粒子终端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但是非常稳定的节点，就像是一个微型机甲。”
纳米粒子终端。
这是虞时在来到这个时代不久之后，就已经听闻的一个东西。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联网设备。
大部分人类都会选择皮下注射纳米粒子终端。因为这更加方便，随心所欲。
对于一些父母来说，他们可能不会让孩子在太小的时候就注射纳米终端，一般都是在成年之后这么做。但还是会这么做。
人类培养中心在繁育幼儿的时候，则是会选择直接进行注射。因为人们都相信纳米粒子终端不会出问题。事实是，在此之前，纳米粒子终端的确从未出现过问题。
虞时是因为一开始身体还不适应，所以就一直用了手环一样的外置终端，后来就习惯了。
纳米粒子终端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性，只是直接连接人类的大脑，并且与外界的信号相连接。所有的功能，都是通过星际网连接来实现的。
……这很完美。作为一个节点。
如果这不是繁星计划想出来的，那虞时都要击节称叹了。
这甚至可以说，就是让那些普通人类自身成为了一个节点。毕竟纳米粒子终端是注射到皮下的，已经算是人体的一部分。
而对于那些力量较弱的精神力者来说，洒金石与纳米粒子的结合，也同样是相当方便的选择。
这样一来，所有人类都可以做到直接连接精神维度，就像是闭上眼睛就可以使用睡时网络功能一样。方便快捷，可以如此形容。
唯一的问题是……
这是繁星计划。
繁星计划并不是想要让精神维度变成人类的互联网，而是要让这里成为天堂。
互联网会是天堂吗？作为一个古地球人，虞时都不敢相信这事儿。
他怔了片刻，将自己的猜想告诉谢尔菲斯。谢尔菲斯又转告中枢那边。他们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连中枢都没有想到纳米粒子终端的问题。
“……这东西太常见了。”最后，谢尔菲斯也不禁感叹，“并且很好生产。每个行星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生产点，荒澜星自然也有。”
“再好的技术，掌握在魔鬼手中，也一定会让世界变成地狱。”虞时说，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魔鬼或许对人类不感兴趣，人类却对人类很感兴趣啊。”
他说完，便望向芬恩，确定无疑地说：“纳米粒子终端。”
此时，距离芬恩定下的两个小时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半。
虞时话音落下，第一天堂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在某一刻，虞时敏锐地察觉到，在第一天堂的深处，好似传来了很多混乱的波动。
芬恩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然后鼓起了掌：“真应该为我们的晨星欢呼。”
他越是这么说，虞时就越是警惕。
“……你给了他机会！”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暴躁的、几乎难掩狰狞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给了他机会！你给了他提示！”
“我的确给了他机会。”芬恩却轻描淡写地说，“为什么不给我们的晨星一个机会呢？”
虞时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我曾经在闻今歌的实验室里见过你。”芬恩突然望向他，缓缓说，“闻今歌是我的前辈，如果你知道他的话。他可比我老得多。
“年轻的时候，我盯着你看了一会儿，然后心想，这会是我们的未来？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要在这样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度过永生，那我宁愿早点去死。
“后来我成为了繁星计划的主导者，而闻今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也和闻今歌一样成了失败者。但你毕竟是个古地球人。繁星计划里有很多人还忘不了地球。
“所以我们还是一直……嗯，该怎么说呢，照顾着你？反正那也不费什么事。几十年前，在你还在沉睡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来到了这里。
“那个叫莫竹的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那真是神奇的一幕啊。我们真正进入了一个已死之人的大脑之中。你们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虞时微怔。
他想，这么说来，几十年前，当繁星计划这群人发现这里的时候，虞时可能也已经来到过这里。
他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
“后来战争愈演愈烈，我们也获得了很多投资在战争期间，有不少人都提供了投资，或许是人们在战争时期更加怕死吧。
“那个时候，我们这边总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这个时候你就成了个麻烦。我随手在地图上指了一颗星球我都忘了那颗星球的名字了让他们把你送到那儿。
“……自生自灭。但你最终却还是活过来了。晨星。就好像闻今歌才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一样。”
虞时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叫我晨星。”
“好吧……”芬恩啧了一声，像是觉得虞时麻烦，“虞时先生。我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比如，等到繁星计划成功了，所有人类都来到了精神维度，而你却在那颗空旷无人的星球醒来……
“你该有多绝望呀。请别在意、请别在意，我并不是恶意揣测，我只是觉得那场景很有意思。苏醒的古地球人，和永远放弃了现实的如今的人类。
“那差距真是大到离谱。”
他用颇感兴趣的眼神看了看虞时和谢尔菲斯，问：“请原谅，但我还是个科学家……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虞时：“……”
菲利克斯芬恩到底有什么毛病？
谢尔菲斯委婉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没打算养育后代。”
芬恩更是笑了起来：“人类培养中心应该庆幸。要是人人都生孩子，他们可就失业了。”
说着，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者面面相觑。
有时候，虞时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芬恩并不像是一个人类，至少他并不喜欢察言观色。他永远不会在适合的场合说适合的话。
他只是自顾自埋头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即便走偏了、误入歧途，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那就是他选择的道路。
他如此傲慢地决定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在八百年的时间里，他心无旁骛。
“……芬恩！”
那个暴躁的声音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虞时瞧着他有点眼熟，回忆了一下，这人正是荒澜星的统治者，约瑟多尔。
在精神维度，这个老者变成了中年人的相貌。这应该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自己。
他却用着这模样，面目狰狞地抓住了芬恩的手臂：“你都做了什么！”他恐惧地望了望其他人，“你都做了什么，芬恩！”
芬恩一把推开了他。又有几个人出现在这里，看起来都是繁星计划的成员。
“看来你们讨论出结果了？”芬恩说，“……让我猜猜，不让其他人加入了？”
“当然！”
“不能再来更多人了！”
“应该把他们全都丢出去！”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补充着。但约瑟多尔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几乎不可思议地望着芬恩。他嘴唇颤抖着说：“你不会是……”
虞时旁观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念头。
芬恩该不会是……
芬恩笑了起来，可以说是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震耳欲聋，几乎让整个第一天堂都震动了起来。很快，虞时意识到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晨星，把这些人通通送出去。”芬恩随手比划了一下，把除了繁星计划之外的人类全算了进去，也包括那些小小的人类意识。
“好的，芬恩先生。”
一个声音回答了芬恩。那是晨星。人工智能晨星。
那同时也是芬恩自己。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们意识到芬恩想做什么。
“不，你不可以！”
繁星计划的其他人围住了芬恩。
“滚开，一群蠢货。”芬恩皱起眉，“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说完，他挥了挥手，这些繁星计划的核心成员，就如同被拍走的苍蝇一样，一瞬间飞远了。那些虫卵一般的人类灵魂，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以飞快的速度，像是一片湖泊的干涸。
芬恩最后看了虞时一眼，并且朝着虞时扔了一个东西，像是一个白色的光球。虞时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后他明白那是什么晨星。这是晨星。
“先生？我不明白……”
“人工智能不要管人类的事情！”
芬恩粗暴地回应。
晨星立刻静音。
芬恩接着说：“这里并不是唯一的人造天堂，这里的人也并不是繁星计划的所有成员。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精神维度漂泊或者返回现实世界。
“我会引爆这里，至于其他的人造天堂，你们自己慢慢解决吧，那些人也随便你们怎么解决，杀了也好，审判也好。晨星会告诉你们，我们近些年来的技术突破和档案资料……它都记得。
“……作为一个人类，我还应该说点什么来着……祝你们幸福？听起来真奇怪。祝你们生活愉快！”
他又一次大笑起来，然后耸了耸肩，说：“好了，我说完了，我该死了。”
他好似回到了年轻时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虞时瞧着他那副“潇洒”的模样，却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气得要死。
他质问说：“就这样？你以为这是将功赎罪？你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
将繁星计划所有的成员都出卖、将这么多年的技术都扔给人类帝国，再附赠一个在精神维度通行无阻的人工智能，以及数个黑暗哨兵的精神图景这就够了？这就能抵消那些生命的死亡吗？
凭什么？
芬恩看起来竟是一怔，他无所适从地啧了一声，问：“你想怎么样？”
虞时和谢尔菲斯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芬恩一字一顿地说：“公开审判。”
他们不会在这里杀死芬恩，也不会私自决定芬恩的生死。无论芬恩死了还是活着，无论他拥有什么样的结局，那都是他该赎的罪。
芬恩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说：“给我个精神力屏障，然后等爆炸结束了，你们再来找我。哦，爆炸已经开始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看起来相当配合，甚至还主动提醒虞时和谢尔菲斯。
虞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使用了一个精神力屏障。这是为了让芬恩不被精神力爆炸波及，让他能真正进行那场公开审判。
“我看他真的疯了。”虞时偷偷和谢尔菲斯说，“像是彻底陷入了疯狂……或者，绝望？”
谢尔菲斯目光沉静：“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虞时想了想，也就笑了起来：“是的，这是好事。”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芬恩的情况，然后就和谢尔菲斯一起离开了。
爆炸已经在发生。无数烟花一般的闪光在第一天堂腾起。芬恩听见那些繁星计划成员的尖叫声与咒骂声，心中无聊地想着，哎呀，忘记让那位虞时先生给这群人一道精神力屏障了。
不过，像约瑟多尔这样的人，为了活命，恐怕还是会回到现实维度。
……那就一样。芬恩漠然地想。
他盯着这些烟花，直到烟花的火光将其淹没。
“人类终究如此。”他最终只是留下了一句感叹，“而我也是……”
虞时猛地在现实中睁开眼睛。
“这里也要爆炸了，快走！”荣琴急促地说，“该离开了！”
繁星计划的总部恐怕早已经被改造过，精神力爆炸波及到了这里，带来了强烈的震动。他们匆匆走出这栋海底建筑，但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好在谈秩那边已经联系了飞艇过来接他们。此刻，飞艇已经漂浮在海面之上，很快就将他们救了上来。
现在正是荒澜星的夜晚。
他们几乎在精神维度待了一天。满天繁星倒映在澄澈静谧的海面。虞时随身带着的那朵千星干花，也在刚刚的爆炸中不小心掉了出来，随着水流漂浮着。
来到飞艇的时候，虞时已经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没忘了去精神维度确认，发现芬恩仍旧待在那儿，这才放心公开审判，这家伙可是重中之重。
刚刚那家伙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把他气得够呛。
他盯着水面的星星与花朵看了一会儿，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恍惚想，他们居然就这样解决了繁星计划……或者说，繁星计划就这样终结了。
事实上，繁星计划从来不可能成功。所谓的人造天堂，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阻止了芬恩更多疯狂的举动。
虞时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下意识想去找谢尔菲斯。
不过就在同时，他觉得身上一沉，一条温暖的毯子包裹住他的身体。谢尔菲斯帮他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别着凉。”谢尔菲斯提醒他。
“不会着凉的。”虞时转过去，看向他的谢尔。
谢尔菲斯无奈地笑了笑，还是给虞时擦着头发。
“我正想找你呢，谢尔，原来你就在这儿。”虞时笑着亲了亲谢尔菲斯，然后轻声说，“现在，我们可以结婚啦。”
谢尔菲斯微怔，随后用力地抱住了虞时，声音微哑地回应说：“好，我们结婚。”
周围传来不明所以的欢呼和起哄，或许是为了繁星计划的终结，或许是为了虞时和谢尔菲斯的拥抱与亲吻。
此刻，繁星璀璨，繁花烂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日三
番外大概就是后日谈，然后小鱼和谢尔的一些日常（婚礼！婚礼！），可能也会写芬恩的过去
下篇文的话，可能要到下半年，最近三次元比较忙
而且也觉得最近码字出现了瓶颈，写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骰子是我成绩最好的一篇文，但是之后的两篇都不尽如人意（挠头），所以要好好总结和反省一下
这篇文也有看到很多老面孔，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贴贴）
下篇大概率会开那本西幻预收，到时候见啦